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把大地装扮得流光溢彩,南门寨海子的水面上波光闪闪,一片金色。垂柳成行,枝条轻摇,树影婆娑,蝉叫声时续时断,从水坑南面的田地里传来了低沉的牛叫声。这是商八亩家的林地,在这片宽阔凉爽的柳树林子里,由小磕巴召开的“斗鼠大会”正在拉开序幕。
小磕巴兄弟两个提着装“秃尾巴”的笼子来了。
大顺子、张文、春妮儿还有小春儿他(她)们早就在这里等着啦。临近寨海子的一排柳树,细软的柳条垂到了水里,像是一根根钓鱼的丝线。春妮儿和小春儿伸手拽住垂下的柳枝,折下来小指粗细的柳枝条,拧下青绿的皮,呜吱、呜吱地吹着,把树上的蝉逗引得也跟着鸣叫起来。
一会儿的功夫胖墩儿商文化他们也来了。
大顺子一边儿吹柳条哨子一边用手里的柳树条儿拨弄着笼子里的秃尾巴,秃尾巴有些惊慌不定,躲闪着,两只贼亮的小眼睛不住地打量着四周。
张文弄了个弹弓叉子似的树棍儿伸进笼子卡住秃尾巴的脖子。秃尾巴挣扎着,这时又有几根树棍子伸进来,把它按得死死的,秃尾巴鼔努着眼珠子,做着垂死的挣扎。大顺子把笼子的插板打开,小心麻利地把一根线绳儿栓在秃尾巴的后腿上,把它从笼子里倒提出来。
秃尾巴总是向上折起身子想要咬断绑在后腿上的绳子,大顺子见了就一抖手里的绳子,秃尾巴的计划也就落了空。
几根枝条不断抽打在“秃尾巴”的头上、身上,它吱吱地叫唤着。
二结巴子用树枝狠狠地打了一下秃尾巴的尖嘴,它吱地一声叫,嘴边出了血。
二结巴骂道:“看你个龟孙还敢咬人不,打死你……”
春妮儿和小春儿捏着二结巴的雀斑鼻子端详起来。
春妮儿说:“二结巴,你的鼻子尖让老鼠啃了,少了几个雀斑,却多了一个坑儿。”
看着二结巴有些不好意思地样子,小春儿顺手又揪了二结巴的鼻子一下,二结巴感觉到鼻子酸酸的。
这时候秃尾巴老鼠已经被众人揍得没了气焰,趴在地上肚子一鼓一鼓的喘气儿。
“他妈的,给狗日的喝泡尿!”
大顺子的提议马上得到了响应,商文化、张文、小磕巴、商革命、商九成、商跃进马上围成了一个圈,一道道水线冲的秃尾巴老鼠睁不开眼,浑身湿透成了“落汤鼠”!
二结巴见了也红头涨脸地挤了进去。只是,他只有几滴尿。
商九成的尿是又骚又黄又长的。
张文问他:“商九成,你喝咧是白米汤,咋尿出来是黄鼠狼尿哩?”
商九成把两只小眼睛挤成一条缝儿,抖着蚕蛹似的小鸡说道:“俺这两天上火!”
商跃进最孬。他尿完了还故意转过身去,吓得春妮儿和小春儿跑的远远的,他却张着大嘴呲着黄牙嘿嘿笑。
大顺子骂道:“狗日的商跃进,你再孬看把老鼠塞你龟孙裤裆里去。”
张文朝商跃进的腚上踹了一脚,商跃进只是咧着嘴嘻嘻发笑,一点儿也没有生气的样子。
秃尾巴老鼠趴伏在地上,瑟瑟发抖,小眼睛里的光儿抖动不定。
大顺子用柳条指着它的尖嘴说道:“再让你厉害,你还能比日本鬼子厉害,日本鬼子都叫咱打回老家去了,还能治不了你……”
小磕巴一边抽打一边说道:“狗日的,你真能耐,敢咬俺兄弟的鼻子,你想让他变成哈迷蚩是不?”
秃尾巴这阵子彻底被斗倒了,死气奄奄,一副愿打愿挨的样子。
春妮儿说道:“别打了,秃尾巴大概要死了吧?”
张文看了看说道:“别让它骗了咱们,这小子好像是在装死哩。”
大顺子拽拽手里的绳子,老鼠抬抬眼皮又合上了。
“装死,咱再斗它一回!”大顺子喊道。
“再斗它一回!”
