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有诫命,仍实禁果。
末世四年,安日市7331避难所。
顾景坐在“臭水沟”边的干泥坑上,磨旧的背包斜靠在他腿边。“清明”节后细雨已经很有脾气,顾景身上粘湿湿的,像掉进沟里的淤泥。
“臭水沟”旁摆摊卖衣服的小贩仍穿着过冬的破棉袄,敞开怀,耷拉着脑袋,额角上泥灰的汗珠落到雨水中。稀拉的行人钻到破洞的雨棚下,希望能趁着天气差挑出好东西来。
看着人家那样强撑着力气,顾景觉得身上更闷热了,湿热得有点发痒,他还穿着去年秋末的破褂,闷不透气,天就那么磨人。
离顾景坐得不远,一所灰红色的残垣断壁蹲在“臭水沟”边,那是小吃街,过去叫美食城,如今危楼的里里外外摆得满满当当,成了街。
顾景抬起他那焦黄的干瘦脸,苦恼地望着他面前的那条被迫一分为二的街,街道的人。“世界”到底是变了。
“呸!他-娘的四年了,没个头了!”
“要完蛋啊,我活得厌了!”行人一口浓厚的吐沫啐到顾景脚下,自顾自道:“完啦,完啦!都他-妈完啦!”
顾景看着地上黄澄澄的老痰,拿起身边的背包狠狠拍去泥灰。绵绵雨现在正当他头顶,他和街上的人一样,习惯了这没完没了的敲打。他解开破褂的纽扣,又抓着衣角搧了几下,站起来回家去。
那一片街道背后是密密麻麻的临时住房和简易帐篷,和街道一样,下不去脚,他们这些人和这个地方像是阴沟里掏出来的淤泥,“啪!”摔在臭水沟旁。
现在那些破屋棚里大多袅起了灰蒙蒙的炊烟,散出怪异而强烈的香味。
顾景绕着帐篷走,忽然那边闪出个快一米九的人影,沉声道:
“顾景,吃饭了。”
“嗯——”
顾景知道是温世明,随口应着,还是漫无目的地扫过那一片席地而睡的人。他和温世明等人是刚入鬼火小队的新人,新旧有别,不在一块吃饭。即使新人也是各自为营。
昨天,鬼火小队接下了新的任务,碍着清明不吉利,决定下个月出发。只要和正规队伍出了任务,好好努力,这一趟回来,他家里也许可以攒下些口粮。
“还有两桶水,晚黑洗个澡吧。”温世明说。
“留着吧,多换个钱顶用。”顾景干瘦的脸上露出笑容来了。他们这些徒有力气的年轻人,去避难所外头挑水回来和人家换东西吃,今年雨水丰,井里也好出水。要是捡着哪个倒霉蛋的桶,家里的债也许可以拔还一些罢。
这个家是救下温世明后建成的,就他们两个年轻小伙,债是给温世明治病欠下的。两个人总比一人孤零零的漂泊强,何况温世明是异能者,又带他入了顶厉害的小队。
顾景那被生活扎麻木的心里勃然又生出新的希望来了。
从入冬起,这些破屋住的人都显示出病态憔悴,形如枯槁,他们中的很多人已经很久吃不上半饱;他们身上穿的,多是些破烂件一层层拼凑。甭管过去是老板还是农民,现在一个个比旧社会的叫花子好不了多少。
然而他们精神不差,又有很大的幻想,虽然生活确确实实比前两年难了,可脑袋里想的是:只要熬过冬天,春天就好啦!
“顾景,要吃饭嘞?”
灰帐篷外的一群女人中间有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喊过来了,她是去年夏末逃来的,被四十多的光棍力量系异能者捡去当老婆。
“嗯,方姐还要水呗?”顾景问。
“不要来问我,方哥做主嘞!晓得方哥咋说吧?‘支个尿盆,老天爷尿完,老子尿,一把小米不用火来烧!’那没日没夜的尿,木柴浸湿透,上哪个地方搞火烧水吃哟!”
