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是蔚蓝如同染着淡色清水的天空,有朵朵棉花糖般的白云缓缓飘动着。不远处是一片连绵的建筑群,喧嚣的杂音隐隐充斥在耳畔,它们被最外围的高大城墙拥护着,繁荣而热闹。
我站在一颗槐树下,稀落的槐花从眼前飘落。我裹着黑袍,沉默的远望那一千米外的史莱克城,全身环绕着一层寒气,犹如坚冰。
在那个黑暗的空间中太久,现在的我,与当初相比,似乎变化了太多,甚至原本细碎的短发也垂落到了腰间,当然,远不止如此……
如果大师兄他们看到这样的我,不知,能否认出来……
我的眸子中不复当初的温润与锐利,透露出的是死寂,仿若带着寒气的冰晶,但还有着一丝回味,追忆与若隐若现的痛苦。
很久过后,我才站起了身,有沙沙的声音随之细碎的响起,身上的槐花洒落,继续飘散。
“我……回来了……”
淡淡的呢喃一声,我踱步,进入史莱克城。一路从不停顿,行人和车马的嘈杂声如同流水一般淌过耳畔,却吸引不了我的注意。
我如同一个流浪在荒漠中的拾荒者,历经数年终于返回故土,却早已失去了那份心绪,不知不觉间,曾经热爱的故土竟在我的眼里与废墟无异,最多仅留下的只是追忆,以及感慨……
周围的行人有不少的视线投射在我的身上,诧异并小声议论我这个诡异的陌路人。有一个醉汉刚大饮一番,叉着粗壮的腰肉挡住了我的路线。
“喂,站住!”
听到怒喝声,我仰起头,望向拦路者。
醉汉原本要仗势吆喝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他看到眼前这个裹在黑袍中的青年投射过来的视线竟是出奇的可怕,虽然那眸子没有丝毫变化,死寂而平淡,但正是这样却显得更加可怕。
仿佛是来自死亡的注视。
是的,我的心中涌出的,是杀意,我想杀了他。
“杀了他!”脑中有一个声音在悠悠的回荡,蛊惑着我。
醉汉的酒意刹那间散去,正欲认怂,余光却瞥见周围人的目光。面子比天,怎可认怂,醉汉心中发狠,怒目直瞪:“小子,你看起来很拽啊!”
醉汉话音落入耳中,我再也无法压制心中膨胀的杀意,一股冰冷的寒气凭空笼罩了周身,而后化为寒意侵透到醉汉体内。
我看着醉汉随之猛然骤缩的眼珠,心中冷笑,我知道,在那个刹那,他的心脏定是被寒意的侵蚀冻的疼痛无比。
如果这时候他知难而退,我也不会杀他。
我是这么想的。
事与愿违,他先是大笑一番,而后体内蕴藏的魂力急速涌出,洗涤了体内侵袭的寒意,有得意之色浮现在脸上,他比了比手势,“小子,看你应该是外地人。这史莱克城可不比其他地方,卧虎藏龙,封号斗罗那样的强者都不在少数,十个人中就有七八个人是魂师。”
“你可能是某个地方的小天才,但是这天下第一的史莱克学院可就在这儿,而老子,可是从那里毕业的!老子可是魂斗罗!”
这醉汉身上有八个魂环叠加,而看颜色,是最佳魂环搭配,实力不俗,于同阶魂师中属于较强级别的存在。
周围议论纷纷,不少人带着怜悯的眼神看着我这个孤身进入史莱克城的青年,心中有不忍,可惜虽然史莱克城是斗罗大陆最繁荣的地域,却也不是到处都有强者,普通魂师在这里依然才是主流,所以他们没有人站出来帮我。
我倒是有点诧异,什么时候,魂斗罗中也有这种偷鸡摸狗的流氓、混混之类的小人物?在我的印象中,魂斗罗这样的存在应该都是威严的,可这个醉汉……
可是,即便是面对魂斗罗,此刻我的心绪依然是平静的,那在外人看来磅礴深厚的魂力无法对我产生哪怕是丝毫的压力。我心中冷笑了下,继承了极之境界的我,有一种感觉,哪怕是封号斗罗站在我的面前,也是蝼蚁一只。
“是嘛……?可为什么我觉得……不过如此?”
