“他们不愿意听从泽田茂司令官的统一指挥,说穿了,就是贪生怕死!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多自由!”陈公博也是一副很生气的样子,“不过,联合重庆方面剿共,是贵国天皇陛下和小矶首相直接向我提出来的。我的意见,还是让他们参加作战,他们能打死多少新四军算多少。利用他们参战扩大点影响也是好的,就是让人们知道,不论是贵国,还是南京和重庆,都与共党势不两立。共党是孤立的。”
冈村考虑的不是什么影响不影响,而是感到裕仁和小矶的意见不可违拗。他说:“那就让他们参战吧,利用他们壮大点声势。”“总司令说得对!”陈公博牵强附会,“声势是一种震慑,震慑能使敌人丧胆,丧胆非打败仗不可!”冈村对陈公博产生一种好感,这并不是他的话说得有道理,而是他的顺从。他转过话题,问道:“丁默邨先生他们给陈代主席打电话报告没有?抓五十万青壮年劳力的任务什么时候能够完成?刚才杉山元陆军相与我通电话时说过,希望尽快地将五十万劳力输送给帝国。”
“下午六点,丁先生从郑州打电话向我报告了,他们的工作进行得很顺利。”陈公博说。
二十四日下午和傍晚,丁默邨和叶蓬指挥的和平军,由日军配合先后抵达晋东南、晋察冀、冀东、鲁南、豫北、苏鲁豫等六个抗日根据地。当天晚上,就向六处地方发起突然袭击。
陈公博接着说:“据丁先生报告,五天之内已在六处地方抓到近四十万青壮年劳力,估计还有两天时间可以超额完成任务。请冈村总司令转告杉山元陆军相,元旦前夕可派船来吴淞口码头接运这批劳力。也许是五十多万,甚至是六十万,反正不论超过多少,统统输送给贵国。”
“这真是雪里送炭!”冈村说,“我们非常感谢!”
陈公博说:“几天前,我访问贵国时,虽然小矶首相没有向我们提出输送慰安妇的问题,但我想到贵军随军慰安妇的严重减员,故这次还向丁先生他们交待抓慰安妇的任务。据丁先生报告,他们已抓到十五万符合做慰安妇标准的青壮年女人,估计会超过二十万。”他面向冈村笑笑,“这批慰安妇是交给总司令,还是交给贵国参谋本部,请阁下酌定。”
“代主席阁下不愧为帝国的真诚朋友!”冈村高兴极了,“那就给我们十万吧!其余的交帝国参谋本部输送给南方战场。”他又怀着好感,将陈公博浑身上下打量一番,感到小矶要他监视陈公博对日本忠不忠,是多此一举。
陈公博告别冈村宁次回到家里,已是晚上十点过八分。他刚从轿车里钻出来,等候在停车处的莫国康就急步迎上去告诉他,宋子文等着他通电话。
于是,陈公博怀着喜悦和紧张的心情走进地下室。
“喂,请日月通话。是日月吗?我是星辰,阁下有什么吩咐?”宋子文说南京政府的几所监狱里,关押着八百多个重庆方面派往江南沦陷区从事地下活动的人员,蒋介石要求释放他们。陈公博认为这是取得蒋介石谅解和信任的好机会,欣然同意。他说:“我明天向法院,向各监狱了解一下,看是否有八百多人。请转告老先生,我查实以后,有多少人就释放多少人,而且尽快地释放他们。”
陈公博坐在收发报机房,深深地吸着烟斗,沉沉地吐出烟雾,浮想联翩,许许多多的想像不断地涌现出来。他感到蒋介石在考验他,在拉拢他,在利用他。也想到过去的十多年中,曾经与蒋介石的几度闹翻和几度合作。现在,蒋介石要他释放被南京关押的八百多人,这仅仅是利用,还是利用后面隐藏着欺骗?是一场春梦还是一场噩梦?他想到蒋介石出尔反尔的为人,不免心里一怔。然而,被释放的人不是八人,八十人,而是八百多人,这可是个惊人的数字,必然会获得社会舆论的一致好评。这是十分难得的。再说,这八百多人中有重庆的中央委员、次长、师长和省党部委员,他们一旦获得自由,能不对他感恩戴德,能不在蒋介石面前为他说几句公道话!
