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处别苑。
外头淅淅沥沥地下着雨,打落在屋檐、地面上。
“母亲,母亲!”远远地传来了一阵少女的呼喊,由远及近。
门口坐着一个老嚒嚒,摇着手中的蒲扇,不耐烦地道:“你这贱丫头又跑来干什么?回去回去,夫人是不会见你的。”
少女跑到了屋檐下,浑身湿答答的。她顾不上喘口气,急得快哭了:“求您了,赏杏杏几两银子请大夫吧!柳儿她快不行了,她真的快不行了!她从昨日就不停地咳嗽,都咳出血了!”
老嚒嚒皱起眉,嫌恶道:“去去去,夫人尚且不待见你,你来我这里哭什么穷?走吧走吧,别给夫人招晦气!”
杏杏“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扯着嗓子喊道:“求母亲高抬贵手,救救柳儿吧!上天有好生之德,您……您不能见死不救啊!”
老嚒嚒冷笑一声,她站了起来,用手中的蒲扇顶住杏杏的额头,道:“别以为读过几天书,就可以教训我了!全府都不待见你,你就别自讨没趣了。横竖不过死一个贱婢,死了就死了,哭天喊地地给谁看?谁会可怜你?”
“在杏杏眼中,柳儿不是贱婢,她是杏杏的亲人!你们这般冷血无情,就不怕遭天谴吗?!”
门被打开,从里面走出来一个贵妇。这贵妇浑身上下一股胭脂俗粉的气息,她不由分说,直接两个巴掌打在了杏杏脸上。
“你就为了一个区区贱婢,竟敢对本夫人不敬?好,我倒要看看,如果那个柳儿死了,你待如何?”
杏杏脸色煞白,她匍匐在地,扯着贵妇的衣角,口中不住哀求:“母亲,求您了,都是杏杏的错,跟柳儿没关系,真的跟她没关系!她现在病了,病得很重,我已经把能卖的都卖了,但大夫说……说要十两银子!我……我实在没办法了,才来求母亲。”
她趴在地上,卑微得不成样子。
“十两?十两都可以从外边买一个丫鬟回来了,何须把这钱浪费在这个病秧子身上?去去去,赶紧走,别不识好歹!”
贵妇狠狠拉了一下衣服,没拉动,杏杏拽得死紧,就是不肯松手。
“求母亲了,只要您施舍给杏杏十两银子,我给您做牛做马……不,您想让我干什么都行……真的,您真的不能这么狠心!”
老嚒嚒见情形不对,立马上前,狠狠一脚踹在了杏杏肩上,将她踹出了屋檐下。随即立马问向贵妇:“夫人,您没事吧?都是周杏杏这个小贱人害的,老奴等下一定会好好收拾她。”
贵妇冷哼一声,扭头走进了屋内。
雨水毫不留情地打落在杏杏的身上,冲刷着她凌乱的头发。她将脸埋在地上,一动不动,谁都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
画面定格在了这里。
……
整个府邸一派喜庆,张灯结彩。看样子,貌似是家中有女儿出嫁。
画面中有一个女子的背影,坐在梳妆台前,一袭大红嫁衣,裙摆散落在地,宛若一朵巨大的血色莲花。
一旁有个侍婢将桌上的红盖头拿了起来,在空中抖几下,随即盖在了那女子的头上。
看身形,那人应当是杏杏无疑。
她由两个侍婢扶着出了房门,沿着长长的廊道走向厅堂。她每一步都走得很慢,但是步子很坚定。
杏杏身后,也不乏有几个婢女在嚼舌根。
“欸,你知不知道大小姐要嫁的人,可是咱蔺城的张财主呢!”
“早就知道了。像张财主这种登徒浪子,嫁过去就是活受罪!”
“也不看看夫人平日里对大小姐的态度,能把她嫁出去已经谢天谢地了,还指望给她嫁个好人?”
