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了汤的人们不自觉地走出了各自的院子,老的,少的,男人,女人,或是蹲在巷子口,或是蹲在谁家的院门口,一群一伙的凑在一起,声音一阵高一阵低的拉呱着……
枣子巷生产队的队长商满仓是个身材魁梧、满脸胡茬子的大个子。他四十多岁的年纪,为人正派,是一个庄稼地里的好把式,正为这,人们推选他当枣子巷生产队的队长。
满仓队长他爹和商老耿是亲兄弟,眼下已过世了。满仓他娘,我们都亲切地叫她大奶奶。大奶奶腿脚不利索,不爱出门,总坐在门洞里和邻居们拉家常。
满仓队长的媳妇叫张翠莲,她身材不高,黑黑的脸膛,说话脆快、敞亮,干起活来也不输男人,还是个唱“黑头”的,在家里或地头一高兴就能唱上一段儿。
商金魁是满仓队长的大儿子。金魁哥像他爹,也像她娘,黑黑的脸膛,黑黑的眉眼,巷子里的人都叫他—黑小子!
满仓一边听着大家的拉呱儿,一边不停地翕动着鼻子,嘴里吧嗒着旱烟锅子和着他喷出的烟雾说:“今年春上咱队里的活计又没赶上趟,老白马太老了使唤不动,瞎眼骡子走道都打着晃,小黄牛还嫩点挑不起套来,庄稼得赶着节气种哩,节气不等人……”
坐在巷口石磙子上的商老耿接着说道:“满仓啊,咱队里的牲口是该换换了,每年春上作难,人跟着受点罪不咋,庄稼人皮实,生来就是土里刨食受罪的命,可是误了节气就是误了咱庄稼人的饭食……”
农民是勤劳的、朴实的、热情的,他(她)们对生活不求奢华,却永远对幸福充满憧憬;面对苦难,他(她)们倔犟的生命就像是土地里的庄稼一样一茬接一茬地不知疲倦地延续着。
村头和院里的小喇叭在各种通知休息的时候,就会不漏缝隙地播放名角们演唱的戏曲段子。
天空,是一望无际的蓝!
春三月的日头照在田间劳作的人们身上,温暖在人们的脸上泛起了一片一片的红霞,在额头跳起了一道道的青筋,汗水顺着脸颊淌下,一经停歇便在人们的脸上形成了一道道的印痕。
快嘴儿喘着粗气,擦抹着汗水坐在刚刚犁耙过的土地上,摔打着两只灌满了泥土的鞋子,满心抱怨地说:“大龙,你看看人家城里人,坐在明堂堂的办公室里,喝茶水,看报纸儿,再看看咱……”
商大龙,就是大顺子他爹,是一位三十几岁的中年汉子,这会儿他大大的眼睛正专注地盯着没精打采的老白马,老白马不住地打着响鼻儿,仿佛在述说它的辛劳。他听了快嘴的抱怨乐呵着说:“咋啦,咱也不孬,咱这不是天天在‘澄金(蹬筋)工厂,流汗车间’里上班吗?”
商老耿噘着花白山羊胡子,嘴里吧嗒着旱烟说:“牲口不强,人就得跟牲口出一样的力,只盼着今年雨水好,上堤的这块旱地能收成好些。”
商大龙感慨地说道:“咱庄稼人靠天吃饭的日子啥时候才能有个完?也不知道人家外国人是咋种庄稼哩……”
蹲在一旁的商大龙的弟弟二喜子接过话茬说:“恁说咱种这块地也他娘的怪,别处都是一马平川,偏是这块地,还分成了个上堤和下堤。上堤的这块地南低北高连水也存不住,地干的就像是一块铁板,费劲吧拉的种上些棉花、玉米,长得还没有小腿高,结的棉桃还没个眼珠子大!”