帐篷外的女人听得咯咯笑起来,有人道:“侬二个小伙子,搞来柴火来,比挑水紧俏,额给你换玉米饼哦!”
另有女人眉毛一挺,囔了起来:“啧啧,嫁个好男人哦,白天饼子紧着嘴巴吃,晚上大肚子,咳,人家家的娘们越吃肚子越瘪,嫁好的呢,是肚子越来越大!要来问你方法,可咋教呀!”
“大老娘们,不要脸,当着小伙说浑话!”要柴火的女人走过来,从怀里掏出一米见长的旧红布条,道:“顾景给,碰见了就带点回来,没有也别寻摸,安全着才得紧。快回去吧,那老娘们缺男人,又要发劲儿了!”
顾景接下绳,应完便和温世明回了。
顾景二人干的不是别的,是出了避难所约三、四里路,到村里有井的地儿,挑水的营生。避难所供的水,限水不说,水管也够不到这些临时房和破帐篷里,安全区里的井有人看着,一桶水由原先两个玉米饼的价涨到四个。
于是胆子大点的,挑着桶出去,打了水提回来,过了大门的检测,一桶水能换三个玉米饼,扛饿的,这仨饼够一天伙食了。
二人的家是个约5平米的拼接帐篷,翠绿色塑料布和玫粉色防雨布拼接而成,衣食住全在里头,像这样奇形怪样的多的很。
一条潮湿烂洞的碎花棉被,身上以外的衣裳充作枕头。黑糊糊的砂罐子存粮食,担水的桶底翻个面是桌子,睡觉的铺底也是椅子。
温世明用砖头块支起小锅,这锅是过去煮泡面吃的单人铁锅,没有盖子,拿大它两倍的木板充当锅盖。揉碎了玉米饼,浇上水,撒点盐像是老一辈吃的咸糊涂。
顾景打开存粮的砂罐,还有一斤多米,五个玉米饼子,加上两桶水桶水是他们全部存粮。顾景坐在铺底上道:“后天又要吃空了,要管嘴,要换桶,怎么攒子弹儿啊?”
温好饭,温世明端着锅放到桶上来,望着顾景道:“还欠着多少钱?”
“四十块半。”不还清这四十块半,他们纵使跟了队也出不了避难所的大门,出任务是多么危险,今死明难活。
“81个玉米渣子!”温世明叹道,玉米饼并非纯玉米面做成,掺了别的杂七杂八的玩意,一咬一嘴末,满口掉渣,因而又叫玉米渣子,五角钱一个。
顾景推推身边的桶,道:“咳!坐下吃吧,歇会儿我去探探风,能出去了咱不就有的还了。”昨天上午避难所大门口,一群散队回来正在过检查,突然一人发疯,拿枪打掉了门上的一颗钉,现下正在抢修。
“你先吃,吃完我再煮。”
“来吃吧,你吃饱了比啥都重要,还指你呢!”顾景起身拉着温世明坐下,先端着锅柄呼的喝下一口,递给温世明。
见了锅底,顾景拍着肚子道:“咳,不干活也不饿,一锅净叫我喝,吃撑啦!”
“不行,待儿要出去怎么行?”温世明端着锅去打开砂罐,拿出俩饼,停了会儿又放下一个,喃喃道:“我也不多饿,煮一个好了。”
顾景咽下口吐沫,顺着钻进来的风爬到破洞处,冬天的时候想省几块钱,买了胶水旧报纸报纸里外糊的。温世明病着的时候,拿报纸糊得平贴舒服,即使下雪天也不见钻狠风。开了春下雨,管它报道世界大事啥旧报纸再也扛不住了。
吃过饭,顾景问过看大门的“横眉”后,挑着一桶半水送到要柴火的女人家,贱卖换了1块五角钱。
揣着十分希望又十分恐惧的心情拎着俩木桶与温世明跟着人群后面。快到他们时,正好奇伸着脑袋瞅前面人在掏东西。
横眉眯着眼瞅着电脑,手指一点,道:“顾景,验指纹。”
顾景轻放下桶,右手指肚按在盒子上,道:“不都回来才查指纹扣检查费的?这验指纹扣钱不?”
