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纯就记录的药物数量来说,
——《本草拾遗》在《新修本草》的基础上,新增了692种。
——是《本草经集注》的2.1倍。
——是《神农本草经》的4.2倍。
诚然,数据如此,但“三大药书”在陈藏器心目中的地位依然不可动摇。尤其是《神农本草经》,完成《本草拾遗》编著后的陈藏器,依然没法忘却几十年前,自己第一次接触《神农本草经》时那种由崇敬而激动的心情,微微颤抖着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翻开扉页……
《神农本草经》,又名《神农本草》,简称《本草经》或《本经》,是我国现存最早的一部药学专著、中药理论精髓,原书已佚,其内容由于历代本草书籍的转引而得以保存。问世以来,始终是中医药学的重要理论支柱、中医药学工作人员的案头必备工具书之一。全书3卷,载药365种,分上、中、下三品,对产地、属性、采集时节、入药部位、主治病症和药物性味等都有详细记载或描述。在我国药学发展史上,历朝历代的药学代表作,如《本草经集注》《新修本草》《证类本草》《本草纲目》等等,都源于《神农本草经》。
因为熟读了《神农本草经》,陈藏器才萌发了编著《本草拾遗》的念头。
那是开元(713~741)年间一个深秋的夜晚。陈藏器同往常一样,从书架上取下《神农本草经》,习惯而又熟练地翻开,快速浏览过几页,然后合上书本,闭上眼睛,坐在窗前,又一次摇头晃脑地背诵:“虾蟆、马刀、蛇蜕、蚯蚓、蠮螉、蜈蚣、水蛭、班苗、贝子、石蚕、雀瓮、蜣螂、蝼蛄……”
鬼使神差地,虫鱼中的下品还没有背完,陈藏器的脑海里突然冒出来一个从未有过的问题:为什么《神农本草经》载药365种,是囿于神农氏对药物的认识,还是当时人们使用的药物仅仅只有365种?
四明山的地产草药与药材,也可能超过这个数。想到这里,陈藏器愣住了。
过了一会儿,陈藏器站起来,将手中的《神农本草经》放回原处,从书架上取下一叠书,放到窗前的八仙桌上,然后关上窗户,拨亮了油灯……
这是《本草经集注》,作者是丹阳秣陵(今南京)人陶弘景(456~536),为我国继葛洪之后的又一个著名炼丹家、医药家,经历了南朝的宋、齐、梁三个朝代,活了81岁的老寿星。
陶弘景曾来过鄞州。民国《鄞县通志·文献志》第399页有记载:梁,陶弘景,字通明,秣陵人,十岁得葛洪《神仙传》,昼夜研寻,有养生之志,曾梦佛授《菩提记》云,名为胜力菩萨,乃诣县阿育王塔,自誓,受五大戒。其人具“一事不知,以为深耻”的性格,在冶炼、天文、地理、生物、数学等方面都有非凡成就。其中,最为突出的就是发现了《神农本草经》所存在的历史局限性,以及在辗转传抄过程中所出现的差错等等问题,并结合临床实践,对《神农本草经》所载365种药物进行了整理与校订,同时汇总自己收集与新发现的药物共365种,编成《名医别录》,最后将两者合起来形成了《本草经集注》,共7卷,记载药物730种。
对于《本草经集注》,陈藏器虽然读过几遍,但从来没有采用那天晚上那样的阅读法。时而大段大段地浏览,时而字斟句酌……
陈藏器发现,陶弘景的《本草经集注》新增的365种药物是《神农本草经》所没有涉及的。
这一发现,不但未能解释或抹去刚才的疑团,反而又新增了一个疑团。“为什么陶弘景所增药物也是365种,是巧合?”陈藏器一边思考着,一边在页面上寻找,倏然眼前一亮,在《本草经集注》的序中,他找到了时常在眼前一晃而过的那一句话:“今之所存,有此四卷,是其本经,所出郡县,乃后汉时制,疑系仲景、元化等所记。”
这一发现,犹如晴天霹雳在耳边炸响,陈藏器怔呆了:“旷世经典之作是伪托?《神农本草经》非神农氏所作,这……”
一个更大的疑团!