站在上堤口老榆树下的商忠和商四爷,腰弯得头快要触到了地上,老汉已是八十几岁的人了,一辈子和土地打交道,听了二喜子的言论努力地倒背起两手走过来说:“小子,别看这块地打不了多少粮食,可是有故事哩!你看咱村十字街那个地方是个高高隆起的土崮堆,事儿就得打这儿说起……”
就村中央这个土崮堆的事儿,我也常听巷子里的老人们拉呱过。村子里一直流传着这样的一个传说,说是,老辈子年间村子的中央也就是十字街这块儿原是一片大洼地,一遇到雨天就积满了雨水,水满为患,泥泞不堪,先人们看着这个“聚宝盘”是一筹莫展。一个夏天,酷暑炎炎,来了一位银须飘然、风尘仆仆的老翁,他肩挑一担黄土沿街叫卖,村民们大为奇怪,便围拢过来七嘴八舌议论纷纷;老翁走到十字街处停了下来,他摘下草帽儿一边扇凉一边叫卖道:“这担黄土是俺从黄河里挑来的河泥,一筐黄土换麦子一斗……”围观的人便嬉笑说这老头是疯子,可是住在西街的古秀才看了老人担子里的黄土、听了老人说话的语气,觉得有些蹊跷,便叫家人拿了一斗麦子来换了老翁的一筐黄土,老翁笑呵呵地把一筐黄土交给了古秀才,古秀才寻思再三,一筐黄土能有啥用,便顺手将黄土倒入了十字街的大坑中,只听一声巨响,原来的大水坑不见了,十字街心生出来一个恁大的黄土包,在人们的惊愕声中,老翁手提剩下的另一筐黄土飘然而起向北飞去,并将黄土撒在了村北,瞬间村北升起了数米高的一条东西向高坡,村北的土地也就分成了上堤和下堤,从此卫城村形成了南低北高的地势,村中十字街处最高就成了村里最繁华的地方,随着人口的繁衍,便自此向四外延展,形成了如今的四大街两大巷(枣子巷和后巷子)。
虽然这个故事我们都耳熟能详,但是商四爷的讲古依然吸引了我们这些好奇的孩子,小文子和春妮儿以及小春儿几个孩子围在商四爷的身边瞪大了眼睛入神地听着,大顺子手里牵着野兔子和小磕巴在刚刚犁耙过的暄腾腾土地里,时而翻跟斗,时而抱在一起摔跤,时而像脱缰的儿马一样乱跑乱撞……
小磕巴一边翻着跟斗一边叫着小文子和春妮儿。在暄和的土地上正是摔跤的好场地,胖墩儿从来不服气大顺子的摔跤本领,这时他正央求大顺子接受他的挑战。
大顺子高声叫着:“春妮儿,春妮儿……”春妮儿跑过去从他手里接过野兔子,并扬起右臂尖声尖气地喊着:“预备,开始!”
大顺子和胖墩儿的摔跤很是激烈,大家立刻围成了一圈,不停地喊着:“大顺加油,胖墩加油……”只见他二人手臂搭手臂,一会儿老牛拱地顶在一起,一会儿相互抓住胳膊往左右轮摔,紧接着又是左插花、右插花的招式;大顺右手一抓胖墩儿的左手腕使出背摔的招式,可是胖墩儿太沉了,他背了几下没背过去,相反却被胖墩儿有机可乘手臂一转搂住脖子弄了个仰面朝天!意外的胜利把胖墩儿高兴得跳着脚嚷嚷:“阿、阿、阿,胜利了……”
大顺子一骨碌从土地里跳起来大喊道:“再来,胖墩儿,再来一次……”
大家也热情高涨地叫喊着:“再摔,再摔……”
春妮儿激动地叫着,不住地挥舞着两只小手,头上的小辫子甩来甩去;猛然,她停住了叫喊,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里,好象在想着什么,原来春妮儿只顾着给大顺子助威加油,竟然忘记了手里牵着的野兔子。
野兔子抓住机会悄悄地逃跑了!
想到这里,春妮儿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大家听到这突如其来的哭声一下子怔住了,旁边的小文子和小春儿赶紧问道:“春妮儿,怎么啦,春妮儿……”春妮儿抽泣着回答道:“大顺哥让我牵着的野兔子跑啦!”
大顺子喘着粗气抹着脸上的汗,脑袋上蒸笼似的冒着热气,挤到春妮儿的近前说:“是那个龟孙俘虏逃跑了吗?不要紧,过几天哥再给你逮一个……”
正在点种棉花的孙毓淑和大大娘李改换听到春妮儿的哭声也丢下手中的活计过来看是怎么回事,当知道是野兔子跑了的事情也就放了心。
在大家的议论纷纷中,小嗑巴提议,大家分头去搜索逃跑了的野兔子,就这样,大家的激情又被点燃了,吵吵嚷嚷地分头去搜捕逃走的野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