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当年好时光
陈璧君是一个豪爽的女人，没有小女子的矫揉造作，自然也没有女人家的粉黛装饰。她曾经这样描述自己：
“绝对清洁，但不齐整。爱好天然，不事装饰，除去爽身粉外，一生未涂过脂粉。不会唱歌，不会跳舞，好听优美的音乐，但是不懂。好看新、旧、中、外的画，但自己一条直线都画不出来……”
不玩情调，你固然可以看做率真，不事装饰，也勉强可以看做朴素。可怎么说，这也是一个不像女人的女人。但在情感上，她却比所有的女人还女人，她尤其喜欢自酿醋，稍有女色近得丈夫身前，她立刻开坛放醋，那浓浓的酸意，真是让人近不得身。
她倒不是不相信汪精卫的人品，只是不信任女人的自持力。想当年，在这样一个帅哥面前，自己以大家闺秀之身，缴械投降、积极沦陷，谁知道在自己之后，会不会有第二个陈璧君，第三个陈璧君，前仆后继？把他追到手里，她已经历尽千辛，捧到头顶，就更是尝尽万苦。如果没有铁的手腕，没有钢的意志，守城很容易就毁于一旦。
早在她还没有遇到他之前，在她还完全攻下城来的时候，在他的身边，就有一个叫方君瑛的女人。她是革命党人方声洞（在黄花岗起义中牺牲）的胞妹，也是一个积极参与革命的女子，甚至也不乏豪侠之气。
和陈璧君一样，方君瑛对汪精卫也是一见钟情，可是和陈璧君不同，方君瑛并没有直言不讳。她所有的表达，只有脉脉含情地偷偷瞟一眼，只有无限依赖地呆在他的身边。她以为，当朝霞慢慢红映，那么他总会看透她的这份真情。
他未必不懂她的这份心意，他也未必对她没有动情。只是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他的一腔热血，不能全部耗费给儿女情长。他的原则，她懂。只为了这个原则，她也要把自己的心事隐藏起来，让他的理想畅通无阻。
在他的原则面前，两个女人，一个保守，一个开放，一个等待他的主动，一个则主动打开他的等待。不管她们性格如何，不管她们容貌怎样，方君瑛，是已经输在了起跑线上。
当方君瑛和汪精卫各奔一方，投身革命时，她还抱着幻想：只要革命成功，那么他和她就有希望。谁知就在一转身之际，他的身边，已经插进了一艘快艇，她圈着他，兜着他，既让他不改变自己的航线，还不得不兼顾感情。
等到方君瑛和汪精卫再次相见时，他已经成了别人的丈夫，而她则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穿上婚纱，还只能把痛苦埋葬，把微笑和祝福献上。
旧情人旧情还在
辛亥革命成功以后，汪精卫就辞退一切职务，和好友一行八人去法国留学。这八人里，有陈璧君，也有方君瑛。一个已经是瓜熟蒂落，一个还正青黄不接，两个女人，一个男人，千丝万缕的感情，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吸引和排斥，也开始了新一轮的组合和分拆。
八个人来到法国的目的，都是为了学习，可是陈璧君怀孕生产，汪精卫也跟着闹了个人仰马翻。一个是千金小姐，一个曾经光闹革命，家庭和孩子，对他们来说都过于陌生，生活在他们面前一下子板起了嘲讽的面孔，两个人忙乱着，却似乎只有招架之功。
就在这时候，方君瑛主动退学，过来帮助陈璧君照料孩子。虽然她也什么都不懂，但细心耐心加上热心，陈璧君很快就感觉畅意舒心，而汪精卫也终于得以脱身，再度开始学业。
那时候的陈璧君，把方君瑛当成了自己的知己。而方君瑛，尽管内心怀着一种不见光的忐忑，却真心诚意地照料起这一家三口人来。这是一个多情的女子，如果，不能和心上人厮守终生，那么近距离地看着他，帮着他，这样，也好。