我轻呵一声,一念之间,醉汉便化为了一座冰雕,连同那虚幻的魂环一同冰封,是的,只要我想,周围百米之内,也可一念冰封。
路人错愕,而我重新踱步,经过醉汉的瞬间冰雕碎成渣石。清脆的声音“啪嗒啪嗒”接连响起,也是这一刻,所有人都才如梦初醒。
他们满眼惊惧的看着我,仿佛在看凶兽、恶魔。
呵……想来也是,只是一个眨眼的瞬间,身为魂斗罗的一代强者便被我冰封成冰雕,而他们的思绪,也仿佛被冰封了。
我所过之处,路人皆自行让开,我畅通无阻。我平淡的看着他们,能感觉到他们对我的恐惧与害怕。
心中忽然烦躁,一股躁动在心间奔腾。
我本是史莱克学院重点培养的核心学员,内定的海神阁隔代继承人,曾立志要守护学院,守护正义与光明,可现在,却被当成了恶魔……
可笑?还是可悲?亦或是可恨?
不,我是平静的,犹如世界边缘的死水,没有飓风,没有光明,那是所有的事物都永远达不到的地方,永无波澜。
除了那令我疯狂的杀意。
在大荒蛮界中,近乎千年的挣扎,从无尽黑暗中存活过来,也许,我早已不是当初的少年,心中的光早被黑暗吞噬。
这些都是代价,存活的代价。
不需要转头,我能看到人群中有一个脸部黝黑的少年恍然回过神后仔细看了看我这个陌路者的行迹,思索半响便脸色发白,他急忙对其他人低语:“不好,我刚才看那个人的踪迹,他的目标是史莱克学院!”
“不好,有恶敌,我们赶紧去告知学院!”其他人同样瞬间变色,其中速度最快的几个人已经催动魂力全速前往史莱克学院要提前预警。
我没有阻止,任凭他们前往史莱克学院报信。
我为什么要阻止呢?
我是……回家……
家……
……
我被留院观察了,直白说,是软禁。
而监视我的,是玄老。
事实上,我能感觉到玄老对我的歉意与善意,但也有更为明显的担忧。
玄老踏入神境了。
而贝贝大师兄也已经是一个九十六级的超级斗罗,和菜头、徐三石、江楠楠、萧萧也各自都已经成为了封号斗罗,而王冬儿……我没见到。
斗罗大陆十年时间,改变了很多。
听贝贝大师兄讲,恰好是在我消失的那一年,日月帝国挟持其余三国宗门精英子弟骤然发动战争,四国战争在那一年正式打响。
不仅如此,斗罗大陆外的世界更是发生了巨变。天生异象,天地元力随之雄厚,境界限制松动,各方巅峰强者纷纷突破,更有圣灵教的太上长老叶夕水率先登顶神境,还有遥远的泛古大陆现世,是来自很久以前的超古代文明……
位面,神界,血脉魂环等等打破认知的概念也随之出现。
这也难怪就连一个街头流氓般的醉汉都能是魂斗罗了。
至于王冬儿,听贝贝大师兄说,自从那一天她昏迷过去,足足过了七日才苏醒,而苏醒后,便离开了史莱克学院,回到了昊天宗。
原来,她竟是那遥不可及的神界中的一位至尊之女,只是此前关于神界的记忆都被封印,而今记忆复苏,她是神女:唐舞桐。
昊天宗的大宗主和二宗主也随之公布了她的真实身份:唐三之女。是的,那个万年前在斗罗大陆缔造神话传说的唐门创始人,第一代史莱克七怪的灵魂人物。
关于那个人的传说太多,数不尽数。哪怕是过了万年,魂师界也依然流传着他的传奇,甚至哪怕是民间的百姓,也流传着万年以前的故事,关于他的故事。
我沉默的听完,没有感慨,没有叹息,有的仅是沉默。
还有她,秋儿姑娘。贝贝大师兄说,斗罗大陆上没有任何她的消息,邻海区域也是如此,也许,在那一日,她真的死了。
我摇摇头,对大师兄说:“不,她没死,我知道。”
大师兄定定的看着我,也许他认为这只是我的执念,但最终他没说什么,只是又对我说起了其它的事。
后来……唐舞桐……舞桐,听说了我的消息,到史莱克学院见了我。与从前相比,她的气质中更多了一分高贵,那是血脉中自带的气质,她变化了不少,但我不也变了?
