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忆阁里桂花飘香,说不出的香甜,香气毫不顾虑地钻进阳介和长黍的鼻孔,阳介头上戴着放大镜正在潜心修理一块据说很值钱的老座钟。
“说是修理说不定一会儿会多个零件出来!”长黍漫不经心地想着,心思早随着香甜的味道飘到八百里外了“这次的桂花糕里一定放了我最爱吃的榛子”眼睛却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厨房紧闭的门。
阳介手里还是很娴熟地操作着各种工具,眼前的这台老式修表台,颇有一些年代感。各种表芯、零件、工具堆得杂乱,但阳介却能随时信手拈来。检查、拆卸、清洗、抹油、更换零件、组装等手法精准稳,挺是那么回事。
“这破钟还修它干嘛?”长黍问阳介
“这破钟在人间可是好东西,在我们这个没有四季、没有年月日、没有时间的地方有什么用啊!”
长黍非常鄙夷阳介这种耽误时间的无聊做法。
“时间,是给没品味的人类准备的.....”
“做这些还不如做点什么东西吃吃”
“掌柜的,你问问玄汐有什么要帮忙的呗.......”
面对长黍絮絮叨叨的说话,阳介没有受影响,习惯了呗,这只臭松鼠赖在这里快上千年了,不仅爱吃,更爱说,一件小事能让他说上一两年,这不,去年,不,前年,不不,大前年的那个阴阳果没给他留的事,他现在提起还记着仇。于是,大家只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没听到、没听到!
阳介已经专心致志地研究这只老座钟好多年了,每年的这个时候他都会拿出这块表,用校表仪检测、校对、拆解,每次都是兴趣盎然地拿出来,灰头土脸的放回去。
这只清末民初时期的老座钟确实很古旧,但看得出保养得很好,表壳为铜镶,上面有雕刻的八仙图,八仙图案清晰可辨,
李铁拐杖壶斟酒
钟离蒲扇汉风凉
国舅双板曹不平
国老骑驴张欲睡
洞宾长剑吕斩浪
湘子韩丝曲悠扬
采和提篮花迎春
仙姑采莲荷飞舞
每个人的神态都道骨仙风、意趣不凡。
突出的铜镶处因为长时间的盘摸,黄澄澄的,整体表形呈子弹头样式,表盘圆形,已经发黄,指针却还很新,明显是后面新装的。这种老座钟虽然古旧,但比不上金银玉器,木质的外壳不易保养,时间长久就会朽掉,价格自然也卖不贵,但是,如果它有故事,自然就不同了。至少在流忆阁便可以抵回一条纯净的灵魂。
“好玄汐,让长黍看一眼,就看一眼!”
厨房门口长黍可怜巴巴的被玄汐拎着耳朵扔了出来。
“哎哟,不就是一点糕点,给我也不稀罕!”
长黍化做少年跌坐在地上,揉着屁股,嘟囔着。
正在专心修老座钟的阳介不知怎的,突然站起,一溜烟跑出了门,撞得门重重地关上,发出巨大的声音。
长黍吓得不轻,却身手敏捷,灵活变身,一丛大尾巴上下翻飞着追了出去。
这扇门也不知道前生犯了什么错今生到流忆阁来赎罪,这经常被摔来打去,也是倒霉。
外面雨声淅沥,地上泥泞,阳介的速度没有受到干扰,好像前面有无形的东西在召唤,他一路小跑着,丝毫不犹豫,跑了约摸五分钟,停了下来,三魂街的街牌孤零零地飘摇着,大街两旁都是黑漆漆的木门,在夜雨冷雾的笼罩下略显神秘,黑油油的大锁都上得紧,只有一处,锁头半挂在门上,木门吱呀吱呀地开着一条缝,里面没有一丝光亮,窄窄一道门缝,但感觉里面深不可测,像是深渊张着大嘴,阳介皱了皱眉头,推了推眼镜,毫不犹豫地推开门走了进去。
阳介推开门,一股咸湿海水的味道扑面而来,潮热的风顿时让身上起了一层粘腻腻的汗,感觉难受极了,热气让阳介的眼镜上起雾了,看得模模糊糊,只看见进门上就是一排栅栏,栅栏外意外地瞧见一片茫茫的大海,有海水和风一起呼啸的声音,而海面在黑暗的侵蚀下安静且诡异,星星点点的桔色亮点,远的近的、跟着海水的节奏此起彼伏。
