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叨叨
我刚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不想写作业总想玩，我妈看我在椅子上躁动不安，就开恩放我去玩五分钟，我拿起绳子兴高采烈跳了没几个，我妈就黑着脸说，五分钟到了，快回来写作业。
我一直以为我妈骗我，直到后来，有一次我去玩密室逃脱，才发现五分钟真的很短暂，明明只是绕着屋子转了两个圈，什么都没干呢，时间就唰唰地过去了。
五分钟是这样，十年也是这样。
真的，我还什么都没干呢，转眼就三十了。
我没结婚，没生孩子，没环游世界，没当上CEO年薪也没过百万，这跟我想象中的三十岁完全不一样啊。
哎！
时间都被狗吃了啊喂！
啊不对，都是被林小泛吃了。
-1-
说起来，我这十年也不算一事无成，我一共谈了三次恋爱，很不巧的是，每次都是和林小泛。
最后的最后，我成功把林小泛逼到了大洋彼岸，发誓再也不踏入中土一步，也算是可歌可泣的丰功伟绩一件吧。
我和林小泛非常恶俗地相识于学生会，他是会长，我是去学生会闹事的恶霸。
那时候还不流行禁欲系老干部，所以穿白衬衫戴眼镜捧保温杯的林小泛很不受待见。他之所以能当会长，是因为上一任会长大二的时候突然出国留学，山中无老虎，林猴子便称了大王，每天像模像样地领着一群学弟学妹办晚会搞活动，又搞了一个会长专线，接受任何学生投诉，由学生会出面去跟学校交涉。本意虽好，却不小心把他的手机号印成了我的。
林小泛态度很好地承认了错误，还说要赔我一百元话费。我不依不饶，胡搅蛮缠地说谁的号码印在海报上谁才是会长，最终逼得他“将错就错”把会长的位子让给了我。
从草芥布衣一跃成为学生干部，成功的飞跃让我感觉自己整个人生都在发光发亮，女流氓本性也暴露得越发彻底。饱暖思淫欲，没过多久我就看上了林小泛，于是在办充话费送手机的利民活动时，当着所有学弟学妹的面，壁咚了他，又强吻了他。
我强抢民男的战役就此打响了第一炮，炮弹的炮，不是约炮的炮。结果是，林小泛从此退出了学生会。
为了表示忠心，我也退出了学生会，全心全意专职耍流氓。我见缝插针地出现在林小泛的生活里，陪他上自习，陪他去图书馆，陪他去兼职。而林小泛，拼命地躲我。
我们每天都像在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可无论他躲在哪个教学楼，我总能找到他，无耻地坐在他身边，听歌玩游戏吃零食，打扰他学习。
终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我追着林小泛跑了五个教学楼，第二天就要考试的他烦不胜烦地对我说：“是不是只要我答应做你男朋友，你就会听我的话？”
我大义凛然地点头。
于是我们开始了约法三章的恋爱，每天见面一次——不许超过五分钟，每周约会一次——不许离学院超过一公里，重要考试前见面和约会都取消。
我知道林小泛不喜欢我，他答应和我在一起只是为了更方便地躲我，没关系，我不在乎，反正我相信时间久了，林小泛总能见到我那颗比金子还真的心。
可是林小泛的重要考试一个接一个，从秋天到冬天，整个学期快要过去了，我们却只见了一面。我每天给他发微信，他也总是不咸不淡地回我“嗯”。我那一颗想要温暖他的心没有展示的机会，一直蠢蠢欲动，我很想很想他，又怕去找他会被他骂，于是只好用织围巾控制我的煞气。
终于，期末考试结束了，我的围巾也织好了，我跑到林小泛的宿舍，想把围巾送给他，却看到他和另一个女生走了出来。他们有说有笑，林小泛脸上是我从未见过的轻松愉悦，我觉得刺眼，冲上去，若无其事地伸出腿，绊了那女生一脚。
