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希望你不要再介意这件事情,我想不仅我没有怪你,连宓儿也不会怪你,对于一个伤心的人来说,也许死亡才是一种解脱。这生命正如同你所说,只是无边无际的痛苦,你我不过都是浮生之中的一颗尘沙,偶然相逢,身不由己罢了。”
玉蟾以手掩面,失声痛苦,身不由己,或者一切的悲伤与痛苦,都是由自己一手造成的?
冯夷走到她的身边,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发,似想说一些话来安慰她,却又什么也说不出口。
镜中的后羿笑道:“我忽然发现,我对你的爱与冯夷相比,真的微不足道,他可以一千年心中只有你一个人,若非我已死,只怕也做不到这一点。”
冯夷抬头望向镜中,后羿笑道:“以后,只怕要拜托你照顾玉蟾,其实你比我更加适合做一个人的丈夫,我实在是不合格的。”
玉蟾哭道:“你要去哪里?你不要离开我。”
镜中的后羿道:“我早已经死了,你现在看见的,不过是我死前的一点思念,因为想要将死前未说出的话说出来,才一直凝聚在那颗琉璃心上,不愿散去。
我很快就会消失了,以后你再也不会见到我。其实这样也好,对于你来说,我只是一个灾难。”
“不是的!”玉蟾哭道:“我从来没有后悔遇到过你,你不是灾难,你一直都是我心里最伟大的英雄。”
镜中的后羿慢慢散去,玉蟾抓住镜子,但镜中人却终于还是不见了,只剩下那颗琉璃心的影子。
“后羿呢?他去了哪里?”玉蟾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连列子这样不通情事的人也忍不住叹了口气,道:“根本就没有后羿,那只是他留在琉璃心上的思念罢了。他在千年前就死去了。”
玉蟾怔怔地看着手中的镜子,从此后,再也见不到后羿了。
她双手一软,镜子失手落在地上。
迎天吐出一口长气,似乎要将胸中的郁结也一起吐出。
一千多年,虽然还是觉得想不通,为何可以爱一个人,同时又有许多别的女人?但不去想了,因为他说,他从来没有骗过她。
她走到无双面前,从衣袖中拿出一颗丹药放入无双口内。
无双也不疑有它,大大方方便将那颗丹药吞了下去。
玉蟾微微一笑道:“你就不怕我害你?”
无双笑道:“我知道仙子已经大彻大悟,再也不会伤害任何人。”
玉蟾道:“你很聪明,比我当年聪明多了,若是我也有你这般聪明,只怕就不会有现在的下场。但人的命运受之于天,有时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改变自己即定的宿命。你们虽然很努力找到我,我却也无法解开你的毒。”
流火急道:“难道连仙子也无能为力。”
玉蟾道:“我只能设法延长你的寿命,解除你的痛苦,这种毒是由半神的香气加上大蟒的毒液所制,这毒是无药可解的。除非你找到有这种香气的半神和大蟒之神,让他们将香气和毒液从你的身体里吸出来,你才可以平安无事。”
流火忙道:“那么无双还能活多久?”
玉蟾道:“这就要看她自己了。”
“看她自己?”
玉蟾道:“我感觉到她的体质有些奇特,似乎并非只是一个普通的人类,若是人类,只怕早已经死了。”
流火道:“不错,她是那迦圣女转世。”
玉蟾微微一笑:“若是她能够明白自己的力量,就可以抵抗毒素,活得更加长久,若是她无法使用自己的力量,只怕也活不了多久。”
流火心里担忧,却见无双笑嘻嘻地道:“虽然我不知道怎么使用你们所说的力量,不过你也说过像我这种坏人,怎么可能死得那么快?”
流火的心便不由得放宽了一些,不错,无双并非是一个普通的女子,他可以信赖她,便如同她可以信赖她一样。他携起她的手道:“好!那我们便去找会生出香气的半神。”
忽见颜清跪下道:“请仙子救我哥哥一命。”
玉蟾道:“你哥哥生了什么病?”
颜清道:“我哥哥亦是得了石化之症,正在慢慢地变成石头,我只想请求仙子告诉我该如何解石化症的毒。”
玉蟾喟然长叹:“想不到世上居然还有人懂得使用这种使人变成石头的毒药。”
颜清以首叩地:“请仙子救我哥哥一命。”
玉蟾道:“我可以写下药方,只是这药你却要自己去寻找,因为这药不是容易找到的。”
颜清忙道:“无论多难,我也一定会帮助哥哥找到灵药,请仙子赐下药方。
”
玉蟾取出一幅薄绢,她用手指写字,绢上显现出淡蓝色的字迹。“这药方便是你要的,自己回去参详吧!”
颜清大喜,接过药方,放入怀中,贴肉收藏。
玉蟾挥了挥衣袖:“你们都走吧!我要清修了。”
冯夷道:“你不离开这里吗?”
玉蟾微微一笑:“王母将我关于此处,不仅是令我悔过,也是为了让我清修,我已经决定此生都不会离开广寒别院。”
冯夷道:“好,那我也不离开,我就留下来陪你。”
玉蟾怔了怔,“你留下?你可知道这里的生活有多么清苦和寂寞?”
冯夷笑道:“世事于我如浮云,住在哪里,又有什么区别?”
