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长鲸跑出去,四叔进来数落了大当家几句后,钟侯川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也是大当家不知如何面对长鲸的时候当做倾诉和钟侯川说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大约是长鲸五六岁的时候,到处调皮捣蛋,大晚上不睡觉跑到竹林深处,发现那有个屋子,因为门是开着的,她便偷偷溜进去了,看见里面的陈设很简单,只有一个小隔间,她便摸黑进去,听到脚步声,小隔间传来一声严厉的质问:“谁?”
长鲸惊吓着跌跌撞撞的要跑出去,撞翻了一个小圆台,几个茶杯的破碎声响起之后,长鲸也摔倒在地,她不敢出声,整个房间死一般的沉寂,随后一盏煤油灯亮起,一个人从小隔间出来了,是她父亲。
长鲸见是她父亲便放下心来,她爹见她摔倒不来询问也是常事,但大当家走到茶杯摔碎的地方,一一看了碎片,很是心痛的样子。长鲸不明所以,小声道:“那个,我……”
不等她说完,大当家便低吼道:“滚出去!”
长鲸呆住了,虽然这个爹不靠谱,倒从不曾这样疾言厉色的对她过,看着大当家一片一片的拾起碎片,长鲸似乎知道自己错了,小声道“对不起,我…”
大当家只是重复道:“滚!”
长鲸哭着跑开了,那时的她并不知道那是亡母生前最喜欢的物件。后来几天长鲸没见到过大当家,只听说他似乎一直躲在竹林那的屋子里。那时候她身边有个照顾自己生活的婆婆,她问婆婆她把东西打碎了该怎么办复原,婆婆说山下有可以修复的工匠,有些人会通过金镶玉的方式重新修好,长鲸听到后,便打算偷偷的拿杯子去山下修复。
这天,大当家被长鲸几个叔叔劝出房子,长鲸便偷溜进去,拿了几块碎片就往山下跑,结果还没出寨子,就被哨卫们发现,劝她回去,一来二去的时间一耽搁,大当家发现杯子碎片不见了,想也不想就到处找长鲸,以为是长鲸恼他当时凶她了,想捉弄他,不由得一阵阵的生起气来,找到寨子口发现长鲸抱着一包东西想出门,更是火大。
大当家走过去就大声吼道:“把它给我还回来。”
长鲸被突如其来的吼声震住,但她把东西藏在身后,不打算交出去,大当家看长鲸固执的样子,于是反身扯下身旁的树枝,随时准备打她。长鲸想着自己好歹是亲生女儿,大当家不会来真的,便往前走一步,但,仍是把东西藏于身后。
大当家以为长鲸在挑衅,一下发力抽打了下去,长鲸的右手臂登时衣料破开,鲜血流淌。因为手受伤一时脱了力,那包茶杯碎片便碎了个彻底,长鲸也被受力摔倒了,哨卫们何时见过这种场景,全都吓的不知该如何自处,有两个机灵的赶紧去请二叔他们。
长鲸不可置信的看着大当家,大当家扔下那支染了长鲸血的树枝,如是珍宝的捧起那些茶杯碎片,长鲸觉得手臂突然没那么火辣辣的痛了,反倒是心底的某处被那根树枝抽的痛到不能自已。
长鲸自己站起来平静的问道:“我是你女儿么?”
大当家没等回复,一个略比长鲸大的男孩子跑过来了问道:“师父,发生什么了?长鲸,你的手怎么破了?”说着就去看长鲸的伤口,长鲸推开他,走到大当家面前,固执的问道:“我再问一遍,我是你的亲生女儿么?”
大当家冷冷的道:“这样让自己亲生母亲以命换命的女儿不要也罢,我不一定非得是你的父亲,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齐赢刚叫我师父,那我也可以是他的父亲。”说着,大当家故意气长鲸一般,抱着齐赢和那堆碎片走了,长鲸望着那个背影,望着那个她几乎没得到过的拥抱,耳边回响着那句害死亲生母亲的女儿不要也罢,她想忍住的眼泪,却怎么都忍不住,不管她怎么擦,眼泪就跟解了禁一样,总是控制不住,她便拼命的擦眼泪,直到把眼睛周围都擦破了皮眼泪还是没止住。
等二叔三叔四叔赶到的时候,长鲸正试图闯出哨卫们的人形围栏,想跑出去。四叔过去抱着她,看她满脸的血痕和泪痕,还有手臂上的伤,血几乎染红了大半片的衣服,又是心疼又是着急的,二叔一贯的笑脸此刻也化作了眼泪,抱着她一起哭。
二叔陪着长鲸哭,四叔查看长鲸的伤口,三叔去问了哨卫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三个叔叔要把她抱回去,长鲸推开他们,大声哭喊着:“我没有父亲,也没有家了。”
三个叔叔震惊了片刻后,安抚她说:“谁说的,我们就是你父亲,这还是你的家,以后谁欺负你,我们一定帮你欺负回来,好不好,跟我们回家吧,好么?”
