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李子聪一惊,赶紧道:“我爹现在在哪?”
赵二狗抽抽搭搭回道:“你爹他——他——”
这四十多岁的汉子,典型的小农民,没见过什么世面,遇到挫折,居然比娘们儿还不济事。
李子聪实在没耐心等他结结巴巴说完,截口道:“赵大叔,快带我去见爹。”
赵二狗闻言,便也不再解释,连忙转身,佝偻着身躯在前小跑着带路。
二人在冷冷清清的城里左拐右拐,等到了城中一个偏僻角落,赵二狗停住脚步。
转身,指着一个用茅草搭就的窝棚,对李子聪道:“你爹——你爹——”
其实不用赵二狗说,李子聪也已发现,在那简陋如狗窝的茅棚里,用两根长板凳架着一张烂木板。
木板上,躺着一人,上面盖着些枯草,看不清具体模样。
远远见到那人,李子聪心头莫名一痛。
不等结结巴巴的赵二狗说完,三两步便已奔到那窝棚里。
只一打量,便发现躺在木板上的男子约莫三十余岁,脸色苍白,形容枯槁,昏睡不醒。
饶是憔悴非常,其五官形貌,与自己也有六七分像。
不用说,这肯定是自己的便宜老爹李大牛了。
“爹!”
看着李大牛,李子聪轻轻唤了一声。
昏睡中的李大牛只有眼皮动了动,便再无任何反应。
李子聪又唤了两声,依旧不见他有醒转的迹象。
忙扭头,看向站在一旁的赵二狗,面泛寒光,冷声道:“我爹这是怎啦?”
赵二狗感受到李子聪眼神中的冷冽,没来由地觉得全身冰凉,结结巴巴地解释道:“你爹他——他——因为腿脚不便,从——从——房梁上——摔——摔了下来,摔断了——摔断了肋骨,另一条腿也——也摔断了——”
李子聪一把掀开盖在李大牛身上的干稻草,便见那赤裸的上半身瘦骨嶙峋,腰肋上缠了一圈破布,上面敷了些药膏。
透过那黑乎乎的药膏,依稀可见腰腹处肿得老高,已是淤黑一片,显然是久拖不治,引起了病变。
而他下身也只穿一条短裤。
两条腿都敷着药膏,绑着黑布,也是又肿又黑。
见到此情此景,李子聪又怒又气。
抬眼狠狠盯着赵二狗,一字一顿怒喝道:“赵大叔,你就不曾给爹请个郎中吗?!”
赵二狗被李子聪这一声吼,浑身打了个激灵,也不结巴了,赶忙解释道:“请了哇,可是俺身上没甚钱财,那步府也不给工钱,郎中来了两次,见俺钱用光了,便不再来了。”
李子聪道:“你们给步府做了多少活计?他们为何不给工钱?”
赵二狗应道:“你爹烧瓦盖房,俺制木搭架,前后差不多做了二十天,眼看都快做完了,结果——结果——”
李子聪一听,隐约猜到点什么,道:“既然活计都快做完了,为何没拿到工钱?可是这些黑心人想要昧了你们的报酬?”
赵二狗点头道:“步府的管家说你爹从房梁摔下见了血,不吉利,不仅不给俺们工钱,反倒要俺们掏钱赔偿他们,你说这——这——”
李子聪怒满胸膛,却又无处发作。
当务之急,唯有先给李大牛寻医看病。
从背上包袱掏出那仅有的七十文钱,递到赵二狗跟前,嘱咐道:“赵大叔,快去把那郎中请来。”
赵二狗接过钱扫了眼,为难道:“聪儿,那郎中的出诊费便是一百文一次,这钱,怕是不够啊。”
李子聪没想到一个县城的郎中出诊费居然高得这般离谱。
也终于明白,李大牛这伤拖到现在,不是赵二狗不请郎中,实在是这些苦哈哈确实没什么钱,请不起这么贵的郎中。
可是现在自己包袱里也只有这几十文五铢,并无多余的钱财。
唉,若不是自己要装逼提升身价,不肯在曹嵩那老家伙身上多拿些贵重财物,现在哪会为区区一百文铜钱发愁啊。
暗里叹了口气,李子聪知道靠眼前这狼狈不堪、形如乞丐的赵二狗,拿着七十文钱是请不来郎中的。
而李大牛现在的状态,也定然经不起折腾和拖延。
李子聪心中对那为富不仁的步府和见钱眼开的郎中恨得牙痒痒。
将那七十文钱塞到赵二狗怀里,沉声道:“赵大叔,麻烦你租辆板车过来,我要带爹到步府去。”
赵二狗闻言,哪敢接钱,连忙摆手劝阻道:“聪儿,不可不可,那步府家大业大,俺们怎惹得起?”
李子聪冷冷一笑,道:“他步府再是豪横,也该讲不过一个理字。如此欺辱爹爹和你,我身为人子,岂能饶过了他们?”
赵二狗眼见李子聪根本不听,急声道:“聪儿万万不可啊,你看看,俺去步府理论了几次,都被他们乱棍打出,还放那看门恶狗咬俺。”
说着,赵二狗撩开覆了大半面颊的乱发。
李子聪看他脸上,除了青一块紫一块的淤肿,还有结了血痂的犬印。
见此,李子聪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恨声道:“他们如此仗势欺人,你就没去报官?”
赵二狗欲哭无泪,摇头苦道:“俺哪里没去报官哇?可你是不知啊,这步府在临沂根基厚得很,据说步家的小姐,嫁给了东海王作妃,有这层关系在,步家与那官府也是盘根错结。俺去报官,那当官的一听与步府有关,根本不问青红皂白,便打了俺十板子。你说,你说,俺们这些穷苦小老百姓,能到哪说理去,呜呜呜呜——”
李子聪没想到那高门大户的步府,竟然还有这样的背景。
虽然现在汉室衰弱,地方郡王的权势地位不必以前,但毕竟还是刘姓皇族,雄踞一方,经过几十上百年的发展,势力又能弱到哪里去?
也难怪步府豪横,与堂堂一方诸侯国成了姻亲,又岂会将李大牛、赵二狗这等寻常的穷苦小老百姓放在眼里?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虽然现在是炎炎六月,李子聪仍感受到了这个世界的森森寒意。
牙齿咬得嘎嘣作响,李子聪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命令道:“赵大叔,你且去寻辆板车,其余的事情,便交给我吧。”
赵二狗张张嘴,想要再说些什么。
但看到李子聪那冷峻的面容,以及眼中的寒意。
赶紧闭了嘴,捧着几十文铜钱,寻那板车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