“应该说,是先结绳记事,后仓颉造字……神农氏尝百草而医道始……仓颉是黄帝时的史官……”围绕陶弘景之说,陈藏器苦思冥想着。“医道始于造字之前,然而《庄子·胠箧》说得很清楚:子独不知至德之世乎?昔者容成氏、大庭氏、骊畜氏、轩辕氏、赫胥氏、尊卢氏、祝融氏、伏羲氏、神农氏、当是时也,民结绳而用之……”陈藏器似乎越想越糊涂,但也有想明白之处。“药物之所以分上中下三品,是应天、地、人三界……载药之所以365种,是附会365周天数,显示天人合一之意……《本草经集注》之所以也新增365种,因为陶弘景是道家……”
陈藏器站起来,打开窗户,遥望着天边那颗不停闪烁着的星,又一次为陶弘景的渊博知识与过人胆识、钻研精神所折服。
自然而然地,陈藏器想到了《新修本草》。陈藏器想以《新修本草》为依据,去验证《本草经集注》,查找相互间所存在的不同点,去印证自己的想法,从而达到释疑解惑的目的。
《新修本草》简称《唐本草》,又名《英公本草》,是以《本草经集注》为蓝本,由唐英国公李挂帅,苏敬(也称苏恭)等23人编修的。成书于唐显庆四年(659),分政、图、图经三部分,共54卷,收载药物850种,分玉石、草、木、禽兽、虫鱼、果、菜、米谷以及有名未用9类,详细记述了药物的性味、产地、功效及主治的疾病。成书后,即由朝廷作为用药之根据颁行全国,成为医家必读的工具书。该书虽然较《本草经集注》只增补了新药144种,但资料收集范围广泛。“普颁天下,营求药物,羽毛鳞介,无远不臻;根茎花实,有名咸萃”,既保存了《神农本草经》的原貌,也做到了“上禀神规,下询众议”,并“详探秘要,博综方术……有验必书……无稽必正,考其同异,择其去取”;有文、有图,图文对照,易学易懂。其编写方法,开创了药学著作的先例。
《新修本草》是陈藏器最早接触的医药典籍。众所周知,在陈藏器生活的年代,不要说摄影、照片、复制、套色……就是普普通通的水墨画也不多见。陈藏器是因为翻看了《新修本草》,见到了其中的中药插图,觉得好看,才一本一本、一页一页、一遍一遍地翻看,越看越爱看。
因为中药以草为本,所以都冠以“本草”之名,而在年少的陈藏器心目中,“本草”也就是花草,且因为他天生喜好花草,能一眼看出这是有花的,那是无花的;分辨出有花与有花、无花与无花之间的不同之处。
后来,陈藏器念书识字了,能够读懂其中的意思了,就凭着记忆去野外寻找书中的草与花。再后来,读诗书,攻科举……为了避开父母的唠叨,陈藏器只能在背地里,甚至在深夜,偷偷地看。
人世间的事就是那么不可思议,这一偶然间的发现居然影响了陈藏器一辈子,并影响着千百年来的中华民族……
陈藏器将所有的《新修本草》从书架上搬过来,叠放在书桌左侧,准备好砚台、毛笔、纸,然后按顺序,先拿来《新修本草》的第一卷,一页一页地翻看,有时停住,从右侧拿来《本草经集注》第一卷,对照着翻看,看完一本又拿一本;有时拿起毛笔,蘸一点墨,在纸上或《新修本草》《本草经集注》的页面上写上几个字……
“那书,那图……真是令人爱不释手啊……”在三原县任上,陈藏器不但与同僚、同行谈论过《新修本草》及其插图,而且一直在想:“要是我,也能像《新修本草》那样在书上附上插图,那该有多好。”
自然,陈藏器知道,《新修本草》的资料搜集是皇帝下诏书,全国总动员广泛征集的,编纂由掌管文史、管理药物的朝廷官员以及太医令等人组成班子,挂帅的是凌烟阁24功臣之一的李,其中的插图按照皇帝诏书的要求,由各地画师按地产药材标本绘制后送到京城,最后由朝廷汇集印制,无可比拟。
但是,陈藏器想到了,那一年,右监门府长史苏敬进表请求重新修订《本草》,其理由是:《本草经集注》问世已有100多年,由于医生临证经验积累、临床用药创新、中外医药交流进展,新增了不少地产和外来的药物。陈藏器还想到,陶弘景生活在南北朝对峙时期的南方,对北方的药物无法全面了解,虽尽个人最大努力,也难免存在片面性和错误;如今,《新修本草》的颁行也已经过去了五六十年,这五六十年间,国外药物源源不断输入,国内地产药材发现越来越多,民间的单方、验方、秘方不断发现、发明,医药理论发展加快,用药范围随之扩大……
这一夜,陈藏器失眠了。直至《新修本草》第一卷扉页上,出现了工工整整的16个蝇头小楷:陶公已远,苏公难追,补遗解纷,犹自可行。
从此以后,陈藏器除了注重选读《神农本草经》《本草经集注》与《新修本草》之外,开始留意各类书籍中的药物或与药物有关的记述、成方的收集。只要有时间,就走出家门,依照《新修本草》等书中的描述与提示,去山涧、田野辨认、采摘草药……赶考途中、走亲访友之时也不例外,直至获知“金榜题名”。
宦游前后,陈藏器先后结识的各地医药名家、医家后裔、江湖游医、民间草药医、采药老人等三教九流数不胜数,先后收集、借阅的书籍,有据可查的就达116种。
“几十年时间,也就那么一晃过去了……”成书那天,陈藏器轻抚着自己的《本草拾遗》,自言自语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