看到我的样子,舞桐那璀璨的眸子中有泪光在闪亮。看着她隐忍的目光,我忽然透彻,明朗了她对我的感情,因为此时的我心中亦有那样的情感。
她要带我走,说谁也无法阻拦她——哪怕是玄老也不能。
但我拒绝了,她愣着回头看我,眼中璀璨的星光渐渐暗淡,我知道,她被我伤透了心,因为我的选择。
她和我饮起了酒,常人沾染一滴便醉倒的香酒,她一坛一坛的灌,我不知道她白洁的下巴滴落着的是酒,还是泪。
记忆中的她,从不饮酒,而且,如今的她,是神女。
我闭了眼,叹息一声,轻声道:“何必……不值得。”
她停顿了一瞬,而后仰头一饮而尽,与我彻夜长谈。从她在神界出生,到下界,再到与我相见相识,有很多的事情,都在那夜清晰、明朗。
第二天,她走了,我坐在原地,没有送她。
大概就这样过去了小半年时间。
有一次,大师兄出去执行任务,回来后告诉我,他见到秋儿姑娘了。
我恍了神,手上用来监测加随时禁锢我的铁环突然间有了温度,好像在一瞬间,这一直阴暗的天空也明朗了些许。
秋儿姑娘,她原来是帝皇瑞兽。
难怪,初次见到她时,就有种特殊的感觉,莫名的熟悉,以及突如其来的心悸,还有她与我一样的命运之眼。
有一份早被我抛弃在精神之海深处的记忆忽然涌了出来,我惊喜,那是我和她真正初相见时相互交换的记忆片段。
听说她会来看望我,于是我一直在史莱克学院等着,也仔细观望着她作为帝皇瑞兽的万年生涯。我坐在海神岛上看着日落西山又从东边升起,一天又一天。
终于有一天,我等到了她的消息,据说明斗山脉中心新开辟的新纪城中近段时间出现了一个淡金色的大波浪长发女孩。
是她了,淡金色的大波浪长发,想来也只有她。
已经解除软禁状态的我连夜赶了过去,精神之海中不断倒映的,是我和她的点点滴滴,以及胸腔中燃烧的炙热情感。
我见到了那个有着淡金色大波浪长发的女孩。
她当时正在和一个小摊主争论十串冰糖葫芦到底应该是多少价格的问题。她见到我时,浑身散发着花季少女的活力,眼角弯弯好似天上的银钩。
阿狸。
她说这是她的名字。
她的眼睛如同灯火般通明,眼神干净的仿佛是一张白纸,全然不似记忆中的冰冷、孤傲,她们就像两种截然不同的极端。
但我知道,她就是秋儿姑娘。
不只是因为样貌,还有直觉,命运之眼之间的相互牵引,当然,更让我无比笃定的原因所在是她身边的黑发青年。
夜帆。
他是夜帆,那么,她也决不可能不是秋儿姑娘。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秋儿姑娘失去了与我相关的记忆,或者可能是记忆被尘封了。
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
是他做的手脚吗?