玉蟾淡然一笑:“你想留下就留下吧!不过你可要想好,留下后,就再也离不开了。”
冯夷笑道:“我用了一千年才总算又见到你,为何还要离开。”
玉蟾默然,她再固执,心里也不由生起一丝感动,她道:“你留下也没有用,我不会对你动心的。”
冯夷道:“你一日不对我动心,我便等一日,一年不对我动心,我便等你一年,若是一生不对我动心,我便等一生。我们的时间很长,与人类不同,可以慢慢地等。”
玉蟾淡然一笑,忽然指着那棵桂树道:“若是你能够将那棵树砍倒,我便答应你,我会试着忘记后羿,将你放在我的心中。”
冯夷喜道:“这有何难。”
他见树下有一只斧头,但走上前去,拿起斧头向着桂树砍去。一斧砍下,桂树被砍出一个缺口,他抡起斧子,想再砍第二斧,忽见砍过的缺口迅速便愈合了。
他一怔,仍然用力砍下,但只要当他将斧头再次抡起,那缺口便会再次愈合,照这样砍下去,一生都无法砍得倒那棵树。但他仍然锲而不舍,砍个不停。
列子笑道:“你老人家真要砍这棵树吗?”
冯夷道:“当然要砍。”
列子道:“可是这棵树是砍不倒的。”
冯夷微微一笑:“虽然它现在砍不倒,并不代表永远砍不倒。就算一生砍不倒,我也会砍下去。”
列子皱眉道:“这又是为什么。”
无双一拉列子道:“你就不要多管闲事了,这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外人怎么管得了?”
列子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自言自语道:“真是高深莫测,神仙就是神仙,果然和我这等凡俗之人想法不同。”
他拉起流火道:“臭小子,我还没有和你算完账呢!我们出去再继续算账。
”
流火被他拉着跳出月亮门,苦笑道:“您是前辈高人,就不要和小子一般见识了。”
列子怒道:“除了姓庄的那个小子,就是你把我老人家骗得最惨,我又怎么可能不和你一般见识?”
他们两人拉拉扯扯,争吵不休,全没注意到颜清悄悄捡起地上的狻猊镜。
无双跟在两人身后,忽觉得有人在自己的肩膀上拍了一下,她回过头,见颜清对她微微一笑。她心里一动,正想呼喊流火,却已经被颜清一把抓住,如飞逸去。
此时流火也看到颜清带着无双跑去,他连忙想要去追,却仍然被列子拉住纠缠不清。
流火怒道:“臭老头,无双被颜清带走了,你还拉着我。”
列子摸了摸脑袋:“两个女娃娃一起走了,关你什么事?”
流火被列子气得哭笑不得,忽见琉璃之心正在慢慢地碎开,那心映着月光,一瞬之间,月明如昼,而琉璃心也碎成了粉末。
列子立刻大声哭了起来:“怎么办啊?琉璃心碎了,以后再也不能进广寒别院了。”
流火轻轻一叹:“那心想说的话已经说出来了,自然就没有留在世上的必要了。”
列子哭道:“可是我再也见不到两位上仙了。”
流火笑道:“只要抬起头,就可以见到他们两人。”
列子一怔,抬起头,天上是一轮明亮的圆月,月中似乎有一棵桂树,树下一人正在挥斧砍个不休。他便又破涕为笑:“你说得不错,只要看见月亮,就可以看见他们两人。”
流火收起四件神器,将千年冰魄放到列子的手中:“把这件东西带到雪狼故地去,交给一个叫如风的人。我现在要去追无双。”
列子接过千年冰魄,“可是我还没和你算完账呢!”
流火道:“臭老头,要是无双有什么事,我就把你丢到北海里喂那只臭鱼。
”
他转身向着颜清离开的方向追去。
列子瞧瞧手中的千年冰魄,又瞧瞧流火的背影,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笑容,臭小子,你叫我把这冰魄带到雪狼故地,我就偏不带去。你上次骗我让我掉到海里,这一次我就偏要把冰魄放回风穴。
想到马上就又可以御风飞行,列子只觉得欣喜若狂,心痒难耐。他却不知,只因为他一时的顽皮,害苦了流火。
颜清与无双亦看见月华大盛的情形。
两人在月下疾飞,颜清轻叹:“以后都再也无法进入广寒别院了。”
无双道:“你已经拿到了你想要的药方,还要进去做什么?”
颜清道:“我只是想,再也没有人可以见到玉蟾和冯夷。”
无双笑道:“谁说见不到?只要有月亮的夜晚,抬起头看天空,就可以看见他们。”
颜清不由得望向明月,不错,是否能够进入广寒别院又有什么关系?只要抬起头看天空,有月亮的夜晚,就可以看见千年不渝的情义。
她忽然道:“你不怕我杀了你吗?”
无双悠然一笑:“你又怎么会杀我?你不过是想让流火跟着你罢了。”
颜清道:“你这个人,真不是一般的讨厌。”
无双笑道:“我们也算是患难与共,若是你想让流火陪你去找灵药,他一定不会拒绝。”
颜清默然不语。
忽听得有人正在唱一首曲子: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弃捐勿复道,怒力加餐饭。
颜清不由叹道:“你说流火何时会追上来?”
无双笑道:“不用担心,他一定会来的。”
清风拂面,吹起两人的衣袂,也吹起心底淡淡的愁思。月华如水,相思如梦,这次第,又怎一个愁字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