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侯川眼神带着些肃穆的冷漠看向徐老爷,四叔的眉头立马皱起来,徐老爷这才意识到这俩人的神情不对,本是一番对往事的感慨,不曾想触及到了这两人的逆鳞,随后温和的笑道:“二位别误会,我并无他意,当年长公主府被一夜烧尽,这件事闹得满城风雨,我那会走南闯北的自然有所听闻,但过后两天大当家和四爷便背着个孩子出现在了绿林郡,我便猜想,相府终是留下了后人。”
钟侯川皱眉看着这个提起什么似乎都风轻云淡的人,四叔沉默片刻后笑道:“难怪绿林郡能平安这么些年,看来徐老爷也出了不少力。”
徐老爷捋着胡须回忆着笑道:“我依稀记得年少时随父亲前往京城经商,那会儿老相爷才刚刚娶亲,排场大的惊人,父亲费了好大劲才找人搭上相府,和相府有了往来以后,我便认识了老相爷,那时候老相爷年少有为,光彩照人,还有颗诚挚报国的赤子之心,敢说敢做,不惧一切,哪怕是皇孙贵族都敢得罪,正因如此,先祖皇帝十分喜欢他……那会儿商人总是被人看不起的,我和父亲在京城受到了不少冷遇,直到和相府有了往来,处境才慢慢好些,老相爷对治国十分有自己的理念,他鼓励通商,尊重商客,在经济治国这方面很是出色,在老相爷的革治之下,我们商客才算真正崛起,被人当做正常人对待,那时候的商客个个拥护老相爷,提到老相爷,没有人不是感恩戴德的念着他的好,不仅如此,老相爷对领兵打仗也十分娴熟,真真是个文武全才,说句悖逆的话,那时候我们就在想,这样一位全才就该托生帝王家,相府门第虽也不差,但始终觉得有些埋没了他的才华,随着老相爷上了年纪,身边的追随者鱼龙混杂,久而久之,便生出了许多非分之想,这也造就了后来的因果。”
钟侯川并不惊诧,他如今的所学所知绝大部分都是来自老相爷的自小教导,他深知祖父的才能,也深知他的野心,只是从别人嘴里说起老相爷,他只满怀欣慰的感叹着:终于不是侮辱之词了。
四叔倒有些惊诧道:“没想到你和老相爷还有这番过去。”
徐老爷又看着钟侯川缓缓的道:“先太子祭祀回来后便遇刺,我们都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本以为一切会顺理成章……我清晰的记得当年的情形,当时我便想若是就此换了天地,就算终身被人唾弃我也誓死追随老相爷,谁曾想届时你就生了重病,老相爷像是受了极大的打击一般消沉了一段时间,那年我上京城拜访老相爷,老相爷就有些失去了斗志,比起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他更在乎你的性命,因为你像极了年少时的他,那时老相爷满天下的找寻名医,碰巧我去拜访,老相爷便让我帮忙找寻,我走南闯北的走多了,也认识了很多江湖朋友,随后经人介绍,便把一位名叫游四方的炼士推荐给了老相爷,老相爷几番试探,确认这位炼士没有目的之后才设局让你母亲遇到他,由你母亲把他带到你身边,我一直不明白老相爷这样兜圈子是做什么,直到老相爷病故我才知晓他的用意……老相爷自知自己犯下大错,便刻意疏离你和你母亲,那段时间每日大张旗鼓到相府讲经的高僧表面上是长公主请来的,实则是相爷私下早就拜托好了的,那时候相爷大概是真的希望你能悟出佛理成为佛子,这样一来,就算他百年之后,也没人敢伤你分毫……”
