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民城内,乌云密压,细雨绵绵,昏阴低沉。
一老翁正抱着陶缸出来,抬眼瞧了瞧,沉云间有金光闪,怕是又一场瓢泼。老翁紧放了陶缸,是要盛雨水备着,罢了便紧回屋去了。
屋内儿媳正帮着婆婆热饭,婆婆瞧着她瘪着小腹没个动静,说道:“五年也没个动静,是得叫个灵验的来瞧瞧。”儿媳听罢,只憋着气,也不言语,接着生火热饭。
饭食吃罢,天已黑的沉,收拾收拾便睡了。
这雨下的不大,却也绵长,连着足足一夜。
清晨闻鸡鸣而起,老翁披了衣裳往外瞅,正有清阳洒射,漫天一缕红霞来,天晴阔的很。
老翁出门去,往昨日搁置的陶缸一瞅,嗬,及腰高的陶缸正满,面上漂浮几瓣碎花来,映着旁侧老树枝丫。
老翁欲招呼着儿子出来挪,忽得瞧见水面映着枝丫,上头有两个孩童正坐着。老翁紧抬头瞧,见着两个白胖的娃娃正于树上卧着,肚上皆覆一红兜,只一个头顶桃心发,一个上髻双团簪,原是一男一女两个小娃娃,正眯眯眼盯着老翁,咯咯笑着。
老翁紧唤着儿子儿媳,二人正出来。老翁往树上指了指,说道:“树上有小孩儿,恁看是谁家的。”
儿子儿媳瞧了瞧,树上可没人,怕是这老翁眼花看错了不是?忽得听屋内婆婆晨起要水喝,儿媳叹了叹,便回屋去倒水。儿子瞧老翁穿的单薄,说道:“您回屋去罢,缸子我搬就是。”
儿子正推搡着老翁进屋去,老翁又回头往树上瞅瞅,确是有两个娃娃正卧在树上,咯咯笑着。
早食罢辽,儿子扛着锄头下地去了。儿媳瞧着院内杂草颇盛,许是这雨下的滋润,皆长出来,便收拾收拾拔草去。
正拔到院子西南处,忽得瞧着墙角生着一簇绿蓬蓬的叶子来,绿叶白纹,长得壮实。瞧着是没见过的东西,原光秃秃的墙角如今有叶缀饰,也好看了些,儿媳也便没拔辽,任凭它长着。往后几日,闲时儿媳照顾院中花草,也顺着往墙角绿叶处洒洒水来,那绿叶生的甚旺。
约莫几月后,忽得儿媳一阵恶心,呕出不少酸水来。婆婆认她是有了身子,找了医工来瞧,果真是有喜,约莫二月有余。一家欣喜,不让媳妇作活,饭食皆由婆婆来做。
又逾七月,儿媳产子,诞下二儿,白白胖胖的,正是一男一女。一家尽是喜悦,男童取名春宝,女童取名春妮。
出了月子,儿媳同往日般悉心照料着院中花草,瞧着西南角那簇绿叶已及墙高。
待春宝春妮及冠成家,又得子孙,老翁婆婆将死,享年一百一十有逾,儿媳儿子也将九十好几,仍容光焕发,老当益壮。
话说此后,白民城内家家生着那簇绿蓬蓬的叶子来,皆有人照料着。
白民城民皆延寿过百,世称“长寿城”。
——
有个名唤杏水的男娃,约莫十一二岁,从城外来。奔波途劳,正是饥渴,敲了一家宅院大门。
开门的是个老翁,两鬓斑白,精气神儿却好。
杏水揖礼讨些吃食来,老翁便请他进了屋,且说着唤他春宝伯伯便好。
春宝打听着杏水来历,杏水只道:“家父患疾,使了好些法子也不定用。听闻白民长寿,只来为家父求个延寿方子。如今见城内诸多老者年过半百身体却好,才真真佩服。”
春宝笑笑,说道:“传闻罢辽,只咱活的踏实自在,没得烦心。”杏水听罢,也只得笑笑。可是呐,哪有什么延寿的方子,造化弄人罢辽。
喝了水,春宝有捧来饭食。罢辽,寒暄一阵过后,杏水别了春宝,便往外去,春宝送他出去。望着杏水背影,春宝关了门,瞥了瞥院中西南角那捧绿叶,生的正旺,春宝笑笑,便往屋中去了。
绕城走了几圈,只觉着城内各处皆生着白纹绿叶,看久也便无奇。拜访诸家,又寻了家侯馆住下,瞧着馆中客官吃酒喝肉,也无何殊处。问了侯馆老板可有长寿的法子,老板也回一句:“只心善,开着侯馆,童叟无欺罢辽。”寻了许久,也便这样,许真是天命如此。
夜中,杏水辗转,只思前想后,彻夜难眠。
旦日清晨,杏水吃过早食便欲出城。
正往城外走未久,忽得瞧见城外墙根底下有一抹扎眼,原是一枝红花。可谓万千绿中一点红,杏水一眼便瞧见,紧往前凑去。