林小泛的笑容戛然而止，他扶住那女生，朝我大吼：“杨泱泱！你干什么！”
我瞪了那女生一眼，恶狠狠地说：“不干什么，腿抽筋了。”
那女生识趣地走开了。
我站在林小泛面前，故意不去看他，脖子梗得都疼了，才听到他说了一句：“杨泱泱，你觉得这样有意思吗？”
“有意思。”
“我觉得没意思，分手吧。”
我没觉得意外，但觉得就这么分手太便宜他了，就说：“想分手可以，对着全校说你是浑蛋。”
林小泛看了我一眼，深恶痛绝的眼神扎入我的心底，他风度翩翩地冷笑：“杨泱泱，你以为别人让着你就是怕你吗？别人不过是可怜你，不想跟你争罢了，你平平无奇又不思进取，以后也不会有什么大出息，你就是一个大写的废柴，谁会跟废柴一般见识？大家努力打怪升级，很快就会去到你望尘莫及的地图，你以为你是女霸王，其实你就只是个新手村的‘loser’。”
我无言以对，林小泛扬长而去。
冬天的风干冷干冷，我感觉我的脸上裂开了一道口子，冷风灌到了脑袋里，我想哭，泪腺却被冻住了，我想笑，皮肤却不受控制地紧绷着。
-2-
我和林小泛分手很久之后，我都觉得自己像只丢了虎皮的狐，原先那些看似锋利的爪牙被林小泛抽筋剥骨，只余下遇风就摧枯拉朽的残渣。
幸而很快就毕了业，我迅速逃离了占据我青春岁月四年的城市，去了地图的另一端，那里中午热死人，晚上冷死人，但是瓜果香甜，姑娘也美。我在一家电商网站上班，专门倒卖哈密瓜和葡萄，每天吃吃水果，调戏调戏果园里的姑娘，日子过得优哉游哉。如果不是有天中午我领导支支吾吾地问我是不是同性恋，我大概会一直这样快乐地浪荡下去。
在那一瞬间，我想起了林小泛，我忽然觉得很不甘心，凭什么我曾为他快乐也曾为他挫折，凭什么他不爱我却还是赢走了我的心，凭什么他伤害了我却一笑而过……
我跟领导抱怨到这里，他打了个哈欠说，你会唱的歌还真不少啊，那你有没有听过一首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欠了我的给我补回来。不甘心就去找补回来啊，在这里长吁短叹有什么用。
于是我加了林小泛的微信，用了一个全新的号，起了个甜甜的名字叫米果，并且用了果园之花姑娘的照片做头像。我努力地回想那个被我绊了一脚的姑娘，模仿她的气质，软软地说话，不知羞耻地在他的每条朋友圈下面表达崇拜。功夫不负有心人，林小泛在我又发了一组“果花”姑娘摘葡萄的照片之后，说他喜欢我，然后，我们开始了一场长达两年的网恋。
林小泛对我温柔得出奇，却让我觉得出奇愤怒。我对他真心真意，他一点机会都不给我，如今微信上这个人，什么都没为他做过，他甚至没有见过，隔着山隔着水却向她表白了。
我问领导：“我长得比‘果花’差很多吗？”
领导大概是怕失去我这个唯一的员工，立马干脆地摇头：“哪有，你长得跟她……嗯……差不多。”
我拍拍他的肩膀：“放心，我不会跑的，你说实话。”
领导长吁一口气，“‘果花’是油画上的，你是年画上的。”
我也长吁一口气，知道林小泛是因为美色弃我选“果花”我也就放心了，毕竟他肤浅又不是我的错。
我一边继续让“果花”给我当模特，一边和林小泛维持着恋爱关系，他好多次说要来看我，我都说我们族有规矩，你要是来就必须娶我，你可得想好了。
当时我大概是一种求补偿的心态，和林小泛在一起的三个月内，他从来没有给过我好脸色，看见我也总是避之不及，所以现在忽然有了他的温存，哪怕明知道不是对我，也很贪心地想要留久一点，再久一点。
无论如何，我都是不肯承认我还喜欢他的，我杨泱泱没那么贱，不爱我的男人我不爱，绝对不爱。
我二十五岁那年的大年初一，正睡得死去活来的时候，接到了领导的电话，他嗷嗷地喊：“杨泱泱你闯的祸你快滚回来收拾。”
