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齐齐上路了,沿路依旧还是能看到很多人去商铺卖盐,游四方看了看钟侯川的神情,他似乎是个局外人,对这一切都不在乎,游四方又开始有些担心,他这步棋局太大了,万一收不回来,或是中间出点岔子,完全不敢想会是如何下场。
钟侯川带着他们前往京城附近的都城,在那边租下一个院落作为落脚点,游四方和长鲸打闹的时间变少了,他开始暗中观察钟侯川的时间变多了,他总是能在游四方眼皮子低下就和外界来往书信,连他都没察觉得到,长鲸大概也没察觉出来。越是这样游四方心里越是不踏实,但每日看着钟侯川不被外事所扰的样子,他又觉得自己该相信他。
这天游四方要去买酒,阿墨陪他去,长鲸待着无聊,也跟着他们一道出去了。长鲸如今的乐趣基本都在和游四方斗嘴打架上,俩人一个为老不尊,一个没大没小,院子每天都是热热闹闹的,这几人突然齐齐出去了,骤然安静下来的院子,钟侯川还有些不习惯,打扫了一番后,便打算写信问徐老爷事情进展到哪一步了。
钟侯川刚提笔不久,就听到一阵轻缓的脚步,他头也不抬的问道:“怎么回来的这样快?你们又打架了?”
见没反应,钟侯川这才抬头看向来人,随后很是恭敬的起身致礼道:“爹,您怎么会到这来了?是有什么生意要谈么?”
大当家面色并不是很好,走到钟侯川身前坐下,瞥了一眼桌上的书信问道:“我现在不来,难道等着你偷天换日,移山倒海之后再来么?”
钟侯川致歉道:“您都知道了……”
大当家有些生气的问道:“你到底想做什么?你这次下山就不是为了找游四方,你是为了对抗朝廷,为了给你爹娘报仇对么?”
钟侯川干脆跪在大当家面前,轻声解释道:“若是为了报仇,我大可快刀斩乱麻直接解决他们就好,可我不是,长鲸与我而言比仇恨重要,我不会让她陷入危险之中,自然不会因为寻仇对抗朝廷,给长鲸和您带来麻烦。”
大当家盯着钟侯川,他的眼神比起在寨子里时多了很多他不看懂的东西,大当家叹息片刻,又问道:“那你做这些是为了什么?”
钟侯川坚定的道:“我身上这道追杀令不知会持续到什么时候,寨子里的内奸也没找到,谁也不知道齐天府的人什么时候会杀上门,我不能处于被动地位,既然要解决这事,我必须有绝对的主导权,只有朝廷自顾不暇时,我才有机会争取到和他们谈判的资格,这是我不得不做的事,与报仇无关。”
大当家皱眉片刻,把钟侯川扶起来问道:“那你为何不与我商量?”
钟侯川叹道:“此事我并非有完全的把握,拉徐老爷下水我已十分愧疚了,不能在把您和长鲸牵扯进来,这是我的底线。”
大当家沉默了片刻后问道:“我需要知道你整个计划布局,有个心理准备。”
钟侯川看着大当家思索了片刻,随后道:“杏花村时,我见到了当年杀我父母的凶手,他临终前让他长子给了我一份名单,里面是当年参与谋划灭我满门的各位官员,我记了下来,去到墨阳以后,发现那里有富矿,当地官府草菅人命焚化百姓尸体,我便料定他们想私吞,便找来了冷藿兴将军和巡抚温别庄大人,经他们之手上报此事,这件事不出我所料被压下来,我这才让温大人一明一暗的呈上两封折子说明当地的富矿情况,明面上的被截下了,暗地里的那封自是被送到皇帝手中,这才引起那位的注意,彻查了一批官员,那会儿我并不知江淮河决,徐老爷常年和那些官员打交道,得知了一些内情,觉出其中的不对劲,这才探出江淮河决,当地府衙为封闭消息以致封城,后来才知他们层层克扣赈灾粮饷,这次不能故伎重施,我便让阿墨扮作商人与海棠阁谈生意,和乞丐相呼应把这事扩散出去,引起民怨后,朝廷不得不为了挽回民心做出重大整改。得知徐三公子痊愈接手徐老爷的生意往来,我便邀他相助,帮我联合各家商号助力江淮,我料想下来的那批人不会精心治理,这才又把向古易大人请来,为让向大人相信商队的诚意,只能把徐老爷一道请来,两人年纪差不多,学识见解也不相上下,这能为江淮的河道治理带来很大帮助。