大概是来自亲生父亲的打击太大,长鲸只是哭,站在原地一直哭,哭得让人心疼,还有那一身鲜红的伤,任何人看到都无比的揪心,三个叔叔愣是被她一起带着哭了起来,直到最后,不知是伤口疼还是哭狠了,长鲸晕过去了,才被几个叔叔带回去治疗。
大当家回去后才发现那个装碎片的袋子底部还有一层棉花,想来长鲸也不是有意捉弄他的,有些后悔自己言语失当了,正打算去找长鲸,发现照顾长鲸的婆婆紧赶慢赶的赶来,气喘吁吁的问道:“大当家见到过长鲸么,一天了这小丫头也没见个人影,我把平时她去的地方都找过了,也没影儿,想到前天她问我怎么修复摔碎的东西,我倒多嘴说山下有工匠会金镶玉的手法也许能修复,长鲸的几支发钗也一并不见了,她平时也不爱这些钗环首饰,想必是跑下山去找工匠了,就她一个小娃娃要是跑丢了怎么办?”
大当家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错了什么,赶忙出去找长鲸,碰巧哨卫们早已轮岗了,他又跑到哨卫家里问才知道长鲸被几个叔叔带回去了,这才又跑去药庐找长鲸,刚到药庐发现二叔和三叔守在门口。
“哟哟哟,快来看看,这是哪位大人物来了,我们是不是得三拜九叩奉上新鲜的果蔬朝拜一下啊。”二叔皮笑肉不笑的讽刺着大当家。
不等大当家回话,三叔接话道:“如果你不想养她,可以私下和我们说,我们来养,你做个名义上的‘亲爹’便好,但你为何要那么直接,不用说我们年逾三十的大老爷们都承受不住被亲爹抛弃,你想过么?长鲸她才五岁多,她才五岁多啊…”
三叔成亲两年了,一直想要个孩子,可是三婶身体不好,一直未能如愿,总是把长鲸当做亲生孩子看,看到放在心尖上的‘闺女’被这个大哥这么身体心理上一起伤害了,他都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自处,只是想到长鲸不久前还悲戚而绝望的哭喊着,心如刀绞,忍不住的落泪。
大当家自知理亏,不做任何言语,任由他们数落和讽刺着。
随后三婶抹着眼泪出来了:“刚刚清洗伤口的时候疼醒了一次,现在敷上药了,四弟给她吃了可以止疼的,又睡着了,想进去看她就去看看,轻点,别吵醒她了。”
二叔三叔听闻便跨步进去,大当家刚跟进去,二叔又折回来挡住他的去路:“怎么?大当家现在想去看看这个女儿什么时候能去见她从未谋面的娘么?我告诉你,她有爹,此时她三个的爹都守在她身边,那个地方从你打她和她断绝关系开始就没你的位置了。”
随后二叔甩了袖子进去了,三婶看出大当家的后悔和心疼,加之对长鲸的娘的深情,且二哥和四弟未曾成亲,未必懂得那种丧偶的切肤之痛,便上前安慰道:“大当家放心,她只是哭的狠了,四弟的医术还是高明的,过些时日自然就好了,这段时间我会留在这照顾她,你放心吧。”
大当家点点头,轻声道:“谢谢。”声音很轻,似是怕吵到里面睡着的人,三个叔叔在里面守了长鲸一夜,大当家也在门外站了一夜,听到这一夜里起了的三次风声,长鲸睡觉不老实碰到伤口疼醒了两次,还有老四的草药已经风干时的发出的四次咔擦声,以及七个药罐里陆续传来的沸腾声,他就站在那,一步也不敢动,不知道是他感受到了什么,好像生怕自己一动,就会扯到长鲸的伤口,让她再次疼醒。
天刚擦亮,还没听到公鸡打鸣,大当家还在直直的如雕塑般伫立在房门前,看到房门被人小心翼翼的打开,一个探头探脑的影子眼睛瞅着房里的人,小心翼翼的开门出来,刚轻手轻脚的关上门,转身便看到大当家。
大当家看着长鲸眼睛红肿着,脸上还有很多红痕,虽然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右手臂那边绷带缠的很严实却也渗出层层血印,心里说不出来的心疼。长鲸看见大当家先是一愣,随后无视他走开了,大当家不知道长鲸要做什么,便跟在她后面走着,看她想趁着哨卫换岗跑出去,便急忙抢先过去挡住她。
看着长鲸即使满身伤痕也要拼命逃离这个地方,大当家的心揪着疼:“你要去哪?”