原来林小泛真的决定要娶“果花”，所以趁着春节假期，一路北上，到了果园找到“果花”就对她一诉衷肠，却被“果花”的未婚夫打成了重伤，“果花”也因此被未婚夫误会要求退婚。
当我在医院看到脑袋被包成粽子样的林小泛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想起兜里还有压岁钱，就掏出来递给他，笑嘻嘻地说：“新年快乐。”
他打开我的手，怒不可遏：“杨泱泱，你觉得这样有意思吗？”
我想起三年前他要和我分手时的情形，“呵呵”笑了：“有意思。”
“杨泱泱，我并没有对不起你，当年我答应和你在一起本来就是被你逼的，我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你至于处心积虑地报复我吗？”
这是林小泛第一次这么赤裸裸地承认自己是被逼才跟我在一起，这对于他并不是一件什么光彩的事，看来他是真的生气了。
我很害怕，没出息地跑走了。
后来领导出面帮我解决了这件事，但是“果花”家里不依不饶，我只好辞了职。
-3-
我离开了果园，回到老家，进了我妈安排好的单位，每天夹在看我从小长大的叔叔阿姨中间，像个假面人一样点头微笑上班下班。阿姨们热心地给我介绍对象，我很乖巧地去相每一次亲，却从来没有成功过。
我并不是很想念林小泛，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去爱一个人，我害怕我的爱在他的眼里会是负担是累赘是垃圾，我对自己完全失去了信心。我已经二十八岁，果真如林小泛当年预言的一样，毫无出息。
再次遇见林小泛是在一次大学同学的婚礼上，他已经是金融界的青年才俊，意气风发。我为了避开他，特意混去了和同学席对角线的亲戚席，婚礼即将开始之前却被揪了出来，新郎的父亲问我是谁，我想了想，直白地说自己是来蹭酒席的，然后往外走去。
没想到电梯门关上的那一刻，林小泛闪了进来，我下意识地往后躲了躲。
林小泛笑了：“杨泱泱，怎么几年没见，你变得这么？”
我怎么变得这么，那还不是因为你。
真话究竟没说出口，我讪讪地笑道：“以前年轻不懂事，现在都快三十了，也该成熟了。”
林小泛“嗯”了一声：“我最近也觉得自己以前年轻不懂事，一直想找机会跟你道歉，你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们一块儿吃饭。”
我想拒绝，大脑却不受控制地点了点头。
在一家居酒屋里，我们聊着这几年各自的生活，我发觉他比从前开朗了很多，说话也变得幽默风趣。他笑说没办法，干投行除了专业能力，个人魅力也很重要，客户都不喜欢闷葫芦。
聊到最后，他忽然说：“杨泱泱，当年我跑去新疆找米果，发觉被骗之后确实很生气，可是回来之后我仔细想想，我和你在微信上聊得也蛮开心，我也很习惯你在微信上跟我撒泼耍横，所以我打算正式跟你表白，没想到你再也没上过那个微信。我去新疆找你，他们说你辞职了，就这么音信全无，想想也是挺遗憾的。”
我张大了嘴巴：“当年我一直在撒娇，没有撒泼啊……”
林小泛白了我一眼：“你觉得‘你要是不依人家，人家就要杀了你全家’是撒娇？”
我默默低下了头，心里直骂，是谁说把“我”换成“人家”就万无一失来着？
我就这样以二十八岁高龄开始了我人生中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恋爱，有牵手拥抱亲吻耍流氓的恋爱。
刚开始确实很甜蜜，我以为我的人生终于柳暗花明，我不管不顾地辞职去了魔都，找了一份初级文案的工作。
