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小时之后,他们吃饱了肚子,买了点面包和饮料,离开饭馆往回走了五十余步,避开店老板的注意,带着希特勒“不惜一切代价寻找和营救墨索里尼”的叮嘱,进入茫茫森林之中。他们走的是一条没有人走过的路,实际上是没有路的路,一个个拨开挡道的树枝、古藤和荆棘,艰难而悄悄地走着,生怕脚下的落叶发出讨厌的响声。估计绕过十道岗哨时,他们才见到了约半亩宽的一块坡地,阳光这才十分可怜地挤了进来,泻在开始发黄的草地上。弗雷德里希等人喝了点饮料,看看手表,已是下午五点二十分,但到山顶至少还有八道岗哨。他们身上都被勾人的树枝和利刀似的荆棘划出一道道血痕,如果黑夜攀登情况将更加糟糕。他们顾不得休息,争取在天黑前多一些攀登,就少一分在黑夜中乱钻乱碰的艰难困苦。
黑夜终于降临,似乎降临得特别早,偏在这个时候遇上了无法攀登的悬崖陡壁。不得已,弗雷德里希等人只好退到第十三道岗哨附近,悄悄从上下两道岗哨之间爬过去,从东面继续攀登上山。
墨索里尼的确被关押在山顶上的旅馆里。他来这里已经二十天了。开始,他被押到亚得里亚海中一个名叫皮亚诺扎的小岛上,关押在岛上一家渔业加工厂的房子里。墨索里尼在万念俱灭中,仍然思念他的忠实情妇贝塔西。经过他的再三恳求,巴多里奥才于八月十五日派卫戍部队将贝塔西押送到岛上与情夫同居。八月二十一日晚上,有人向巴多里奥报告,说德军可能知道了关押墨索里尼的地方。当然,这仅仅是一种猜测。但却引起巴多里奥的重视,他担心墨索里尼被德军劫走,就于第二天将墨索里尼和贝塔西秘密押到现在的地方。
现在,这个在六十岁生涯中,由新闻记者而成为意大利法西斯党党魁和首相,成为拥有三百万军队的统帅,出兵侵占埃塞俄比亚和阿尔巴尼亚,武装干涉西班牙,追随希特勒挑起第二次世界大战,签订日德意三国同盟条约,正式形成法西斯三国轴心的战争狂人,狼狈不堪,垂头丧气地斜靠在皮沙发上。他瘦了,脖子也长了,脸上的皱纹明显增多,像枯了藤的老丝瓜,两只眼睛也很难看,肿胀得如同两只不亮的灯泡。
可是,贝塔西举手投足还是那样风情万端。她高挑身材,乌黑秀美的鬓发衬托一张秀丽的脸庞。眼睛似乎大了点,但大得很可爱,瞳孔水灵灵的像闪亮的黑玉。嘴唇线条的鲜明和牙齿的洁白,使得她一张嘴笑,就显出一种高雅的清新的复合的美感。她张嘴对谁一笑,谁就会感到年轻十岁。现在,她与情夫肩并肩地斜靠在皮沙发上,虽然满脸伤感,但仍然是那样妩媚。她原是一位摄影师,二十三岁那年被墨索里尼看中。从此,一连六年,两人几乎是形影不离。她说过,如果墨索里尼被处决,她就以死殉情。
在这里,两人活动的地方是十六平方米的卧室和八平方米的卫生间。门从外面锁着,只有士兵送饭菜进来时才打开两秒钟。卧室和卫生间的窗户全用结实的木板钉住。好在白天也允许开电灯。
已是晚上十点了,两人还是那样默默地坐着。该想的已想过若干遍了,该说的也反复说过好几遍了,心中完全是一片空白。唯独两只眼睛却从未空虚过,不时地浮现出许许多多熟悉的面孔,一个个挤眉弄眼的在悄然什么,在世故什么,使他们感到很伤心。
“睡吧!亲爱的克拉拉。”墨索里尼叫着贝塔西的姓氏,无精打采地站起身来。“也许真的是我们最后一次同床共枕了!”他绝望地望着情妇。
贝塔西也站起身来,叫着墨索里尼的姓氏说:“本尼托,我亲爱的!你这句话从八月十五日晚上说到现在,我们不是还在一起睡觉?以后不准你再说这句话了!”