钟侯川本以为自己当时看到的就是事实,竟不知这一切竟是如此的曲折,便安静的听着徐老爷和他讲述完整的过去,徐老爷见钟侯川眉头紧锁,便叹道:“其实,老相爷早早的就预测了他离开后你们会面临的危险,便在临终前交代你父亲在他走后自请查封相府,让你们一并去往长公主府居住,长公主和先帝是嫡亲兄妹,先帝也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只要他这个隐患没了以后他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在计较;但长公主府并非就是安全之所,他便拜托了游四方在他离开之后也找个理由离开相府,暗中保护你,所幸刚开始一切皆如老相爷所言,你们平安的入住到公主府,虽然也受了不少冷遇,但好歹能保全性命,直到先帝病重,游四方担心先帝一旦走了,你们难保不会被那些人‘秋后算账’,便秘密去联络老相爷当年的追随者们,那里面自然也有我,可当我们赶到京城之时,长公主府已化为一片灰烬…..游四方自那时就失踪了,我们再也没见过他,后来我回到绿林郡时,听说大当家背着一个孩子回来,我便猜到是你,我十分敬佩大当家,便每次借经商之故,打听齐天府的动向,他们一有动静我便赶回来,借助江湖朋友的力量,早早的拦截,这也算是全了我对老相爷的一片报效之心。”
钟侯川低着头不知该说什么,他幼时的风光无限是他祖父给的,他自小接受的启蒙教导是他祖父亲自教的,他后来所受到的所有冷遇嘲讽也是因祖父而起,可最后把他护于身后保全他性命的,还是因为他的祖父,钟侯川说不清此刻对他这个祖父是何情绪;以前他心里有堵坚实的墙,因他祖父的存在而骄傲和自信,后来这堵墙倒塌了,他接受了所有的言刀语剑,不发一语的小心守护着那份亲情,他坚信自己的祖父不是他人眼中的那样不堪,每次有人诋毁他祖父,他忍不住想同人吵回去,都被长公主劝住,告诉他不能忍也得忍,以至于后来他不喜欢出门了,就算有什么必须要去参加的宴会也会找病由推脱过去,然后找个没人的地方哭一场。
每个孩子年幼时心中都会有一个英雄,钟侯川的英雄便是他的祖父,那个无所不能的人,但这个英雄最后的下场并不好,即使病重离世也被人时常提起来唾骂一番,不管是因属血缘,还是那个年少的英雄梦破碎,钟侯川的信仰都被摧毁的连渣滓都不剩。
四叔十分感谢的同徐老爷感谢道:“千言万语,都在不言中。”
徐老爷笑着回了礼同四叔道:“他还真是像极了老相爷,此番得大当家相助,我也是千恩万谢无以为报。”
四叔又前后同徐老爷说了钟侯川在寨子中假死的前因后果,如今的紧要之事便是找到那位游四方,治好长鲸的眼睛,徐老爷思索道:“若是隐藏身份,这我倒是可以做些安排,只是,游四方自当年亲眼目睹了长公主府化为灰烬,便没了踪影,至今没有他的消息,老夫也实在不知从何处着手。”
钟侯川告知游四方所经之处会留下记号,徐老爷便表示他可以找可靠的生意人沿路寻找,让他们暂居徐府等候消息。徐老爷得知长鲸和钟侯川的关系还笑道:“上次犬子喜宴长鲸小姐装成个男儿郎过来参加,我还以为是范先生的内子,还想着为她说亲,谁知犬妇给她一梳妆,我才知竟是女儿身。”
说着几人还笑起来,四叔道:“你是不知这丫头,鬼灵精怪的,从小就闹腾,难得这小子还能约束住她一些,换做其他人,完全不敢想,不然也不至于如今才成了这门亲事。”
徐老爷笑道:“这倒真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了。”
钟侯川笑了笑,四叔道:“这可不,都说好事多磨,这俩孩子也算是苦尽甘来了,只望日后平平安安的,我们也就没什么牵挂了。”
徐老爷道:“这话说的不错,往后的日子还长,只要平平安安的,比什么都强。”
钟侯川低眉思索片刻后又同徐老爷道:“这么说,当年追随我祖父的群臣如今也都知道我的存在么?”
徐老爷点点头道:“大当家的寨子固然严防死守,但齐天府的死士也不是等闲之辈,若没有他们的帮助,也很难说如今是何情形。”
钟侯川想了想,轻笑了一下,四叔不解的问道:“你又想到什么了?”
钟侯川道:“原来大当家和他们一直是这样联系的……”钟侯川像是想到什么又笑了起来道:“当初长鲸惊扰了犬马鸟孵蛋,结果犬马鸟连鸟带蛋一并碎了,本以为大当家追着她收拾一顿就罢了,谁知大当家那次大雪天的就把长鲸吊在林子里一夜……”
徐老爷:“还是大当家舍得,竟用了犬马鸟。”
四叔惊道:“长鲸被吊在林子里一夜?我怎么不知道?”