阳介停下脚步,摘下眼镜,从上衣西装口袋中掏出雪白的帕子擦拭干净,重新戴上,帕子又重新叠整齐,放进口袋。
阳介先看了看脚下,地上湿滑,于是小心地迈腿,上前一步,脚下打滑不稳,双手就本能地紧紧抓上了栏杆,这个栏杆潮湿滑腻,有些松动,感觉很不结实,但四周可抓的地方好像只有这里,阳介顾不上这些了,抬眼看去,这次看清楚了。
远处那点点桔色的小灯光原来都是一艘艘小船,小船的船头挂着一盏散发着淡黄色光亮的小灯,小灯并不明亮,随着船的起伏摇摇晃晃,这些小船简易地就像纸做的,脆薄简单,还真是称得上“小”船,空位小的只能勉强坐一个人的位置,而确实,每一只小船上都坐着一个人。
这些人,安安静静,面无表情,脸色苍白,有些人或戴着瓜皮小帽,或围着白色领巾,穿着也各有不同,但穿着新衣的多,旧衣的少,唯一一个统一之处便是,这些人两只眼睛,都烁烁发光地看着远处的黑暗,好像前面有金山银山一般,等着他们去挖掘开采,每个人都奋力划着手里的船桨,木然地向同一个方向划着。
海面的上方不能称之为天空,而是一片漆黑的见不到边的黑洞,深不可测,蒙蒙的细雨垂直地落下,大海掀起的热浪不能影响雨点的走向,只是每一股风浪袭来,都让阳介身上越发潮湿难受。
阳介看了一会儿,觉得周身发冷,不禁打了一个哆嗦,此时眼睛也缓过劲来了,所处的环境也略能看清,他环视了下四周,然后发现,右边栏杆角处破了一个大洞,破碎的木板有断裂,地上散乱不堪,阳介断定,这里有什么东西冲破了栏杆,并且可以肯定的是此时已经闯入了三魂街。
这时,脚的下方传来吱吱呀呀的声响,阳介再一定神,栏杆外面,下面的海面上,一艘小船被一根断裂的木板别住了,船上一位年迈的老人身穿宝蓝色的中式立领大褂,头戴一顶同色的瓜皮小帽,他双眼发光,船桨不知上哪里去了,老人只好用双手不停地有规律地划着水面,动作丝毫没有受到被拦住的影响,坚定而有力的划着水。
阳介四下看了一眼,捡起一根最长最粗的栅栏碎片,准备给老人助一臂之力,当木棍抵向船身,阳介使出吃奶的力气捅过去,船比看起来要沉重,加上阳介干有一身力气,无奈所处的位置有劲使不上,累的一身汗,只让船身打了一个旋,又堵在了那处。阳介气得直想骂娘,老头还是一个姿势,划啊划,划啊划……
就在阳介准备放弃的时候,本来背向阳介的老头突然扭头过来,两眼直勾勾看着阳介,阳介看得清楚,老人浓浓的两道黑眉毛,长长的尾梢耷拉下来,阳介冷不丁一哆嗦,也直直地看着老人,嘴唇上下打着颤
“您,您——您——走——好!”
老人裂开嘴,这应该是笑吧,,两腮的皱纹像若干个叠加的括号,张开的嘴里一颗明闪闪的金牙烁烁闪光,使其它的牙齿黯然失色,像一个只有一颗金牙的黑洞……
“这位爷,您还是不要笑了!”阳介愣愣地小声嘀咕,若有所思。
然而小船打了最后一个旋,竟然奇迹般的晃晃悠悠地加入了前进的队伍,老人又恢复常态,双眼闪烁着希望的光芒,执着地划向彼岸深处……
阳介低着头,像是思考着什么,慢慢走向流忆阁,一路上飘过去的团团白雾,见到阳介没有躲避,直直冲过去,阳介也不在意,走到三魂街的街牌处,阳介远远望去,地上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他三步并做两步跑了过去,弯腰一看,竟是他的那副头戴式放大眼镜,修表用的,阳介记了起来,他跑出来的时候没来得及放下,边跑边摘,竟然丢在了这里,仔细再一看:
“我去”
阳介气得骂出声音来,放大镜的镜头了一个“入”字形的裂纹
“娘个腿,谁干的?”
阳介知道光是摔是摔不成这样的,唯一的损坏方式便是大脚一踩,这一踩,把阳介专门跑了趟人间淘回来的宝贝就这样惨无人道的毁灭了。
阳介整个人都不好了,气得吹胡子瞪眼睛,虽没有胡子,哎,就当做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