林小泛作为一个人生赢家，很想让我也尝尝人生赢家的味道，于是给我制订了各种进修计划，我从早到晚所有的空闲时间都被安插了各种培训班。
每天晚上我累得跟狗一样回到林小泛的房子，进门之前总要先灌一罐红牛，然后满血复活状态地开门，跟林小泛表达我有多热爱这种充实的生活。林小泛总会赏给我一个大大的吻，这个吻会激励我第二天早上重新开始周而复始的累狗生活。
林小泛说，明年他要去华尔街，只要我能考过托福，我们就能一起去美国。
那时候我就有不祥的预感，因为美国简直是新世纪的封建父母，只要它反对一桩婚姻，十有八九那对男女都得分手。
废柴终究是废柴，我的托福没有过。
成绩出来那天，我站在林小泛家的楼下，久久不敢上去，我忽然觉得自己像只快要被主人遗弃的小狗，我每天都在极尽所能地摇尾乞怜，在这段关系里我从来没有安全感，我爱了林小泛整整一个青春，却不知道他究竟爱不爱我。
林小泛给我打电话，我没有接，过了一会儿，他下楼了，看见我，倒是笑得温和：“泱泱，没事，我们下回接着考。”
我终于勇敢地说出了我的心声：“林小泛，我不想去美国。”
林小泛的笑容僵住：“为什么？”
因为新手村的“loser”跟不上大神的脚步，因为废柴没有成为人生赢家的天赋，因为我爱你，所以在你面前我感觉自惭形秽抬不起头来……
我低着头：“如果我不去美国，你是不是就不要我了？”
“杨泱泱，你说过，我们这个年纪该成熟一点的。”
林小泛像是摆在玻璃橱窗里价值连城的钻石，我买不起。我突然觉得意兴阑珊，大学里丢失的那些锋利爪牙一瞬间重新装回我的身上，我作死地想试试林小泛对我的感情，于是脱口而出：“我们分手吧。”
“你要是真的不想去美国我们可以再慢慢商量……”
“林小泛，从头到尾你都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在大学的时候你就能为了好好学习出卖自己的感情接受我，在不需要跟我虚与委蛇的时候就把我狠狠抛弃，现在你又为了你完美的人生要我改变。为什么要我改变，我又不是你的所有物，我也有我自己的人生和梦想！”
“那你的梦想是什么？”
“当五毛，这辈子跟美分对抗到底。”我入了戏，真把自己当成了五毛，中邪一样说，“美国那么好，你娶个美国妞当老婆好了，再生个假洋鬼子，这辈子都别回来了。”
林小泛瞪着我：“杨泱泱，我再问你一遍，你是不是真的要跟我分手。”
我狠狠地点头，像当初明知道他不喜欢我却答应和我在一起一样。
我希望他来抱我，我希望他来哄我，其实说到底，我一直在计较是我先对林小泛动的心，我总疑心他并不是真的爱我，我疑心他跟我在一起不过是想要弥补当初和米果之间的那段遗憾。我对自己没有信心，所以我想要他用强烈的反应来证明他爱我。
可我忘了，林小泛从来不是一个容易妥协的人。
我听见他说：“真是公平，我们一人说一次分手，从此就互不相欠了。”
我如愿以偿，把林小泛作走了，在我即将迈入三十岁的二十九岁，我没有事业没有爱情没有梦想，一无所有。
从头到尾，我都不是一个正能量的少女，我在不该执着的时候执着，在该坚持的时候没有坚持，我活生生把自己的人生过成了一个黑体加粗的失败。
这就是我的青春，没有喝鸡汤没有打鸡血的青春。
我从一个无能的废柴少女，即将变成一个无能的废柴妇女。
如果老天再给我一次机会，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我就要开始好好学习，认真做作业，充实地过好每一个五分钟，那么，也许遇见林小泛的时候我就不会那样自卑，只要他一甩脸我就恨不得把自己埋进土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