“放!”陈公博自言自语关上收发报机,“统统释放!”他感到有种力量在支持着他。
他离开地下室,在公馆院内的后花园信步走了一会,然后在小池塘边站定,让冬夜的寒风吹拂着自己,顿觉头脑从未有过的清醒。他想到两天前,同盟军攻占莱特岛时,日本地面部队伤亡七万五千多人;想到日军在太平洋战争中的失败只是时间问题,因而日本参谋本部已在考虑制订日本本土决战计划等情况,着实感到日本已经没指望了!
“对关押的政治犯统统释放!”他进一步下了决心。他看看手表,已是晚上十一点二十分了。他想到事关重大,得与周佛海商量。于是,带着侍卫长宋建勋连夜驱车去周佛海家里。
周佛海还没有睡觉。这时,他正在书房里与中央储备银行副总裁钱大櫆促膝谈心。周佛海说:“我与书诚兄在中央储备银行工作四年多来,称得上同声相应,同气相求的知心朋友,所以,我什么都对你说。”
“我是抱着无比感激的心情来中央储备银行工作的。”钱大櫆一口江苏太仓话,“因此,银行的事,周先生在也好,不在也好,周先生有吩咐也好,没有吩咐也好,该办理的我总是以对周先生绝对负责的态度,去认真办理。”他原是金城银行大连分行、哈尔滨分行经理,一九四○年投靠汪精卫之后受到周佛海的器重。时间老人似乎对他特别多情,五十六岁了只像四十岁的人。
“所以,我这个储备银行总裁形同虚设,对银行的事我很少过问,因为我对书诚兄绝对放心。”周佛海说,“正因为如此,如我刚才所说,什么话都对你说,甚至不能对内人杨淑慧说的话也对你说。”
这是实话。近两年来,周佛海在南京中华门、上海戈登路租房子,分别与艺名为四季红的越剧名伶、艺名为盖世美的黄梅戏名伶同居,其房租和两个女人的花费,都是钱大櫆从储备银行开支的。这些事,周佛海自然不能对杨淑慧说。
“凡是周先生对我说的话,书诚不仅坚决照办,而且守口如瓶,连对内人苏茜也从不透露。”钱大櫆说,“今晚周先生召我来,有什么吩咐只管说好了。”
“时局变得越来越坏,我们不能不在金钱上做点准备。”周佛海说,“我的意见,除了银行金库里那笔只有你我知道的四千两黄金以外,还要设法在近两个月内再储备四千两黄金。请书诚兄计算一下,四千两黄金需要多少中储券兑换,你就多发行多少中储券,一切由你做主。”
“感谢周先生对书诚的信任,我保证如期完成任务。”
钱大櫆说到这里,周佛海的秘书严鸣时前来报告,说陈公博来了。周佛海悄声说:“请书诚兄在这里休息一会,等陈先生走了你再走。”他起身下楼,在会客室与陈公博见面。
“我以为周先生已经睡觉了。”陈公博说。
“陈先生知道,我有写日记的习惯。刚写完日记准备上床,听秘书报告你来了。”周佛海边给陈公博泡茶边说,“陈先生不是也还没有休息?有什么事,你打个电话给我,让我去见你,这么晚了何必亲自来我这里,真叫我过意不去。”
“你去我那里和我来你这里,都一样。”陈公博从周佛海手里接过茶,斯斯文文吹吹浮在上面的茶叶喝了一口。“不完全一样。”周佛海说,“避开上下级关系不说,陈先生也是兄长,你比我大五岁啊!”