江淮地界因河决被毁的不成样子,我便和徐三公子商量重造江淮,民怨加向大人共同存在,朝廷才可能无条件的支持这个工程,户部才可能打开国库,但重造江淮国库未必会全权支撑,我便让徐老爷提及度牒征费一事,当今圣上重佛,必定会同意,这样一来,寺庙和尚会增多,户部也能征纳得一笔费用,但户部与礼部未必能处理好这些关系和财支,多年来尸位素餐,他们一定会暴露很多的问题。至于精盐,想必您是因为盐引才知道的,我的确和外商通过信,也让徐三公子帮忙联系商号,让他们大量购买精盐,朝廷有这笔收入填平国库的空虚,自然不会拒绝,会为更多的商号发行盐引,如此一来,民间的商队等于拿到了皇商的资格,他们和朝廷有了往来,朝廷便不再是高高在上的了,这些商队也变的举足轻重。”
大当家听完之后被震住了,钟侯川心思细的可怕,他这般算计人心,真的是当年那个他从火堆里救出的孩子么?大当家前后思索了一番,又问道:“那今后的打算呢?这步棋还没结束,还未到收网的时候吧……”
钟侯川点头道:“明天春天,我会结束这一切,后面的您就别问了,这样对您,对寨子,对长鲸,都好。”
大当家沉默了,钟侯川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笑着给大当家倒了杯茶道:“这是这的特色茶,可能没有您平时喝的好,就当尝个鲜。”
大当家接过茶抿了一口又问道:“刚刚听你提及阿墨,阿墨是谁?可靠么?”
钟侯川笑道:“您放心,徐老爷特意去调查了一番,阿墨背景清白,是个孤儿,现在长鲸收了他做徒弟,他管长鲸叫姐姐,对长鲸也十分照顾。”
大当家点点了头,这才问道:“那丫头哪去了?眼睛怎么样了?”
钟侯川往门前看了看轻声回道:“我们找到游四方师傅了,长鲸的眼睛也治好了,他们出去买东西了,看时辰差不多该回来了。”
大当家又看了看钟侯川,庆幸自己当初把长鲸交给他了,要不然,以这小子的谋略,要是哪天真的改天换日了,他和长鲸要遇多少麻烦都未可知,不过目前看来,他事事顾忌长鲸,想来不会做出格的事,他既然有意让自己和长鲸避开风口浪尖,自己也识点时务不给他添乱就是了。
大当家又和钟侯川说起阿墨这个人怎么样,俩人说的正开心,一阵轻快的银铃就传来了,伴随银铃声出现的还有很大音量的讨伐声:“小兔崽子,你要是敢把我的酒摔了,我今天非当着那小子的面揍你不可。”
长鲸笑道:“还想揍我?你先追得上我再说。”
长鲸几步跨进院子,大当家也闻声出来,长鲸看到大当家的时候愣了一下,有些不敢相信,游四方追上来抢回长鲸手里的酒,说着就要脱鞋子揍她,长鲸很是巧妙的闪开,几个箭步跨到大当家面前,抱着他的手臂颇有些撒娇的问道:“你怎么会来这?你都不知道这一路上我有多想你,这都没人追得上我,一点意思都没有。”
大当家见长鲸还是这般欠揍,倒是十分欣慰,笑道:“小丫头片子,现在知道为父的好了?要不要现在揍你一顿感怀一下。”
长鲸抱着大当家,把头靠在他肩上笑道:“我猜你不会,因为我娘会不高兴的。”
大当家看着长鲸笑的眼睛弯成月牙,轻轻弹了她一个脑蹦儿。这是长鲸离开他最久的一次,他心里十分惦念,又不好联系长鲸,都是靠徐老爷传递消息。这么久以来每每梦到长鲸的时候,他都是笑醒的。前段时间不知为何,他梦到长鲸时长鲸很是痛苦的样子,嘴里虚弱的唤着爹爹,那个梦让他心神不宁了一个多月,但徐老爷带来的消息都是诸事平安。后来外商和他谈及盐引的事,他反复思量才觉察出事情不对劲,终是坐不住了,问了徐老爷钟侯川所在的地方便一个人溜出来了,生怕梦境成真。如今见到一个会撒娇,眉眼依旧的活泼长鲸,大当家心里才彻底踏实,甚至还有些欣慰。
游四方见长鲸跑到别处,拿着鞋子追过来要揍长鲸,大当家挡在长鲸身前道:“你这老头什么情况?没看见亲爹在这呢么?”
