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却也看见了贺讷眼中的悲伤,为什么他会觉得悲伤?她和姐姐的容貌完全一样,为什么他只能爱姐姐,却不爱她呢?
她便也不由得悲伤起来,若是没有绯儿,贺讷一定会爱上她吧!
她拿起贺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她没有做错,她也一样爱贺讷,为了争取自己的爱人而不措手段,她哪一点做错了?
那杯酒,贺讷倒了后便一直放在面前,几次拿起来,却又放下了。
晓雪才一饮下,心里便觉得不妙。她失声道:“这酒!”
贺讷侧头看她,见她双腿一软,坐倒在地。
他一怔,忙上去扶住她,忽觉得夜似乎太静了。
族人们本该喝酒狂欢,为何一点声音也没有?
他有些疑惑地抬起头,帐帘便掀开了,他看见面色苍白的绯儿,虽然只是一日不见,她却已经憔悴了许多。
他心里一动,难道绯儿在酒里下了毒?
似乎是知道他在想什么,绯儿笑了笑:“是我在酒里下了毒,所有的人都被迷倒了。”
“为什么?”他问,但他却不觉得吃惊,似乎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似乎明知道一切会朝着这个方向发展。
绯儿笑笑,“因为我不想让你们就这样成亲。”
贺讷便也笑笑:“你想杀我吗?”
绯儿道:“也不一定,如果你在我面前杀了晓雪,我就不会杀你,还会再和你成亲。”
贺讷摇了摇头:“我不会这样做。”
绯儿便默然。风声凄厉,如同人的心事。绯儿不由得想起六年前,当她第一次见到贺讷之时,那时他也不过只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母亲总是带着她们四处流浪,从不在一个地方停留过久。她们从生下来后,但似乎一直在路上度过的。
直到母亲生了重病,越来越是消瘦。
那是一个大雪纷飞的冬日,当母亲忽然倒在路上时,她便知道母亲的日子终于到了。其实对于母亲来说,也许死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她不知为何会有这种感觉,只是觉得母亲似乎连笑的时候都是忧伤的。她一直生活得很辛苦,似乎死对于她来说,只是卸下了一个重担。
曹娘搂着她们两人,三个人轻轻地哭泣。
然后她便听见风雪之中的马蹄声,抬起头,她看见贺讷骑着一匹黑色的骏马在风雪中驰近。她怔怔地看着他,看到他灿烂的笑容,就算是在大风雪之中,也让人觉得温暖起来。
“如果当年没有遇到你,现在就不会是这样。”
贺讷苦笑:“你一定会遇见我,其实当年我是刻意去寻找你们的。”
绯儿怔了怔:“为什么?你知道我们会在那里出现?”
贺讷点了点头:“我小的时候,曾经遇到过一个神仙,他说过我一生中最爱的女人会在那一日出现。我依从他的指点找到了你们,当我看见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他所言非虚,我一生中最爱的女人果然出现了。”
绯儿心里一酸,几乎落下泪来,但她却努力睁大双眼,不使眼泪滑落:“你何必再骗我,如果你真的爱我,为何不愿意杀了晓雪?”
贺讷笑笑:“因为我不想你一生都后悔,如果你此时杀了她,你会后悔一生。”
后悔一生?我很恨她,我恨不能现在便杀了她。
她大睁着双眼,抽出暗藏在袖中的短剑:“若是你不杀她,我便杀了你。”
贺讷低头看了看她手中的短剑,剑是他送给她的,那是一次在与山北部族的械斗中得来的战利品。当他离开时,她虽然满面忧容,却仍然强颜欢笑,每一次他离开打仗时,她都是如此。
他笑了笑:“那你就杀了我吧!”
绯儿仍然在笑,她觉得自己笑得很辛苦,可是她却觉得这是一件很滑稽的事情,让她不由不笑:“你为了她,愿意自己死?”
贺讷轻声道:“我是为了你。”
那时绯儿并不知道贺讷为何说是为了她,许多年后,她才真正明白贺讷所做的决定。若是她真的杀了晓雪,她也许真的会后悔一生。
然而那时她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女,情爱对于一个十七岁的少女来说,甚至比生命都更加重要。
她冷笑:“你真的以为我不忍杀你吗?”她手轻挥,短剑便刺入贺讷的胸口,剑很锋利,不需太用力,只发出了轻轻地“嗤”的一声,倒不像是刺入一个人的身体,只像是刺入了一团虚空。
但绯儿到底还是不忍,剑只刺入一寸,便再也刺不下去了。
她不由得抬眼看着贺讷的脸,就算是现在,还是觉得他便像是冬天的阳光一样的温暖,为何背叛她的人会是他?