汪精卫不憨不傻，对方君瑛的温情，他如何不懂。只是，他还是有着自己的原则，从当初的洁身自好，到今天的固守城堡，他都不能先考虑她。看着她如此甘心情愿地为自己牺牲，看着她无怨无悔地抛舍自己的事业，他的心，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痛。
他痛恨自己，却又感觉无可奈何。他知道自己不能再沉默，只好告诉她：我真的不能给你很多。她听他这样说，反而笑了：我从来没有要求什么。
也许这是一种感激，但也许这才是真情。尽管他从来没有越雷池一步，可是他和她在精神上却已经有了相思相守。有时候，只是远远地看上一眼背影，被看的人，也会立刻感到那种思念和关爱的温柔。他不点破，她也不再明说。心里的故事，表面的人生。只有这样，三个人，才能安然平静。
不久，汪精卫夫妻二人回国，受命创办执信中学。建校之初，正是用人之际，汪精卫立刻想到远在法国的方君瑛，他和陈璧君商量了一下，就向方君瑛发出了邀请。
他是一番好意，方君瑛自然没法拒绝。本来断了线的风筝，忽然又被微风托起。她是激动的，却也隐隐有些不安。生活在他的身边，她得需要一千倍的生存努力。一方面，她要抵制自己因他而动的心，一方面却要为了他而心动。她能管得住自己的理智，她能管得住自己的感情吗？
但她还是毫不犹豫地就来到了他的身边。他又成了她的情郎，而她，还在他的原则之外。他们生活在咫尺之间，内心的思念，却通了个千遍万遍。
她是憨傻的，他是自私的，他以为，只要雷池不越，还能保持这种美好，就是对他自己负责，对她负责。然而事情哪有那么简单。他的工作，她的辅助，他的来言，她的去语，尽管和其他同僚的工作交织在一起，可是怎么看，都还是与众不同，怎么听，都似乎别有用意。特别是当他和她走在一起，哪怕是喧闹的校园，哪怕是淹没在人群中，有心人还是能感觉出这中间的不同。
这期间，自然也不乏好事之人的捕风捉影。于是，他和她之间，那隐藏的爱情，昭然若揭。加上风言风语一混合一加工，他和她，立刻被人不容。他们故意疏远对方，却又被人倒打一耙，做成了奸情的反证。
陈璧君是何等样人，这样的话一传到她的耳朵，她就炸了：岂有此理，你个狐狸精，居然隐藏得这么深，假意与我为友，实际上却是与我为敌，我要放着你不管，也无法让你见识我的厉害。
她风风火火打上门去，绝对不讲斯文，也不用任何隐晦的词汇，张口就骂，举手就打，要是容你这样的人活着，天下的所有女人都得伤心。她以为自己是正义之军，后面有无数人为她呐喊助威，却不知道自己面对的不过是一个弱女子，是一个不知道该如何调理感情的女人。
当年，他坚守着自己的原则，她就绝对不讲出自己的真心，可是如今他热情似火，叫她怎么忍心转身。他还是正人君子，她也还是羞涩纯情。她割舍不了，却绝对不敢进攻。当年有多少原则可守，今天就有多少规矩可循。与其说是爱，不如说是痛，是惭愧，是耻辱。
如今，他的女人，就站在自己的面前，一张口就把她骂个狗血喷头，一句话就罗织出一大堆的罪名，什么话难听，就给她奉上什么话语。看着同僚们惊诧的眼神，嘲弄的表情，她万念俱灰。本来这爱情就没有希望，如今这样的延续又被人不容，被人所齿，她还有什么想头？
是夜，夜深，别人入梦，她则梦醒，一条细绳结于房梁，托系粉颈。爱情，不容易开始，生命，却如此容易结束。临赴黄泉，她手书陈璧君：不辞一死，以绝明志。在方君瑛，路，只有死了，才走得通。
落地黄花满地香