游四方凑近大当家看了看,这才穿上鞋道:“我以为是谁呢?原来是韦霍啊,听说现在大家都叫你大当家了,你们还真是不折不扣的亲生父女。”
大当家盯着游四方看了看,没看出来是谁,随后扒开长鲸走到游四方面前,抓着游四方的脸仔细看了看,游四方掰不开大当家的手便喊冤道:“这是什么世道?土匪父女欺负鳏寡老人没人出来主持一下公道么?”
随后大当家笑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方少游,敢欺负我女儿,你胡子还想不想要了?”
长鲸和钟侯川对视了片刻,全部愣住了,游四方打开大当家的手道:“我呸,我欺负那个丫头?她不欺负我这个老人就不错了,你这个土匪怎么那么不讲理?”
大当家笑道:“你何时讲过理?你都不讲理,我同你讲什么理?”
游四方骂骂咧咧的走开了:“行行行,你们土匪一家亲,我离你们远远的,可以了吧?全是混账,没一个好东西。”
阿墨摸不着头脑的走到长鲸面前问道:“长鲸姐姐,这个又是谁啊?他是你父亲么?”
长鲸这才拉着阿墨走到大当家面前道:“老头,给你介绍个人认识认识,这是我徒弟,叫阿墨,你试试他身手,我教的很认真的。”
大当家看见阿墨,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这个孩子看着有些眼熟,就是想不起来在哪见过,随后问道:“你叫阿墨?以前住在什么地方?”
阿墨拱手道:“回伯伯的话,我叫阿墨,以前住在墨阳,自小是个弃儿。”
大当家思索了片刻,还是没想起来,随后便道:“既然这丫头收你为徒了,我便试试你的身手,敢和我打么?”
阿墨看了看长鲸,长鲸点头,阿墨便点头道:“那我便向伯伯请教一番。”
像大当家这类的高手自是几招就完胜阿墨,但看在长鲸的面子上,留有余力的陪阿墨玩了一会儿,长鲸看出大当家跟遛鸟似的逗阿墨玩,便过去插手。把阿墨推开,和大当家过起招来,大当家有心试试长鲸进步了多少,认真了起来。所谓高手过招,招招致命,长鲸和大当家丝毫不给对方留余地,长鲸自小就想打败大当家,自是拼尽全力一试,最后的结果还是大当家赢了,但大当家这次用了全力,长鲸又进步了很多。
长鲸抱拳道:“输给你我是服的,等这里的事情结束了,我们回去寨子了,定天天找你打架,直到打赢你为止。”
大当家拍拍袖子道:“尽管放马过来。”
阿墨看的目瞪口呆,感叹道:“原来长鲸姐姐和伯伯,都这般厉害啊。”
钟侯川过去拍拍他的肩膀,随后同大当家道:“我去做饭,晚上大家好好聚一聚。”
看着钟侯川十分贤惠的去做饭,长鲸干站着朝他做加油的姿势,大当家十分不理解,和长鲸认真道:“你就不会去帮个忙么?你知道你娘以前多贤惠么?怎么你就这么跳脱呢?”
长鲸撇撇嘴道:“我娘贤惠那是他爹娘教的好,跟我有什么关系?”
大当家反驳道:“那你就不会学学?你见过天底下几个给人家做妻子的不会做家务的?你娘要是知道你这副德行,非得气的跺脚不可。”
长鲸笑道:“既然你非要我做饭,那我就去做,你要是不吃,我可就用灌的。”
大当家才要说你能做我还不能吃了么?阿墨就抢上前道:“不用不用,我去帮忙,我去就够了,要是长鲸姐姐再把厨房烧了,今晚可真没有吃的了。”
大当家的表情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