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正是司年无疑。
他一身低调的素白色衣服,头发也只用了一根发带斜斜地绑着,如果忽略脸,看上去再普通不过。
街道上的灯火在他的脸廓映照出一圈浅浅地光晕。这阵光影在白莜的眼中轻轻晃了晃。
“被你说中了,我现在确实很闲。听说你只身一人就去冥界,我还真有点不放心,所以就跟过来看看。”司年丝毫没有把白莜话语里的嘲讽放心上,接着道,“活了这么久,我还没正正经经地来冥界逛一逛,白莜上仙应该不介意和在下同行吧?”
白莜看着司年,片刻,她移开了目光:“这件事情,与你无关。”
“和你有关的,怎么就与我无关了?”司年一句话噎住了白莜。
白莜从老妇人的手里接过了发带,道了声谢,然后慢慢沿着街道走。司年也跟了上来。
她眸光闪了闪,不知是不是被对面喧闹的灯火晃了眼。她没有看向司年,而是轻轻地道:“问你个问题。”
“嗯?”
“你究竟……是不是真的喜欢我?”白莜问。
司年道:“你要听实话?”
白莜晲向他:“我想听假话?”
司年扫了一眼周围,顿了顿,道:“我依然很清楚地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那时我们都很狼狈,你出手救了我。”
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
“继续。”白莜示意。
“当时的我很自暴自弃吧?眼看着溟鸷的那团灵光朝我打来,而我却打算站在原地听天由命。现在想来,如果你当时没有出手挡下那一击,我的下场也许会很惨。”司年停了一下,接着道,“当时我和铭辰已经被困了很久,耐心所剩无多。虽然我当时表面看去滴水不漏,甚至更偏向于乐观,但其实……我连自尽的方法都想好了。”
白莜有点意外:“自尽?”
“对,但那只是一个没有被付诸于行动的想法,当时……真的很绝望。我没想到在那个时候还会有人拼着最后一点法力去救我,而且还是那种明知结果是失败却还要救的。从那个时候起,你便吸引到了我。可以说是一见钟情。我不知道你相不相信我的这番说辞,但我觉得我应该告诉你。”
司年拉住了白莜的袖子。
白莜转头,只见他站于自己面前,静静地看着她。
“白莜,我对你是真心的。我真的喜欢你。”司年一字一顿。
白莜迎上他的目光,张了张嘴,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对于这种话,她一向是应付不太来的。
“司年,我且当你说的是真的。”白莜轻叹一声,道,“但是抱歉。”
“你不用跟我抱什么歉,”司年飞快地打断,“我只是告诉你我心悦你,但也仅此而已,你不用有什么负担,至于怎么选择都是你自己的事情。”
白莜朝他莞尔一笑,无言地摇了摇头。
他们又沿着街道继续走,一路沉默。这里的街道还算热闹,熙熙攘攘的人群错综复杂。
“你知道我此行的目的吗?”白莜问。
司年:“总不至于是闲着无事来冥界逛一遭吧?”
白莜沉默了一下,道:“我的傀儡术莫名失效了,而且还失效得无声无息,你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吗?”
“失效……”司年皱了皱眉,“你用这个法术牵制了什么人吗?”
“对。”白莜不打算透露太多给司年,就只单单应了一声。
“按理来说,如果被牵制的那个人强行挣脱傀儡术,你这边肯定会在第一时间感知到的。除非那人的法力远高于你,可以做到麻痹你感知的地步。但你觉得可能吗?”
方晴如只是一届区区凡人,就算化为鬼身,也是几乎没有任何法力的。远高于她,怎么可能?
“不,绝无可能。”白莜笃定地说。
司年停下了脚步,望着对面一个不知道卖什么的铺子若有所思,半晌,他看向白莜,道:“你可以告诉我一下你用傀儡术牵制那人做什么吗?”
做什么?
当初,她给方晴如下达的指令是让她不停歇地去找人,找应秋尘。
她之所以这样,并不是指望方晴茹真的能把人给找到,而只是为了惩罚她。
方晴茹明明清楚一切,却什么都不肯告诉她。
她都薄情寡义至此了,白莜还有什么理由对这个昔日的姐姐仁慈?
白莜眼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寒光,不过这抹寒光转瞬即逝,没有让司年看见。
“我给她下了一个死令,就是不停地在冥界找人,仅此而已。”
司年有些诧异:“不停?”
