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不及入夜,城内一时间火把耀天,光亮如昼,四周各处即便大户人家的家里是与外间隔了有几道墙的,也能听到那铿锵阵阵的甲胄声、急急沉沉的脚步声和不时破空传来的凄厉尖叫声异样可怕的混杂在一起,直搅得满城百姓几无一人入眠,却也无人敢出门瞧瞧外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到了第二天正午,京都大牢里关满了抓来的疑犯,拷问声、惨叫声不绝于耳。
皇长子素来以仁厚著称,但突如其来的雷霆手段震惊朝野。
御史中丞联名朝内十数位大小官员弹劾皇长子沉晔肆意抓捕、大兴冤狱,玄帝临朝大怒,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把折子扔回给言官,上奏官员一律连降三级。
而那被弹劾之人始终是眉目冷峻,不发一言。
“轰隆、轰隆隆”伴随着一道道闪电划破天际,铜钱大小的雨点劈头盖脸砸了下来。
珞廷除了夜里睡觉和中午小憩,其他时候几乎都留在了谢云悠的房里。这会打雷下雨,他还怕她吓着,趴靠在榻前,特意伸出小手捂住了她的耳朵。
雪姑故作去绞帕子,逃了开去,生怕挨的太近,会遏制不住内心深处汹涌澎湃的报仇念头。
此刻她的全身都在不停叫嚣着,杀了他,让仇人也尝尝失去亲人的痛苦。想想爹爹和哥哥,死的有多痛苦,多委屈。
可残存的理智又在不停的提醒她,不,他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自己不能这么做,不能害了谢伯伯和小云。
不知不觉,那帕子在她手里被绞了又绞,都快绞烂了。
“廷儿。”刚下朝的沉晔第一时间就来这里找爱子,看到他这般呵护着谢云悠的模样,本霜寒的面容瞬间柔和了下来。
雪姑闻声一震,垂首朝他福了福身。
他扫过她手里的帕子,长眸微眯,径直越过她走到床前,先看了看谢云悠沉睡着的苍白面容,然后弯腰摸摸珞廷的发顶,道:“廷儿,是怕雷声吓到你师傅吗?”
珞廷转头,伤痕未愈的小脸露出个大大的笑容,嗯了声。
沉晔笑笑并未阻拦,对他来说,谢云悠救了珞廷,也就是间接救了他,这份恩德值得自己和珞廷为她做任何事。
两父子温馨的靠在一处,浑然不觉雪姑拿了剪子,藏在背后一点点靠近。
忽的,倚靠在窗沿贵妃榻上闭目养神的谢常凌睁开眼,噌的起身,一个箭步窜到雪姑身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走了剪子,塞入衣袖。
雪姑震惊的看着他一脸无事般朝沉晔拱手行礼道:“见过殿下,老臣刚刚睡着了,都未能察觉到殿下来。”
沉晔对他点点头,又淡淡扫过雪姑,眸光沉沉,饱含了太多不明意味,道:“老将军辛苦了。本王有事请老将军商议,不要打扰少将军休息,不如移步到西厢房可好?”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出去,沿着廊道走了几步,沉晔猛的转身朝他一摊手道:“老将军。”
谢常凌对他的洞若观火一点不奇怪,没有丝毫犹豫,便从袖子中取出剪子递给他道:“那孩子只是一时糊涂,她心地柔善,请殿下看在,看在小云面上饶过她这次。”
沉晔面沉如水,他早知道雪姑是谁,也能理解他们把她放在身边看顾,但是如果她生出不该有的心思,那他是绝不会留个祸害的。
谢常凌长叹一声,道:“殿下爱护小殿下,拳拳之心,可昭日月,当知为人父者对子女定是倾其所有,她父兄亦是,为她付出的不仅是二人性命,还有一世英名,为人子女者若无半分愤恼,岂非与禽兽无异。”
沉晔默然,两人负手并肩,看雨水滴答顺着屋檐而下,连成珠串。
半晌,沉晔缓缓道:“老将军以为本王这次尽抓不赦是否做错了?”
“怀菩萨心肠,行霹雳手段,殿下素来仁厚,定是一些人做的超越了您的底线,而且不这般显示一番,只怕有些人还不会收手,”谢常凌捻捻长须,眸光悠远:“不过殿下问我,倒是没问对人,慈不带兵,义不养财。我非慈善之辈,若是换了我来,只怕此刻已是血流成河了。”
沉晔轻扯嘴角,笑意却未达眼底。
若不是昨天萧轻远告知,珞廷之前突然昏迷,他曾从其体内拔出少许毒物,只是因他诊治的晚,毒物通过出汗和粪便排泄了大半,剂量太少,不甚确定,故而没能相告,他也不会如此震怒。
他不是圣人,珞廷便是他的底线,碰触的人他一个都轻饶不了。当即命白洵负责全权查办此案,萧轻远协助,想来这会两人应该已经有点眉目了。
他估算得没错,白洵此刻大咧咧坐在太师椅上,牢里昏暗的灯火与小窗投进的光影交错下,尽管映照着的是张俊美无俦的脸庞,但在拷问和被拷问之人眼里,却比地狱里的恶鬼还要森冷可怕。
“禀侯爷,他晕死过去了。”负责拷问的牢头战战兢兢的回道。
白洵懒懒抬眸,斜睨着他道:“用水浇醒,这都是你们的拿手手段,你和爷来说,是想让爷亲自动手?”
“不敢,不敢。”牢头和其他几人吓得一个激灵,不敢再敷衍,顿时惨叫声继续此起彼伏。
不一会,有个牢头跑来道:“禀侯爷,有人交待自己的表弟曾在饮酒时说漏过嘴,自己在为一个贵人办件惊天的大事。”
几乎是同时,被雨淋的湿透的虎子一气冲了下来,抹了把脸上的水,兴奋道:“小侯爷,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