钟侯川起身对徐老爷道:“多谢徐老爷的仗义出手,钟侯川万分感激,天色不早了,我等便不打扰你休息了。”
徐老爷微笑着点点头,钟侯川随后对着徐老爷深深躬了个礼,拉着四叔走了,边走边道:“家丑不可外扬,我边走边和你说。”
四叔得知这件事才恍然大悟:“难怪那天一早大当家跟土匪似的跑进院子就把我从被子里拖出来,我连衣服都是边跑边穿的,当时我还以为是长鲸出大事了,结果是你感染风寒了,我还奇怪呢,竟是这样……”
钟侯川回到房内,长鲸还未回来,便自己坐在窗口的位置看着外面的天空,以前对大当家只是感激加敬佩,对大当家于自己所做之事一无所知。犬马鸟那么金贵,堪称信鸽中的死士,他竟为他用了这么多年,若不是真心把他当自己孩子养,又怎会如此舍得?最后还把长鲸交付给他,这么深厚的恩情,他又该如何报答呢?钟侯川的心里突然沉甸甸的,但是又无比庆幸还好当初救下他的是大当家,他此刻才又能拥有一个完整而温馨的家。
想着想着听到一串欢快的银铃声,钟侯川嘴角不自觉的上扬起来,随后那人开门进来后,嘴里还轻轻的哼着小调,看见钟侯川坐在梳妆台前长鲸便特意凑过去顶着头让钟侯川看,得意的道:“徐三夫人梳的发髻好看吧,你快被比下去了。”
钟侯川回道:“那要不我去找她学学?”
长鲸白了他一眼,走过去自己倒了杯茶道:“人家有夫之妇,恪守礼节,哪会见你这个土匪窝里出来的小混蛋。”
钟侯川走过去道:“那我就以大夫的身份去见她,我可是刚治好了她官人的人,她总不能推辞吧。”
长鲸笑道:“你就省省吧,她每天照顾徐三公子都来不及,给我梳头发解闷还是趁着徐三公子休息的时候,你少去给人家添乱。”
钟侯川稍作羡慕的道:“是啊,人家徐三公子病了有夫人衣不解带的照顾……”
长鲸把茶杯放在桌上问道:“你这是说我不贤惠咯?那,要不你另娶一个贤惠的,徐三夫人可认识不少大家闺秀呢,家境地位能配上公主府世子的也有不少呢。”
钟侯川被长鲸呛了一句,不等钟侯川回话,长鲸起身就要出去,钟侯川抢步过去抱起长鲸道:“都这时候了你还要去哪?”
长鲸平静的回道:“给你相看贤惠媳妇儿去。”
钟侯川:“.…..”似乎又失策了。
长鲸推着钟侯川要跳下去,钟侯川手紧了些,抱着长鲸去休息,长鲸心气不顺不肯睡,钟侯川就紧紧把她箍在怀里轻声道:“本来就是我嫁到寨子里的,怎么另娶呢?”
长鲸道:“我们现在也不是在寨子里,老头也不在,我允许你另娶就可以了。”
钟侯川笑道:“我竟不知夫人居然这么大方。”
长鲸气的竖眉看着钟侯川,这小崽子现在是要上房揭瓦了么?
钟侯川见长鲸生气了便凑在她耳边小声说道:“我此生并未有过娶妻的念头,直到遇见一个女土匪,她为我受了两次刺伤,陪我摔了次悬崖,又为我伤了眼睛,我就想啊,这辈子我都要把她照顾好了,不然以后会遭天谴的。”
长鲸对钟侯川的花言巧语总是猝不及防,但事后想想,这家伙就是在为自己找借口嘛,这气人的时候怎么不见那么会避开锋芒,等吵完了什么甜丝丝的话都出来了,长鲸明明知道这个人就是这样会耍小聪明和嘴皮子的人,但还是每次都中招,被他哄的没了脾气。
钟侯川见长鲸还是气嘟嘟的样子,便伸手蒙住她的眼睛道:“这段时间忙着徐三公子的病,和四叔都没怎么好好休息过,难得你今天在身边,我可以安心的睡一觉,有什么气明天朝我撒好不好?现在先好好睡觉,实在是乏的很。”
说着钟侯川又跟个小孩一样往长鲸那蹭,不过片刻功夫,钟侯川居然真的睡着了,长鲸无奈的又给他拉了拉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