“刚才我不是加上了‘真的’二字吗!”墨索里尼说着,仿佛那可怕的时刻即将到来。
“愿神保佑我们忘却一切!”贝塔西双手捂住胸口,“让我们愉快而安稳地睡一觉吧!”她祈祷着给情夫解上衣的纽扣。
深夜十一点五十分,弗雷德里希等人终于以身上更多的血痕,出现在山顶上的人工湖畔的一座凉亭里。紧接着,他们摸黑来到旅馆门口,十分成功地抓获了门口的四个哨兵,又退回到那座凉亭。弗雷德里希以压倒一切的强硬语气说:“我们是德军侦察队!老实告诉你们,大萨索山已被德军包围了。现在请回答我们的提问,墨索里尼先生被关押在旅馆的哪间房子?”
“墨索里尼先生被关押在旅馆里?”一个哨兵一怔。
另一个哨兵说:“旅馆的三楼三二六号房间的确关押着一男一女,但上级长官说是两个杀人犯。”
“他们多大年纪?是什么模样?”弗雷德里希问。
“谁也没有见过他们。”又一个哨兵说,“士兵给他们送饭菜时,他们必须躲在卫生间,等士兵把饭菜放进门里边,把门锁上了他们才把饭菜拿去。”
弗雷德里希等人认为三个哨兵说的话是可信的,这正好证明被关押的是墨索里尼,那女人无疑是贝塔西。十分钟之后,弗雷德里希带着两个侦察兵来到旅馆三二六号房间门口,他轻轻敲门,悄声说:“墨索里尼先生,贝塔西小姐!我是德军萨美尔将军手下的弗雷德里希少校,奉希特勒元首的命令,特地来与你们接头。”他见房间里没动静,又将刚才说的话重复说了两遍。
墨索里尼睡得很安稳,但贝塔西醒来了。她推了推他,把嘴巴伸向他的耳边,低声说:“听,听,萨美尔将军遵照希特勒元首的命令,派弗雷德里希少校与我们接头来了!”
“是贝塔西小姐在说话吗?”弗雷德里希欣喜地问。
“是的,是的,我是贝塔西,本尼托先生也在这里,尊敬的弗雷德里希先生!”贝塔西已翻身起床,“真是做梦也没想到,我还能够再听到你的声音!”
墨索里尼大喜过望,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赤着脚来到门口,隔着门激动地说:“感谢你,弗雷德里希少校!感谢萨美尔将军,感谢希特勒元首!”他好像久旱的庄稼浇足了水,又精神起来。
“请阁下与贝塔西小姐做好思想准备,我们将在适当的时候,也就是在十二个小时左右,来营救你们。”弗雷德里希说,“请二位多保重,我们走了,再见!”
弗雷德里希重又回到凉亭。他对四个意军哨兵说:“不妨坦率地告诉你们,关押在旅馆的正是我们要寻找的两个人。不管怎样,墨索里尼先生曾经是你们的统帅,你们应该密切配合我们将他们营救出来。你们能够这样做,可奖给你们每人五十两黄金,日后墨索里尼先生将会重用你们。等会,我们按你们胸前的符号记下你们的姓名,到时你们去都灵德军司令部,找弗雷德里希少校我,我领你们去见墨索里尼先生。”
面对千载难逢的良机,四个哨兵毫不犹豫地接过黄金,把自己的符号取下来让弗雷德里希记下自己的名字,他们是塔尔米埃、克里斯蒂安、泰勒、伯纳德。
凌晨一点五十分,弗雷德里希打开无线电收发报机与萨美尔通话,用事先约定的暗语向他报告所侦察到的情况。萨美尔高兴地说:“你们为维护日德意三国同盟条约的持续性立了大功!我们已做好了一切准备,计划派托姆斯空军少校带四十名神枪手,分乘十二架滑翔机执行这个任务。请问什么时候抵达目的地好?”