我将秋儿姑娘拉到身后,审视着夜帆。但他只是平淡的看着我,甚至眼神深处还隐隐有着一分笑意,不知道是错觉亦或是敏感,我甚至觉得他在讥讽。
秋儿姑娘挣扎着摆脱了我的手,跑到夜帆身后,带着警惕的目光看向我。那目光仿佛世间最锋锐的针,直扎入我的心脏,痛的我近乎无法呼吸。
夜帆带着她离开了。
我独自一人驻足在原地,紧握双手,只感觉自己像是要被一阵巨浪淹没,又仿佛有巨浪般的火焰在心间燃烧。
我升至高空,有波涛般的寒气从体内爆发,方圆百米,整个空间瞬间被冰封。杀意灼烧着我的意志,我就像一个发狂的野兽,又像一个独自起舞的小丑……
……
在龙族墓地的异度空间中,我又见到了秋儿姑娘。
这一次,她认出了我。
她告诉我,她的体内潜伏着另一个神格。
她定定的看着我,熟悉的冷淡眸子中闪烁着明明灭灭的光华。我没有再问,她也没有再解释。
我们一起在异度空间中战斗,并肩战斗。
我坦露了心意,对她的心意,日思夜想的感情。
我屏住了呼吸,周围的一切都化为了黑暗,眼中只余下她。我能听见她的呼吸,缓慢而平静,轻盈的敲打在我的心脏上。
“好。”
简单的一个字,打碎了黑暗的世界。她眼带柔和的看着我,浅浅的扬着淡淡笑意,却是我看过的最美的笑。
我们游历斗罗大陆,走过山川,淌过河流。
我为她编制了一个草环,草环缠绕着花束,虽然简朴,却是我的真情实意。她将草环戴在头上,清浅的笑着,空灵的笑声回荡,在清冷的山风中,她犹如画中的仙子,让我沉醉不能自拔。
她为我修了一个剪纸,剪纸中的我和她互相依偎着眺望远方的夕阳,我将剪纸盛放在盒子中收入空间戒指,与她一起回到了史莱克学院,在海神岛上看了夕阳。
我的精神世界重新温暖,光明如火。
极境带给我的影响在不知不觉间,恍然无踪。
……
我惊醒,看着自己的神殿,一时分不清真与假。
一股陌生的心悸,冲击着神魂。
有一抹清冷的身影似在神殿中若隐若现,清浅的笑意如同梦境。自万年前超脱苍茫,我已不知有多久没这般恍惚……
那抹人影,到底是……
有一只手在我面前晃荡,洁白如玉,将我的思绪从忆梦中拉离。
“雨浩,你怎么了?”玉手搭在我的额头上,玉手的主人则是疑惑的偏头望着我,粉蓝色的眸子中绚丽如幻。
“舞桐,我没事,再说了,检查神的身体情况,可不是你这么检查的。”我笑了笑,打趣般刮了刮她的鼻梁。
“这还不是你最近魂不守舍的,我还以为是哪家的仙子勾了你的魂呢……”
她吐了吐舌头,俏皮的看着我,作势要离开。
“欸……?难道这神界之中,或者苍茫内,舞桐不是最美的吗?再说了,无论别人如何,我也只会认你一人。”我赶紧拉住她,信誓旦旦的保证着。
“闲来无事,我们去其它世界游历一番吧。”我思索了半响,自己最近确实不在状态,神殿无趣,神界无趣,不如带着舞桐去外界玩玩。
要知道,岳父岳母那两位可是想出去玩都没空……
“好啊好啊!我也是这么想的。”
她兴奋的看着我,显然也是无聊紧了。
听闻那个荒芜了无数纪元的洪荒界面近万年来生机盎然,如今更是万物和鸣,生机鼎沸,文明也在逐渐成型。
那么这次,就去那里游历吧。
我这般想着,摸了摸舞桐的头,期待着这即将开始的旅程。
至于适才的梦境,梦境中的清冷姑娘,不过是黄粱一梦。
我倒是多心了。
呵——
不过黄粱一梦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