“再斗它一回!”
树林子里群情激奋了。
“再斗它一回!”商九成尖细的嗓音在柳丝间回荡着。
张文用树枝把老鼠翻过去,秃尾巴顺从地肚皮朝上,四爪朝天,这时大家才发现秃尾巴老鼠的肚子下面有一片白毛,尖嘴上长下短,从嘴里露出尖尖的牙齿,让人看了很不舒服。
春妮儿和小春儿不想再看,就跑到水边儿去抓水蜻蜓了。
淋过尿的老鼠浑身散发着骚气。
大顺子说道:“商跃进,这回看你的了。”商跃进也没有客气,接过老鼠,朝水边走去。
春妮儿和小春儿看见“大灰狼”把“秃尾巴”拎下水来,就急忙从水边儿跑上树林子来。
商跃进长着细白的面皮,忽闪着一对招风耳,他奸笑着把老鼠放进了寨海子的水里。秃尾巴见了水,一下子精神了许多,它昂着尖嘴,在水中游动着,试图沿水路逃命。商跃进总是把手里的绳子反复松开收紧,使得秃尾巴的一切努力都归于白费。可是,秃尾巴仍旧显示出了生命力的顽强,挣扎着总不放弃一丝机会……
“弄啥咧,一群小蛋子的孩儿……”是快嘴儿的声音。
春妮儿回答说:“俺们在收拾咬二结巴的老鼠咧,快嘴叔你给想个不让老鼠太受罪,还让二结巴出气的法儿中不?”
快嘴把头摇得像是波浪鼓一样说道:“不中,不中,我不是诸葛亮,没有三十六计……”
一会儿,他想了想又说:“法儿有,不知道老鼠命大不?”
大顺子听了说道:“你有啥法儿,先说说。”
快嘴说:“杨六郎大破韩延寿摆过个‘火牛阵’,听说过没有?咱就给它来个大摆‘火鼠阵’咋样?”
快嘴接着说:“弄点煤油,弄到老鼠的尾巴上点着,任它逃命,死了该死,不死命大,这法儿中不?”
“中!”
大家都觉得这法儿新鲜,就异口同声地答应了。
商跃进把老鼠拎到坡上树林子里,老鼠在傍晚的风中打着哆嗦,一副的可怜相。
张文接着又说道:“不中,这老鼠没尾巴咋弄?”这下大家才想起来老鼠是个“秃尾巴”。想到这儿,大家马上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刚刚鼓胀起来的情绪一下子跑得没了影踪。
一会儿,商跃进转着三角眼说道:“没尾巴咱不会给它安个尾巴?”
大家听了商跃进的话几乎都有些沉默了。经过这一冷静,又觉得老鼠虽然有罪,但那样做未免太狠了些。
快嘴嘿嘿笑着说道:“老鼠是四害,不值得可怜,再说这点天灯,可是好玩咧很哩!”
快嘴接着命令似地说道:“二结巴子,你跟秃尾巴有深仇大恨,你去弄煤油去。”
二结巴挠着鸡窝似的头,不知咕哝了一句什么,一转身儿跑了。
不一会儿,二结巴手里攥着玻璃煤油灯蹿了回来。快嘴说了句,闪闪,就接过煤油灯拔起灯盖子,灯盖子带着的灯芯子好像一条又长又肥的黑豆虫一样。快嘴把油灯芯子缠绕到“秃尾巴”的身上,然后哧地一声划着火柴丢到了它的身上。“秃尾巴”惊恐地瑟瑟抖动着残缺不全的身体,在享受了片刻的温暖之后,立刻感受到了不对劲,吱吱叫着跳起来。
“撒手!”大顺子叫道。
只见一溜火线,“秃尾巴”就像射出的火箭弹一样从商九成的裤裆下面蹿了过去,商九成惊得一个冷颤,小鸡竟然滴出几滴尿来,他从此落下了个急惊漏尿的毛病。
像支气火一样的秃尾巴老鼠,来了个独闯连营,冲出包围圈,一道火线冲向村子口,钻进了村口边的柴火垛里。
柴火垛着了!
一缕细烟;一团浓烟;火苗儿起来了!
张文叫到:“不好了,着火了!”
咦,快嘴儿哪去了?