“就算我死了,你也要好好地活下去,答应我。”贺讷轻声说。他的身体忽然向前一送,剑更深地进入他的体内。他抬起手,似乎想摸一下绯儿的脸,但手在半空便无力地垂了下去。
绯儿怔怔地看着他,泪水终于还是涌了出来,“为什么?我不是真的想杀你。”
贺讷笑了笑:“如果我死了,你会高兴一点,我宁可死。”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她失声问,为什么会是这样?她本是为了惩戒负心汉而来,可是他真的死了,为什么心里会那么痛?她忽然又觉得好笑起来,这本就是她想做的事情,这样容易就做到了,贺讷根本全不反抗,甚至还在帮助她一力完成。
晓雪从地上爬了起来,她虽然也中了迷药,但到底她与普通人不同。“你!
你杀了贺大哥?”
绯儿回头,又是哭又是笑:“是我杀了他,你杀我吧!我杀了你的丈夫。”
晓雪尖叫了起来:“为什么你要这样做,是我勾引贺大哥,你应该杀的人是我。”
绯儿凄然一笑:“因为他不愿意杀你,他宁可为你死。”
晓雪尖声道:“你真可笑,你居然不相信贺大哥,如果我不是假扮成你的样子,又使用了幻术,他又怎么会和我在一起。你根本就不相信他,你还说你爱他,你根本就不爱他。”
我不爱他吗?为什么我不相信他呢?连我最爱的人都不相信吗?难道我只是和晓雪一样的自私,只是相信自己吗?
她怔怔地走出帐篷,身后是晓雪的哭泣声。
她不由回首:“晓雪,你很爱贺大哥吗?”
晓雪道:“对,我比你更爱他。就算我知道他爱的人是你,可是我仍然爱他。你行吗?你根本不可能,只因为我勾引了他,你就要杀他。你能像我一样爱他吗?能像我一样明知他心中的人不是我,却仍然在爱他吗?你根本就不懂得什么是爱,为什么爱对于你来说就是那么理所当然?为什么我就不能奢求贺大哥的爱?其实我比你更爱他。”
绯儿笑笑:“你说得对,你真得比我更爱他。”
她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晓雪,我对不起你,应该和贺大哥在一起的人是你而不是我。”
§§§第十五节
绯儿一个人在原野上走,自从离开贺兰部后,她便一直在走。
她不知道自己想走到哪里去,也不知道自己已经走到什么地方。只觉得太阳升起了,又落下了。有时天空有明亮的月光,有时看不到星星和月亮。
饿的时候,她就吃一些树上的野果,或者地里的野菜,渴的时候就喝一些山泉水,有时喝一些雨水。
她并不能确知自己走了多久,只是觉得天气越来越冷了。
当第一场大雪降下后,她便不再能找到食物。她并不太觉得饥饿,只是觉得一天比一天无力。她想她就要死去了吧!
当她终于饿得昏倒以后,她想她不会再醒来。
然而她却终于还是醒了过来,当她苏醒时,身上已经积了厚厚的积雪。
她从雪堆里爬出来,四野茫茫,这不是繁荣富庶的中土,在北方的雪野上经常几日都不见一个行人。
死了也好,就可以见到贺大哥了。
可是她却又觉得自己没有面目去见贺大哥,因为她并不能真正地相信他。
她在雪地里坐着,身上的红衣已经变得不知是什么颜色。
大雪仍然不停地落下,她的眼前开始变得有些模糊起来。就要死了吗?
然而,她却看见了一匹黑色的骏马,从风雪之中跑了过来。
她心里一跳,黑色的骏马,如同最初见到贺大哥的那一刻。她用力咬了咬嘴唇,是看错了吗?
但没有看错,一匹黑色的骏马冲破风雪跑了过来,一直跑到她的面前,马上坐着一个英俊的年轻人。那年轻人微笑着,如同冬日里最温暖的阳光。
“我真的找到你了,我找了好久才找到你。”
绯儿茫然地问:“你找我?”