横眉抬起头,桌上塞满的钱盒放到柜子里,左手从桌上又拿来个钱盒,头冲电脑屏一点道:“你没钱啦!一块钱,放进去。”
见他不动横眉不耐烦道:“快点,五角也行。上面规矩出入严格检查,没钱出不去!”
交了钱才出成避难所,一人过一次检查扣五分,两人一来回就是两角钱。顾景刚生的希望就遇上了黑斑点。
出了大门,没有立即要走的意思,顾景左右看着谁提了桶,木的铁的,提几个,几个人,再低头看自己的小木桶,空砸吧嘴,末了道:“跟着他们去东头村不是办法啊?”
温世明弯下腰检查鞋带,顺便也检查一番顾景的鞋带,头也不抬,“打了水回来要紧。”
“我带着捆绳呢,去西头看看万一有柴火呢?换俩是俩。”
“那是狩猎队去的路。”温世明站起身,扶正脖子上挂的两个五升的空瓶,检查自己和他的衣扣,道:“天晚了,赶紧走吧,积少成多。”
顾景看着温世明,勉强自我安慰,警惕的跟在身后没说什么。
等两人一路谨慎的到了东头村,常打水的几个院子每家至少有七、八个人在等着。农村压井水需要提前准备一瓢水,倒口里压几下涌出来,空巴巴的压啥也没有。
头一个压完,后一个得赶紧,可哪一个不是大桶小桶,身上还背着空瓶子。没一会儿,零星几个丧尸闻到味儿而来,离得近的放下桶,清理丧尸。丧尸多了,提着桶便跑,分散开再打,跟打游击似的。
过了下午6点,避难所只出不进。
顾景卖完水回来,温世明正在擦枪。
顾景脱下鞋,坐到“床”边,从怀里掏出皱巴巴的零钱,大字一躺,举着手数起来:“五毛、一块、两毛……”
温世明展开手帕包好枪,掖到脚下的铺底里,也平躺下身,弓着腿问:“今卖几块?”
“两块!”
“一桶不是一块五?”温世明哭丧着干皱的脸,瘦得皮包骨,眉毛一拧显得委屈巴巴的,枯瘦的胳膊支撑着脑袋。
“桶小,卖家多。”顾景攥紧钱,转过身侧躺对着温世明,咧开嘴道:“八块!咱有八块啦!明早点去,一天能跑三趟的话就是六块,早上咱俩吃一个饼,中午俩,晚上俩,一天是两块五,剩下三块五。俩星期债能还了,再俩星期攒买子弹的钱……
咳!光想自己,还了债你想要什么?先紧着你!”
“盐吧,盐快吃完了。”温世明放下胳膊,胳膊没肉,硌得脑壳疼,合上眼,心中喃喃道:利滚利,再过俩星期,欠的哪还是四十块半?
顾景躺着解开衣扣,蹬着腿脱裤子,外裤褪至膝盖跪在床上,神采奕奕道:“好!只要等咱出了任务回来,吃面条!吃馒头!吃咸菜!
再也不用抠唆唆的使枪子!温世明,你有异能,咱以后去B市,那对你这种异能者待遇好得很!不用挤在漏风的破雨布里,不用使个水也要跑几里地,要什么有什么。
听说B市那根本没有这种破雨布棚,全是楼房,供水供电。还有那种馆子,三块钱敞开了吃……
B市好啊,病毒根本靠近不了!哪像这些避难所,动不动就要收检查费、过门费!以后混好了,咱们天天喝面条,就咸菜,以后准能吃上油水!真好!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