大家再找快嘴儿,已是不见了他的踪影,大顺子急的跳起脚来。
大家正在乱作一团时,只见商跃进三蹿、两蹦出了树林子向巷子里逃去。
霎时间,大家也都明白了,就像刚才逃命的秃尾巴老鼠一样一溜烟地飞出树林子,钻进巷子作鸟兽散了。
“着火了,快救火呀……”是在巷口上住的商二撇子的呼救声。
“当当…当当……”钟声划破了暮霭。天才擦黑,刚平静下来的枣子巷一下子又沸腾了!
队长满仓撂下饭碗,从院子跑出来,边跑边叫道:“咋啦,咋啦……”
田玉梅端着面条碗转出家门,一边吸溜面条一边嚷着:“又咋啦,啥国家大事儿,喝个汤都不叫人安生。”
满仓焦急的问道:“谁敲钟啦?”聚集到巷子口的人们互相看着,个个一脸的懵相。
住在巷子口的商四爷说道:“一听到钟声就出来,都没看着个人影儿。”
大家正迟疑间,只见南面村口处已是火光冲天了。同时,又听到一个嘶哑的声音在喊叫:“着火了,救火呀,麦秸垛着了……”
是老二撇子在呼救!
人们这下子都看清、听真了,纷纷赶回家里桶担、盆端的弄了水去灭火……
自打二结巴子被老鼠咬了鼻子后,老鼠们不但没有要收敛的意思,反而更猖狂了,它们不分昼夜地招摇过市,为非作歹,看样子不但有要统治枣子巷的气势,更像是要统治整个卫城村了!
这天,天刚麻麻亮,快嘴奉了满仓队长的命令,手执一根耙齿敲响了豁子钟,枣子巷生产队正式发起了灭鼠战役!
满仓队长蹲在巷子口的石滚子上面,一边儿吞云吐雾,一边儿传达指示:“接县、乡的指示,村大队要求全村各小队集体行动起来,集中灭鼠,咱枣子巷生产队不能单干、蛮干,即便你和老鼠有深仇大恨也要和村里一同行动……”说着,他指了指小磕巴的爹商支前;接着他把手一扬说道:“这次县里、乡里、村里要统一打一场灭鼠的全民战争!”
小磕巴的娘赵正花满腔激愤地喊道:“消灭老鼠,消灭四害,叫它们八辈子都不能翻秧!”
她的发言立即得到了全体社员们的共鸣。事实证明,农民总是政策的彻底执行者,在强大的人民群众面前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尤其是“全民运动”,那会把一切阻挡的障碍踏为齑粉……
鼠药是村里派下来的,为了打好这场灭鼠战役,人们在房前屋后、犄角旮旯里都密布鼠药、鼠夹、鼠笼。几天下来,吃了鼠药的死老鼠到处都有,也有翻着死眼奄奄一息的,还有蔫头耷拉脑缓慢爬行的。总之,那些还有气息的老鼠,一经被人们发现,上前一脚或是挥手一锹就毙了性命。
商老耿早上一起床就披衣来到米仓子旁查看。嘿!一只细长的家伙被夹住了脖子,尖尖的脑袋扎进了米堆里,另一只夹子里只留了一条长大的尾巴。商老耿由不住骂道:“嘿,又跑了个龟孙啦!”他想想昨天夜里迷迷瞪瞪好像听到粮仓子上有响动,只是一天的劳作身子又乏得很,欠欠腰就又睡去了。如今,看着仓子里的老鼠尾巴,他心里一阵子的懊悔;同时,也在质疑自己难道真的老了吗?
在枣子巷东边一片儿撂荒的旱地上,满仓队长正领着几个社员挥动闪亮的铁锹挖着一个很深的大坑,这是用来埋葬死老鼠的。这次,懒汉三兄弟也参加了劳动,看样子还干劲儿很足,大伙儿一边儿干活儿、一边儿胡诌……
各家各户捡到死老鼠就搁到粪筐里交给快嘴,快嘴记好了账,随即交给李大龙他们倒进板车拉到大坑里埋掉,再覆盖上石灰消毒,以免发生灾害。
这次灭鼠战役,在村大队和各小队的精密组织下,在全体社员的同仇敌忾下,取得了辉煌的胜利,并得以延续了很长一段时间,以至于在之后的几年里都少有见到老鼠频繁活动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