长鲸根本不想理他,躲开他就跑出去,大当家着急拉住长鲸,不曾想扯到长鲸受伤的手臂,长鲸不可思议的看着面前这个已经不要她的爹,忍住了要被疼出来的眼泪,用力甩开大当家,大当家看到自己又犯错了,赶紧松手。
长鲸看着面前的人,冷静了片刻,随后往大当家面前走了几步,像是仔细端详大当家的模样,随后又退开,保持一定距离。
“四叔他们都说我长的像娘亲,但我仔细观察过,我还是有很多地方像你的,比如我的鼻子和眉毛,还有我的一身土匪性子…我一直以为我们是亲生父女,就算我到处闯祸你总会偏爱我的,就算你不喜欢抱我,不喜欢逗我玩,但你总有一天会认清我才是你的亲生女儿,你会想疼齐赢哥他们一样疼我,抱我,但我没想到,原来你不喜欢我,是因为我是杀母凶手,是我夺走了你最珍爱的东西,所以你才讨厌我……不过没关系,我不恨你,因为没有你,也不会有我,婆婆曾教我,亏欠了别人的一定要还回去,我欠了你的,现在就还给你。”长鲸看着那张父亲的脸,笑了笑,笑的特别好看,弯弯的眼睛像极了月牙,随后长鲸一鼓作气撞向旁边的大树。
大当家像疯了似的大叫了一声长鲸,过去抱着昏迷的长鲸再次放声大哭了起来,经人提醒后大当家似乎才反应过来,抱着长鲸去找四叔,还好长鲸受伤体弱并未用尽全力,算是捡回一条命,长鲸昏迷了好久,大当家一直守在长鲸的床前,等她醒过来,那段时间他每天都寸步不离的跪在长鲸面前,像是赎罪又像是祈求。
后来长鲸醒的时候,大当家因为连日未进茶食,也不曾休息,已经两个眼窝深深凹陷,面容憔悴极了,长鲸似乎不敢相信这是大当家,看了他好久,大当家看到长鲸醒过来,感恩戴德的对着长鲸磕头,砸的床榻噔噔响。
长鲸被这个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到了,刚想起身,脑袋就如被人牵拉着一般,每根经脉都扯着疼,大当家看着长鲸疼的眉头皱到一起,赶紧大声呼唤四叔过来,四叔看了以后,松了口气:“这个劫算是过去了。”
因为长鲸躺了好久,脸上身上的伤倒好的差不多了,只是头有些晕眩,得慢慢治。后来大当家守着长鲸又小睡了一下,长鲸睡醒后看见大当家还是跪坐在床边,大概是那口气松了以后,大当家才稍微靠在床沿闭目休养。长鲸看着大当家又长了好多胡子出来,头发也乱糟糟的,仿佛一夜之间他又老了十岁,便伸手捋了捋大当家挡在面部的头发,大当家被惊醒,问道:“可是饿了?这段时间都没能好好的吃过饭,或者你要喝粥么,婆婆早就给你煮好了,特意加了你喜欢的莲子,对了,你三婶还给你准备了芋饼,你想吃哪个,我去给你拿。”
大当家刚想起身,腿脚已经失去知觉了,撑着床沿半天,鼓了好几次气,也没能把自己撑起来,长鲸看着眼前的这个父亲,似乎那个说不要这个女儿的人已经恍若隔世了。
长鲸摇摇头,大当家又有点紧张,赶紧解释道:“四叔说你一定要吃东西的,你是不是还在生气,我当时是一时气话,你现在打我骂我都行,你先出完气再说,还有,我跟你保证,我再也不收徒了,我这辈子就你一个女儿,在没其他了,而且,齐赢他们已经不叫我师父了,和大家一样管我叫大当家,你看可以么?不行的话我在改,好么?你先吃点东西,好不好?”
长鲸泪眼朦胧的看着大当家,声音沙哑的道:“我要吃莲子粥。”
大当家舒了口气,笑道:“好。”他硬是撑着床沿起来,一瘸一拐的去给长鲸端吃的。四叔他们在门外就那么看着:“心病只能心药医。”
长鲸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次昏迷之后,反而想通了很多事,好几次她意识很清楚但是就是无法醒过来,她感觉得到大当家在祈求她醒过来,他一直给她道歉,也感觉得到二叔三叔四叔,三婶,婆婆还有齐赢他们围着她哭。
虽然大当家无心之失,却也给年幼的长鲸带来了很大的打击和阴影,那时长鲸才知道原来还有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句话,虽说大当家没有收徒了,但这件事的却成了一个隐疾,让人时不时的疼一次。
据说那次之后,大当家的腿脚养了三个多月才好,那时候寨子里很多人都能看到大当家每天拄着拐杖定时定点的往长鲸的院子跑,每次都费尽心思的到处搜刮一些有意思的小玩意带过去给长鲸解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