俯身瞧着,同旁的一般,这东西也生着捧绿叶,只顶上有朵红花,娇艳欲滴,同其他的好看多了。瞧这红花美艳,杏水连着绿叶一手揪下,捧着归家去,种于院内,悉心照料。
杏水至家不出三月,父亲恶疾甚重,四月便殁了。
父亲过世五年后,有媒婆来说亲,杏水便取了同村一女子,且唤作杏同氏。
完婚十年,杏水夫妇二人未生子嗣,求了好些法子也不见效。杏同氏只求着杏水休了她罢,另娶个能生养的,杏水念及同枕之情,便不许杏同氏再提休妻一事,大不济抱个别家的便是。
这日阴雨连绵,正下了一夜。杏水去了木桶置于院中盛着。
旦日晨起,有人敲门,杏同氏披了衣衫便去开门。原是村中老妪张阿婆。
“昨日请了医工来瞧,说是儿媳怀了身孕。这是她平日吃的方子,你拿着罢。”张阿婆说着,递一匣子来。
杏同氏接过,便请阿婆往院中来,本欲推脱,又想着有些法子要交待,便也进来。
杏同氏往炊房去备些吃食,张阿婆便于屋中歇着。忽得,阿婆听闻院中有孩童嬉笑,只觉奇怪,便遁着声寻去。
寻了未久,未果,却只见院中至一木桶。张阿婆往桶中一瞧,映着自己面容,这雨水清澈的很。忽得,张阿婆仔细瞧时,瞅见肩上正有两个白胖的小娃娃,左肩那个头顶桃心发,右肩的梳一双团簪,肚上皆覆一金色肚兜。那两个小孩儿只笑眯眯盯着自己,咯咯笑着。
张阿婆一惊,紧唤着杏同氏过来,叫她往桶里瞧。
杏同氏瞧着只二人面容,再无其他,说道:“您是花眼了罢。”张阿婆抬眼,瞧着杏同氏,正见那两只胖娃娃又爬到杏同氏肩上去辽。
阿婆指着杏同氏吓道:“肩...”
杏同氏垂眼瞅了瞅,转而笑道:“没旁的东西,您且进屋去,我且端些饭食来,片刻就好。”杏同氏肩上娃娃正咯咯笑着,张阿婆只吓得连连摆手,紧出门回家去了。
杏同氏只觉奇怪,却也不当事,紧往炊房做饭去了。
这日夜里,杏同氏突发热,口吐不止。杏水紧去请医工来,正有家医馆开着,医师虽是个女子,这夜里旁的医馆皆歇了,只得求着她前去探望。
女医师至了屋内,瞧罢杏同氏,便往屋外走。夜虽深,那朵红花仍开得娇艳。
医师指着那花,同杏水问道:“栽了许久罢。”
“是,估摸也有十五年多辽。”杏水紧着回道。
医师只笑笑,说道:“你且倒碗水来。”虽不解,杏水仍照做,往炊房取水去了。
瞧着杏水进了屋,医师紧凑上前去,俯下身来,抚着红花笑道:“同你哥哥学着,莫再同娘娘添麻烦才是。”说罢,医师于袖中取出一根红绳,套在那花茎上,接着只连着那绿叶一拽,忽得,一巴掌的东西破土而出,似是人形,白白胖胖,生似人身。
见罢,医师拎着那东西便往外走。杏水正端着碗水出来,瞧着院内无人,紧往屋中去,屋中只留杏同氏一人于榻上躺着。
“水.....水...”杏同氏正虚弱唤着,杏水紧将其扶起,将碗中水喂下。清水下肚,杏水只觉妻子不再发热,渐渐有了力气,便侍其睡下。往院中寻了一圈不见医师,瞧着妻子好转,便也不追究,锁了门便睡去。
——
佥生阁外,储衍言回正坐于阶上,一人抱着两个娃娃,只储衍抱着娃娃肚上覆着红肚兜,言回抱着的,覆着金的。
“早便听闻有金何两首乌,可是有何不同?”言回正问着,哄着孩子。
储衍回道:“养何首乌的人家,长命百岁不说,可享承膝之欢,满是天伦之乐。”储衍瞧了瞧言回怀中二娃,正拽着言回鬓发不松,咿呀乐着,咂道:“瞧着他俩那欢快样子,养了金首乌,可是损了阳寿,再无子嗣,可是个害人不浅的小东西。”
“娘娘如何处置?”
“金首乌可害人,娘娘叫独尘拴在钟山便是。何首乌...”说着,储衍垂眼瞧着怀中二儿,正睡得酣甜,便笑道:“当是且于人间呆着便是。”
言回正被二儿拉的痛,叫了出来,储衍见状,只笑起来。
首乌生白民,白纹绿叶,果藏于地下,似人形,待吸食天地人者精气后,首乌可化人形,唯老者可见。饲其者人丁兴旺,延年益寿,后作药材,世称何首乌。
佥生刻·卷二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