一缕芳魂远走，满地飘香不散。方君瑛走了，带走了汪精卫对陈璧君的那点感情，而她的芳影，却深深印入汪精卫的心中。这是陈璧君万万想不到的结果，可却已经无法挽回。
方君瑛的死，让汪精卫大为悲痛，他为她写下挽联：
红颜知己，旷代难逢，可怜魔劫重重，万古和流新血泪；白日盟心，他年有约，太息恩情渺渺，三年永系旧精魂。
陈璧君虽然还是满腔醋意，可是却无可奈何，也只好忍气吞声，甚至有些垂头丧气。她隐约明白，攻城的时候，可以一鼓作气，守城的时候，却要心平气和。
这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汪精卫都对陈璧君不闻不问，虽然名为夫妻，实际夫妻感情已经不如陌路人。
九一八事变后，汪精卫开始担任南京政府的行政院长，在一些同僚的劝解下，他和陈璧君的关系也终于有了缓和。陈璧君又成了活跃的政治人物，积极参与政治活动，并往来于各地，联络关系。
这期间，汪精卫认识了一个叫施旦的人。一乍看过去，汪精卫就惊呆了，这分明是方君瑛的眉眼，这分明是方君瑛的表情。难道她化作人身，与他来重续前缘？但这只是一念之间。
不久，汪精卫和施旦就又在同僚的宴会中重逢，两人终于有机会得以互相交流。施旦已经是有夫之妇，但是见到汪精卫，还是被他深深吸引。而汪精卫那颗落寞的心，也在施旦的面前，再次复活。
此时的陈璧君正奔波在香港，而施旦正好有机会可以近距离接触汪精卫。等到陈璧君得到消息，汪精卫和施旦的感情已经进了一分。
陈璧君依然是火爆的脾气，听说施旦又是一个妖精后，她几乎又忍不住打上门去，但想想方君瑛的事情，一直压在她的心头，成为至今也不隐退的阴影，她实在不敢造次，只好再次忍气吞声。
之后，汪精卫遇刺，抗战爆发，施旦和丈夫去了香港，在那里两人离婚。汪精卫的伪政府，一直被人们所不齿，加之病体难愈，他的日子特别艰难，就四处打听，再次找到了施旦，请她回到自己的身边。
陈璧君哪里肯让，她决定要闹个鱼死网破，但这一回，她却打错了算盘，汪精卫严词喝止：你已经伤了一个，难道还要再次伤人？我已经失去方妹，我不再要失去施君。
汪精卫的话，让陈璧君的心凉了半截，但施旦的话，却重新温暖了这个在丈夫面前泄气的女人。施旦说：我只是一个替代品，他爱的也只是方君瑛一人。我和你没有利害冲突，我不要和他结婚，我也不要你的金钱，我只是爱他，喜欢生活在他的身边，而他现在也需要我，需要我代替方君瑛安慰他。你自己衡量，如果你觉得我妨碍你，那我现在立刻走人。
这话说的不卑不亢，却合情合理，深中肯綮。纵然火冒三丈，陈璧君也还是强制着兜头给自己泼了一盆凉水。方君瑛逝世，汪精卫和自己做了几年陌路人，如果此时赶走施旦，那么汪精卫和她陈璧君，恐怕要就此完结。
尽管内心冒着火，但她的脸上还是亮起了笑容，她接纳了施旦，不过，只是接纳她为他见不得光的女人。当汪精卫病重到日本救治时，陪着他的，依然是陈璧君。
汪精卫病逝魂归，施旦痛入骨髓，从此遁入空门。她的香案上，供奉的是方君瑛送给汪精卫的佛像，而佛像的旁边，则是汪精卫亲笔写的小立轴：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他是落红不假，在日本投降后，他成了最大的汉奸。可他能护得了谁呢？活着，他护不了一生挚爱方君瑛，死了他护不了一生亲情陈璧君，护不了最后的移爱施旦。
爱情，来了，又走了。生命成就的此生，常常让人寄望于他世，忍不住去想：如果有来生……如果有来生，又能怎样？还不是来了，又走了，有机会的，也会错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