“也对。”
……
后面的声音越来越小了。
既然能听到这梦里的声音,就说明当事人也是听到了的。
门外停着一台轿子,旁边站着一队的迎亲队伍。骑于前方高头大马之上的,是一个看上去懒懒散散的男子。
她一个头都没有回,弯腰进了轿子。
马上的新郎官大约察觉到新娘子已经进轿子了,一挥鞭子,驾起马。
整个迎亲过程很简短。
……
整个梦境到此为止。
白莜缓缓睁开眼。
梦境分为实梦和虚梦,说明白点儿就是一个真一个假。刚刚的那场梦境,属于实梦。
也就是说,那些回忆,都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
若按平日,白莜是不会管这些事情的,不管梦中的人境遇是如何的凄惨,都和她无关。
但这个梦,有点不同。
她感兴趣了。
白莜往里面看了看,苓羽正睡得深沉。
窗外夜色静谧,清凉的夜风吹在窗纸上,微微颤动着。
白莜站了起来,一个翻身翻到了楼顶上。顺便把窗户关严实了。
白莜察觉到身后似乎有一个人,她一回头,刚好对上司年的眼睛。
好巧不巧。
实在太巧。
他们皆愣了一愣。许久,司年打破了这个略显怪异的氛围。他道:“原来白莜仙姝也会出来透气,哈哈,真巧。”
不说还好,司年这么一说,氛围反倒更古怪了。
白莜不禁有些纳闷,按了解,司年在天界也算个响当人物,行为举止理应偏向沉稳。但刚刚那句“哈哈”?
有点苓羽式的腔调了。
白莜微微眯眼,扫了周围一圈,然后才道:“嗯。这深更半夜的,出来晒晒月亮也挺合适。”
这句玩笑话适当地缓解了现下的气氛。司年笑了笑,道:“这凡人嘛,都想着如何晒太阳,做神仙可不能这么俗气。你说是吧,白莜?”
虽然那句“白莜”叫的有点逾矩了,但她没计较。白莜想了想,觉得还是干脆把刚刚的那个梦告诉司年,说不定他能帮到自己。
她正了正色,道:“有件事情,不知你有没有兴趣知道?”
“什么事?”
“具体的等你看过之后我再告诉你。现在有一个梦境,需要你进入一下。”
司年道:“早就听闻梦灵族擅控梦,但也只是听闻。今日能亲自见证一下,似乎也不错。”
白莜微微笑了一下,她伸出手指,指尖凝聚起刚刚那个梦境,朝着司年的额间注入了进去。
做完这些后,白莜就静静地立于原地等着。
街上的人群已经零零碎碎的没几个了,一些摆摊的商贩也正在收摊。
一个小孩子牵着一个女人的手,应该是他娘亲,小孩子叫嚷着:“娘,你答应过我,要给我买一个糖葫芦的,我现在就要!”
女人朝周围看了看,似乎是有点不耐烦了,训斥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你的糖葫芦!吃吃吃,一天到晚就知道吃,看你长大了还有什么出息!”
小孩子委屈了,瘪嘴道:“可是娘,您说过做人要遵守诚信的。若您自己都不守信了,那我以后是不是也可以这样?”
听到这里,白莜不禁噗嗤笑了出来。
女人恼了,她朝小孩的头不轻不重地打了一下,愠道:“赶紧回家!你今日要是再想着吃,娘以后就再也不买给你了。”
一听他娘这么说,小孩子立马乖乖住了嘴,不情不愿地牵着他娘亲的衣角,一步一踩地向前走。
这对身影渐渐走远了,白莜却还看着出神。
直到一旁司年的身音响起,她才回过神。
“在想些什么?这么出神。”司年往下俯瞰,并没发现什么。
白莜收回目光,淡淡道:“没什么。你第一次入梦吧?可还适应?”
司年道:“是会有些不适,不过这感觉还是挺好的。”
“那个梦看完了?”
“看完了。不过,虽然那个叫杏杏的女子是挺可怜,但或许这种毫无价值的可怜,并不值得你耗费周章地特地拿来给我看吧?”司年一针见血。
“确实,表面上看去并无特别。但我要告诉你,杏杏梦境里的那个时间,起码是在三十年前。”
司年一惊:“什么?”
白莜笃定:“我三十年前曾历过一个劫,对于那段凡尘,我还不至于忘得一干二净。这梦里的一些人,和我先前历劫时遇到过的,刚好是同一人。”
“奇怪的地方就在于,三十年过去了,为什么杏杏还是和梦里的一般模样。”
白莜感到一阵莫名其妙:“什么一样?你见过现在的杏杏?”
司年反应了过来,他觉得有点好笑,但强忍着没笑出来,而是指了指下面,道:“那个,难道你没发现一件事吗?不久前给我们开客房的那女子,长得跟杏杏一模一样。”
这么一说,白莜总算想起来了。就是那个不收她给的多余银两的那个吗?
那个人留给白莜的印象还是挺深刻的,所以那张脸她现在还是记得的。两相一对比,好像……确实是同一人。
这么简单的东西她怎么现在才发现。
白莜轻咳一声,道:“当神仙谁还没有失误的时候?大家都一样,一样啦。既然前因后果都明了了,那首先要做的应该就是找到那个杏杏。只有找到了,才能清楚一切缘由。”
司年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