“对,不停。”白莜答得干脆利落,“除非她死。”
司年没有接着问了。他道:“那么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把那人给找到,只要你清楚死因,想在这地儿找人算不上难事。”
“正有此意。”
他们接下来直接去了幽冥司。想在这片地方办什么事,去幽冥司是最便捷的选择。
传闻,幽冥司的冥主大人是一个年轻少女,性格阴晴不定,时而嗜血好杀,时而安安分分。
白莜来到了幽冥司的入口,不出意外,一个小侍卫站在入口处把守着,还是上次见过的那个面孔。
“劳烦查个人。”白莜走到他面前,道。
小侍卫慢吞吞地转过脸来,说:“姓甚名谁,生辰八字,死因如何。”
白莜一一报了。
小侍卫点了点头,他召出了一本模样甚是普通的书,不急不缓地找着。
白莜和司年就静静地站在一旁等。
不过须臾,小侍卫抬起头,说:“查无此人。”
比起上次,这名尽职尽责的小侍卫的话倒是精简了不少。
“这个人之前你帮我查过,怎么,现在查不出来了?”白莜冷淡问道。语气波澜不惊。
“也许仙姝要找之人现在不在冥界,除此之外,在下也给不了别的解释。”
白莜沉默了一会儿,道了声谢。
司年问向那名小侍卫:“劳烦问一下,幽冥司除了用来审判进入之人外,可还有别的用途?”
“别的用途?这在下也说不上来,总之这种问题不是你该问的,幽冥司是由我们冥主大人掌管的,很多东西只有她老人家知道。据我所知,幽冥司还会负责关那些罪大恶极的鬼吧。”小侍卫道。
听到这里,白莜挑眉问:“溟鸷算吗?”
小侍卫想了想,说:“算,那肯定算。我除了负责守门之外,还负责定期查看这些关押之人,看他们被关在狱里老不老实,安不安分。”
白莜没多问了。她转头看司年,道:“该问的都问完了,现在已经问不出什么别的东西了,走吧。”
司年点点头,随白莜一同走了出去。
白莜实在想不出方晴茹有何德何能,居然能在她眼皮子底下跑了,还跑得这么无声无息。越想越匪夷所思。
想要挣脱傀儡术,必须要自身法力远高于施术者,或者得到某个法力高强之人的帮助。
方晴茹自身并无法力,这一点毋庸置疑。但至于受谁的帮助……白莜也是不相信的,方晴茹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鬼了,能有哪个大罗金仙大发好心地帮她?
出来后,司年还是忍不住问:“傀儡术也算是个高阶法术了,施展起来极为不易,你究竟出于什么原因要对一个手无寸铁之人用此等法术?”
白莜语气上扬:“云泽上仙,你这是在质问我吗?”
虽然话是这么说,不过看白莜并没有丝毫的生气,反而更像是调侃。
司年笑了一下:“没有,我只是问问,至于回不回答完全取决于你。我只是……有点好奇吧。”
“你都这么问了,我再不回答岂不是太不给面子了?”白莜思索了一下,道:“这么说吧,我曾经下凡历过一个劫,方晴茹是我彼时的姐姐,出于一些原因,她当时恨极了我。我还有一个朋友叫应秋尘,他在我身败名裂之际帮了我很多,但就因为如此,他被方晴茹害死了。”
“应秋尘的死和我脱不了干系,所以我想提出他的魂魄,把他救回来。但我不知道他的死因,无法提取魂魄,死因只有方晴茹一个人知道,但是她一直不肯告诉我。”白莜停顿了一下,接着道,“接下来的事差不多就现在这样了,我为了逼她说出应秋尘的死因,就给她施了这个术。”
即便往事过了这么久,但这番话由白莜再次说出来,心里还是隐隐作痛。
“然后直到现在,她还是没有说?”司年问。
“嗯。”白莜应道,“我现在甚至都不知道应秋尘有没有投胎转世,如果他转世了,那这个错误我就永远弥补不了了。”
司年微微叹息了一下,他目光远眺着前方,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他轻轻地道:“说到底,还是你执念太深。一般的神仙历劫完之后,对于前尘往事都是一笑而过的,不会放在心上,你却不一样。”
“我不想欠别人的,何况是一条命。所以我想尽力去弥补,但如果真的弥补不了……那也没办法了,是不是?”
“你要想啊,如果你真救了他,那然后呢?他世间的亲人、朋友全不在了,就只剩他一人,你让他怎么办呢?”司年一针见血。
白莜愣了下。
“你在凡间经历了什么,那都是你自己的劫数,却也仅此而已。有人帮过你;有人害过你;也有人赌命去救你,这在劫数里面都见怪不怪了,你实在不用太过在意。你那位朋友死于被人陷害,但你能保证如果没有你,他的下场一定会更好吗?并不见得。”
“过去的事都过去了,这都是命,改不了的。他还有六道轮回,还有一个个全新的人生等着他,你这样执着,未必就是对他好。”
晚风轻拂着,把司年的话抚的有些不真切,但他话语的气息依旧不变,响在白莜的耳边。
“你说的其实是对的,是我执念太深了,是我没有考虑周全,不知道什么对他才是最好。”
“这些道理谁都懂,但就是……不甘心吧。”
司年收回目光,看着她道:“主要还是要靠你自己想开,真的。”
“我尽力。”白莜笑了一下,“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