几句寒暄过去,陈公博将与宋子文通电话的内容一一告诉周佛海。“我们不妨颁发个大赦令,把在押的政治犯统统大赦。如果周先生同意,我们怎样说服冈村总司令。”
周佛海沉思好一会才说:“既然是在押的政治犯都大赦,自然包括在押的共党分子,无党无派的好战分子,以及反对南京政府的敌对分子在内,大赦面是不是太宽了,请陈先生考虑。”
“我考虑过了,还是宽一点好。”陈公博说,“汪先生去世的那天晚上,周先生在家里不是说过两条最可靠的后退之路吗?”“好!我同意。”周佛海说,“只怕很难说服冈村总司令。”“我想从我们的政权日益巩固,社会日益安定,豫湘桂战役的重大胜利等方面说服他。”陈公博说,“古今中外任何一个政权,总是在大好形势下实行大赦或特赦。”“那么还加上一条,就是共党的所谓抗日根据地的范围日益缩小。”周佛海补充说。“好!明天上午我与冈村总司令说说,结果怎样,有什么阻力,我再与周先生磋商。”陈公博起身告辞。冈村宁次开始坚决反对大赦,经过陈公博一番说服才勉强同意。他说:
“我的意见,时间限于民国三十(一九四一)年十二月三十一日以前的政治犯,范围限于重庆方面的政治犯,符合这两条的一律赦免。这个时间限度以外的重庆方面的政治犯,判死刑者改判无期徒刑,判无期徒刑者改判有期徒刑,判十年以上徒刑者减刑三分之一,判十年以内徒刑者减刑三分之二。”他冷冷地说,“至于共党方面的政治犯和其他政治犯,一律不赦免,也不改判和减刑。我们正准备三方联合进攻共党部队,又对共党政治犯实行赦免、改判和减刑,岂不是用自己的右手打自己的左手!对不对,请陈代主席阁下斟酌斟酌。”
“对,对,总司令阁下说得对!就这么办。”陈公博只好作这种表示。
陈公博马上回到行政院与周佛海商量。周佛海说:“对冈村总司令的意见只能阳奉阴违,大赦条例可以按照他说的写;实际上,对所有在押的政治犯统统赦免。不过,要对有关部门打招呼,对外绝对保守秘密。”
“我们想到一起来了!”陈公博高兴地说。下午,陈公博和周佛海分头召开中央常委扩大会和中央政治会议,对大赦取得一致意见。三十一日,陈公博发布大赦令。下午,由褚民谊主持召开中外记者招待会,对大赦条例进行解释,对大赦的意义和大好形势宣扬一番。
属于重庆方面的政治犯八百五十六人,其中有中央委员二人、次长三人、师长和专员四人、省党部委员十六人、其余的为军统、中统人物;属于共产党方面的政治犯二百六十三人,其中地下党员二十五人、新四军排长二人、地下交通员二十九人、其余的为八路军、新四军家属;属于其他方面的政治犯一千四百八十三人,其中教授十五人、新闻记者二十七人、大学生四十四人、其余的是对汪精卫集团叛国投敌不满,发了几句牢骚的普通工人、商人、农民和城镇居民。共计赦免两千六百零二人。
陈公博和周佛海为了讨好蒋介石,对重庆方面的被赦人员,每人发一套蓝布新棉衣棉裤和一套白线布里衣里裤,里里外外一色新。其余的每人只发一套蓝布或青布衣裤,让他们套在又破又脏的棉衣棉裤上。
一九四五年一月四日上午八点二十分,第三战区所属第一九二师师长王,新四军第三师代理政治部主任张秉琦来到南京,会见高等法院院长张韬,分别代表各自的组织在有关被赦人员花名册上签字领人。其他被赦者由其亲属或朋友签字领人。为了躲过日本人的眼睛,重庆方面和共产党方面的被赦人员,一律由南京政府的宪兵部队派军用卡车,分批送到二十里外的南京郊区。
晚上七点,周佛海来到陈公博家里,说刚从重庆返回南京的程克祥告诉他,蒋介石已同意他正式就任上海市长兼保安司令,然后说:“这次大赦是我们在政治上的一大胜利!冈村总司令终于被我们蒙在鼓里。”
“我们要脚踏三只船,对他只能真真假假。”陈公博却没有多少欣慰,只在憔悴的嘴角上泛起一丝苦笑。
原来,他逐渐意识到,自己走的是一条荆棘丛生的路,每走动一步都要付出极大的艰辛,冒着极大的风险。对于生活的下一幕是喜剧?是悲剧?还是闹剧?他感到吉凶未卜,也感到他的命运没有掌握在自己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