“中午十二点过八分。”弗雷德里希说,“一定要准时,早几分钟或迟几分钟都会贻误大事。请转告托姆斯少校,我手里挥着白色衬衫指挥降落。”
在秋天柔和而冷漠的天空下,巍峨的大萨索山寂静无声。登高远望,隐现在树林里的塔碑和教堂,呈现一片凄凉的灰暗色,给人一种沧桑感。但是,点缀在浓绿中的枫树林和浆果树的火红颜色,却使人在感情上获得生气勃勃的满足。
塔尔米埃等四名意军哨兵,有了乘坐滑翔机离开大萨索山的机会,与弗雷德里希他们的配合更加默契而主动了。上午十点,他们又以种种借口,向连长争取从十一点到下午三点半的旅馆门口的站岗任务。真是阴错阳差,连长居然同意。十二点过八分,当连队官兵在旅馆餐厅吃午饭时,由托姆斯率领的十二架滑翔机,在弗雷德里希指挥下突然降落在人工湖畔。
与此同时,十名德军侦察兵走向餐厅,从餐厅南北两边的窗户口投进二十颗手榴弹。正在进餐的官兵们,在毫无恐怖感的巨响中死去。
南北两条山道上的哨兵听到山顶上的巨响,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没有上级的吩咐不敢贸然行动,仍然全神贯注地站在各自的哨位上。只有距离山顶最近的南北两道岗哨的四个哨兵冒冒失失跑上来了。可是,他们刚跑到山顶路口,就被塔尔米埃等人击毙了。
在旅馆的三二六号房间里,两份饭菜摆在桌子上,很自然地受到冷落。墨索里尼和贝塔西听到那声巨响,吉凶未卜,心中充塞着焦急不安。四声枪声过去见悄无声息,没有双方交战的那种激烈气氛,才从好的方面想得多,怀着怦然心跳的激动等待着。
不一会,他们终于听到了那盼望了十二个小时的声音:“墨索里尼先生,贝塔西小姐!我是弗雷德里希,我们营救你们来了!好,我们砸门啦!”门被砸开了。人类难以形容的激动是死里逃生。墨索里尼淌着泪水,叫一声:“弗雷德里希少校,我的好兄弟!”就扑过去紧紧拥抱着他。“赶快离开这里,阁下!”弗雷德里希提醒一句。墨索里尼刚松开手,贝塔西眼泪汪汪地扑向弗雷德里希,双手攀着他的脖子,送给他一个感激的吻。
弗雷德里希与墨索里尼、贝塔西乘坐的滑翔机刚起飞,山顶南面上空就出现两架直升飞机。这是驻在大萨索山南麓的意军听到那一声不寻常的巨响,派一个班的士兵飞往山顶上空进行侦察来了。他们见十二架滑翔机相继起飞,已明了一切,一边用无线电话向山下的旅部报告,一边用机枪进行追击。于是,发生了一场空战。结果,四架滑翔机被击落,但两架直升飞机也同归于尽。
在都灵。墨索里尼走下滑翔机的第一件事,就是由萨美尔陪同,来到驻军司令部的无线电收发报室,由弗雷德里希做翻译,与希特勒通电话,一是对希特勒表示感谢,二是他决定在意大利北部地区重建法西斯政府和军队,希望得到希特勒的支持。希特勒给予他满意的答复,决定在半个月内给他二十个师的武器装备和价值五百万马克的黄金。这批黄金将在两天内派专机专人送到都灵。
墨索里尼决定对参与七月二十四日政变把他赶下台的那些人进行报复。他与希特勒通完电话之后,向萨美尔提供包括他的女婿,即前外交部长齐亚诺在内的前政府六位部长在罗马的详细住址,要求他派特工人员在一个星期内秘密逮捕他们。
晚上八点,墨索里尼和贝塔西接见董道宁和夏目一行。同时被接见的还有弗雷德里希等侦察人员,托姆斯等空军人员,以及塔尔米埃等四名意军士兵。
“衷心感谢盟国日本朋友!”墨索里尼说着与贝塔西起身向夏目弥治一鞠躬,“衷心感谢盟国中国朋友!”两人向董道宁等五个中国人一鞠躬,“衷心感谢盟国德国朋友!”两人鞠躬之后转向塔尔米埃等四人,“四位是我最忠诚的士兵,同样衷心感谢你们!”也对他们一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