年轻人笑道:“我叫拓跋寔,是鲜卑族的少主。有一个异人曾经对我说过,我会在这个时候遇到我一生中最爱的人。所以我就来找,果然让我遇到了你。”
绯儿一怔,为什么和贺讷说的话是一样的。
拓跋寔在马上伸出了手:“跟我走吧!留在这里,你会死的。”
绯儿看着他的手,那是一双坚实的手,如同贺大哥的手,让人觉得如果被这双手握着,就不会再有所惧怕了。她不由得伸出了手。
两手相握,拓跋寔微微用力,绯儿便被他拉上了马背。
拓跋寔脱下身上的披风,将绯儿包裹在里面,“你放心吧!以后你都不会再受苦,我会保护你,让你做我的皇后。”
皇后!有异人说过,她与晓雪长大了以后都会成为皇后,难道一切都只不过是命运的游戏?无论如何挣扎,仍然只是按照命运既定的轨道发展下去。
既然如此,为何还要让我有感情,为何还要让我懂得爱人?
只把我当成傀儡,让我便这样麻木地生存。
她闭上双眼,倚靠在拓跋寔的怀中,好吧!如果是这样,就让命运来决定一切吧!
§§§第十六节
无双心里一动,异人,为何他们都遇到过这个所谓的高人?这只是巧合,还是他们遇到的是同一个高人?
太后一边拭着泪,一边道:“后来我便成为拓跋寔的妻子,但我很后悔,如果我不是太任性,也许贺大哥和晓雪还会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无双轻叹:“这也不是太后的错,其实就算太后不杀死贺讷,他们也一样无法幸福地生活。因为他心里喜欢的人并不是皇后,而是太后陛下。”
太后道:“但我却想不到,晓雪她居然会引诱我的儿子。”
无双叹息:“难道皇后一直对于此事耿耿于怀?”
太后点头:“不错。十七年前,皇上到贺兰部巡视,回来时带回了晓雪。其实这些年,我都曾经派人去打听晓雪的境况,她却一直不愿意谅解我。我不知道晓雪使了什么法子,皇上回来后便册封她做皇后,无论我无何劝阻,都无法改变他的意图。他对我说,如果没有了晓雪,他宁可去死。我便只有任由他娶了晓雪,虽然这是一件乱伦的丑事,但我们不是汉人,也没有那么多规矩了。有些事情,明知道自己不能阻止,便只有任由它发展下去。”
无双轻叹:“可是太后明知皇后居心叵测,就算让皇后进了宫也该小心防范。”
太后轻叹:“皇上太迷恋晓雪,无论别人说什么话,他都听不进去。他还制定了奇怪的规则,宫中的女人只要是生下了男孩,就必须得赐死,因为他说怕孩子长大后,如果当了皇帝,外戚可能会干政。为了防患于未然,不如将皇子的母亲都杀死。嗣儿的母亲就是这样被杀的,也因此嗣儿一直与他父亲不合,才会被赶出皇宫。”
无双道:“可是皇后也生了男孩,为何没有被赐死?”
太后道:“皇上如此宠爱晓雪,怎么会赐死她?这大概只是晓雪想出来杀死那些生下男孩的妃嫔的方法。后来她还诱惑皇上吃了五石散,弄得皇上神志不清,更将我囚禁于此。这些年来,她一直假冒着我的身份,因为我与她本就长得一模一样,又因为一直不和的原因,人们也便没有怀疑,只有曹娘一个人知道事情的真相。”
无双问:“那么饕餮兽和囚牛笳又是怎么回事?”
太后叹道:“其实饕餮兽和囚牛笳就是我们幼时遇到的那个异人送给我们的。他说这是天下神物,万万不可遗失。这两样东西确实有神奇的力量,可是即便是我,也无法完全知道它们的用法。前些时,刘勃勃出使魏国。不知什么原因,居然被他看出了皇后的破绽。他实在是一个很聪明的年轻人,就借故到这里来盘问曹娘。曹娘一直想将我救出这里,那个刘勃勃花言巧语,骗得我们相信了他,居然以为他可以用饕餮兽对付晓雪,将我救出来。谁知他拿到饕餮兽后便连夜逃走了。晓雪知道此事大怒,立刻命人去追赶。我听说你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而被嗣儿掳来的。”
无双苦笑:“正是如此。”
太后叹道:“我也听说嗣儿和绍儿都很喜欢你,难道又是当年的事情重演吗?”
