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将正午,商二撇子推着独轮车一歪一斜地送饭来了。有凉好的绿豆汤,有杂合面的窝头,有白萝卜和胡萝卜腌制的老咸菜,他将这些搬下车子,送到地头的树荫下,朝着麦田里喊到:“都歇歇晌吧,吃晌午饭啦。”正在干活的社员们听到他的喊声,便停住手中的活计,陆续来到了树荫下。
打麦场上的商四爷他们也“吁”的一声喝住了牲口。
人们一群一伙地坐在地头撵着阴凉吃起了晌午饭。
快嘴儿一手扣着两个窝头,一手拿着白萝卜咸菜,走到队长满仓跟前说道:“满仓,当初村大队分家的时候咱小队咋挑这几头瞎骡子破牛,干起活来就像他娘的八辈子没长骨头没吃饭一样,这啥时候能干成事儿呀!”
商二撇子搭话茬道:“干成事儿也快,等把那个瞎骡子破马换成了喝油的东方红,你龟孙临死前指定能天天吃上白面馍馍。”
快嘴儿回嘴道:“商老二,听说现代化了可是要啥有啥,人在那儿躺着只要一想就中,到时候恁老人家也用不着天天晚上做梦抱着‘老母鸡’睡觉啦,公家再给你找一个老婆,生下个三撇子、四撇子的,你就是住不上高楼大厦也该没啥挂记的啦吧。”
商二撇子也不示弱,说道:“你龟孙别说我,我老人家那是生不逢时,你年纪轻轻要是再管不住你那张臭嘴,看你一辈子像老子一样讨不到老婆,断了商老九的后,看不气死他个龟孙才怪哩!”
满仓听这一老一少打着嘴官司,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家事儿。他瞅着蹲在地上的三个光棍堂兄弟,刚才死气吧唧的样子不知哪里去了,正一手端着蓝边大碗一手扣着杂和面的窝头吃得刮风下雨似的……看到自己三个堂兄弟的吃劲儿,再想想他们的劳动精神,生产队长无奈地叹了口气。今天他不想再数落他的堂兄弟们,但是他觉得现在有必要和社员们讲一个道理,他说:“咱们国家底子薄人口多,现在的日子是穷了些,可不是咱自己穷,也不代表咱们一辈子穷,咱农民只要有党的领导、有地种,就不怕没有好日子过。现时,咱们国家遇到了困难,咱队里的人别跟着村子里的那些个小青年瞎闹哄,本本分分地把国家交给咱的地种好才是正理!多打粮食,多支援国家建设,往大了说让党和国家放心,往小了看咱们家里也能多分些口粮,青黄不接的时候也少做些难不是?”
商老耿说道:“满仓说的对哩,咱庄稼人自古就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如今翻了身、做了主,种好手里的地才是咱的本份……”
小孩子不理会大人们的话题,吃完了烤麦子又抢着喝绿豆汤。
商三爷见刚才烤麦子的火堆还在冒烟儿,就招呼大顺:“顺子,去,把火弄灭,待会儿等有了风,起了火可不是闹着玩的,堤下都是些干透了的麦子。”
快嘴摇头晃脑地说道:“是哩,这个时候的庄稼是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呀!”
大大娘李改换听了他们的话,急着叫大顺去把火弄灭了再玩。
大顺子跑过去朝着冒烟的柴灰堆里撒了一泡尿,柴灰堆里滋滋地冒起了更浓的烟,小磕巴他们一见便冲过去齐心协力用尿浇灭了火。
吃饱喝足了,大家又将烤麦穗剩下的麦秸秆子铺在树荫下,躺在上面。
大顺和张文挨着躺着,两个人嘴里斗着剪子、包袱、锤。年龄小的孩子有的熬不住困乏躺着躺着就进入了梦乡。
“社员们,下镰要快,装车要轻,活得抢着干,场得紧着碾,别叫熟透了的庄稼遭了雨……”生产队长唱词般的话在鼓舞着大家得干劲儿。
红日西坠,天色渐晚,孙毓淑和田玉梅她们几个妇女赶着修补了原来漏雨的旧“鞍屋子”,又在打麦场上搭起了两座新的,给晚上看场的人使用。所谓的“鞍屋子”就是一架马鞍形的草窝棚,搭建简单,却很实用。人们就地取材,在里面垫上厚厚的麦秸秆,即暄腾又防潮,这对于劳乏了一天的“看场人”来说,算得上是一个舒坦安乐窝了!
五六月的天,娃娃的脸,阴晴不定,麦子一旦遭了雨就发了霉、长了芽,也就饿了人。
这是一个抢收的季节,女人和男人一样没黑夜没白天的劳作。白天打完场的麦秸秆子要打起垛子,来不及碾压的麦子也要打起垛子以防夜间的风雨。
人们赶着在已是日落西山红霞飞的天色中打垛子、扬场、装袋子……
月光皎洁,人们拖着一天的疲惫走在那条几辈子人走过的小道上,快嘴儿也变得沉默了,不再胡拉呱,他和商老耿、二喜子吆喝着牲口拉着装满粮食的大车缓慢地向家的方向移动着,伫立在打麦场上的一朵朵巨大的蘑菇一样的麦垛子渐渐地留在了身后。
满仓队长把商大龙、张广清、商明福几个人留下来和自己一起看守这得之不易的收成,又叮嘱二喜子夜里到牲口棚和商八亩一块儿照看牲口,上了年纪的人又劳累了一天,夜里还要照看牲口,满仓不放心。
牲口是农民的半副家当,金贵的很,在农忙季节里又没个时闲,夜里一定要喂足了草料才能使唤的动。
夏季,是个抢收抢种的季节,收完了麦子的人们没等如针般的麦芒在臂膀上留下的伤痕结痂儿,就继续肩拉臂扛地种下了谷子、大豆、黍子这些秋庄稼。
堤上东坡种下的红薯,经过老天降雨和几次人工担水浇灌之后也扎住了秧子。
夏收秋收两层皮。一个麦季下来,人瘦了一圈,皮脱了一层,但是,人们却活出了更足劲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