无双微微一笑:“太后不必担心,秦国与魏国到底是处于敌对的地位,我总是要回秦国的。只要我离开,两位皇子就不会再那么针锋相对了。”
太后却仍然面有忧色:“绍儿虽然是晓雪的儿子,但我也看得出晓雪并不真的爱他。她引诱圭儿,根本就是想报复我。难道仇恨真的那么强烈?她不仅恨我,也恨我的儿子,甚至连我的孙子和她自己的儿子也不愿意放过。”
无双轻叹:“仇恨便如毒草,一被植入心中,就会发芽生长,慢慢会长到无法控制。皇后她只是被痛恨蒙蔽了眼睛,这天下又怎么会不疼爱自己儿子的母亲呢?”
虽然是这样说,她却不由得忆起拓跋绍寂寞的神情。她心里暗叹,怪不得这个年轻人会做出那些古怪的事情,如果她自小也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之下,只怕也会和拓跋绍一样。
这魏宫中的人,果然如同她所想的那样,活着的目的只不过是互相伤害罢了。
“太后可知贺少主与魏国先帝所遇到的高人,是否就是太后幼时所遇到的那位高人呢?”
太后一怔,她从未想过异人有什么不妥。“贺大哥临死前匆匆说出有个异人为他算命的事,我根本没有机会询问。而先帝也并不曾仔细地提起那个异人的样貌,只说他是一个不世出的高人。而我和晓雪小的时候遇到的那个人,我却也不知道他的姓名和容貌。”
无双问:“为什么?”
太后道:“那一年,我和晓雪都只有六岁,有一次在街上因为贪玩而与母亲走散。有一个头戴斗笠的人拉住我们,他说我们将来都会成为皇后,还将饕餮兽和囚牛笳送给我们。后来母亲找到我们的时候,他已经不见了。母亲也说这两样东西是异宝,她说我们不可以随便拿别人的东西。可是无论她怎么找,都无法再找到这个人。”
无双微微一笑:“太后真的不觉得奇怪吗?为何会有人将这样的宝物平白无故地送给你们?”
太后道:“母亲也觉得奇怪,她本来以为这个人别有所图,可是那人从此后便消失不见,我们再也没有见过他。如果他真是别有所图,都已经几十年过去了,为何他还不出现呢?”
无双默然,虽然她不知道那人有什么图谋,但既然饕餮兽和囚牛笳是宝物,想据为己有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就这样送给陌生人?
她道:“这件事只怕别有古怪,不过我现在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只听得宫外喊杀声震天,曹宫娥道:“我出去看看到底怎么样了!”
太后叹道:“绍儿想干什么?难道真的为了一个女人想要造反吗?”
无双吐了吐舌头,笑道:“清河王性情古怪,皇后又时时逼迫于他,也难免会有今日的变故。”
太后看了她一眼:“解铃还需系铃人,不知公主可有什么妙法化解此事?”
无双叹道:“只怕是皇后存心想要齐王和清河王自相残杀而死,以绝拓跋家之后,令太后悲伤痛苦,她才会觉得满意。”
忽见曹宫娥跌跌撞撞地跑了回来:“太后,清河王已经杀进皇城,马上就要到这里了,太后还是避一避吧!”
太后迟疑不定,“难道绍儿会伤我吗?”
曹宫娥叹道:“太后一直被囚禁,全不知道清河王的脾性,他实在是,实在是,”曹宫娥似乎不知该如何形容拓跋绍,“他实在是不可理喻。”
无双笑道:“曹宫娥说得没错,清河王现在真的不可理喻,太后还是暂避一下的好。”
太后道:“可是又能避到哪里去呢?”
忽听一个女子冷冷地说:“你不必再避了,我已经让你多活了十几年,今日也该做个了断了!”
太后一惊,抬起头,见贺兰皇后手持着一把长剑,身穿着一件雪白的丝衣,面色苍白得如同冰雪。
两人默然对视,几十年的恩怨纷纷涌上心头。
太后道:“晓雪,你还是不愿意放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