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依然不紧不慢地落下来，衢州城街道行人里的几把伞像几株可怜的花儿一样开放着。
萧朗提着半壶从老****那半价买来的夏殇冬虫酒，走在街道上，寒玲倩伴随左右，两人行走多时，终于出了衢州城。正值清明时节，重兵把守的城门也松懈许多，两人先来到商湖湖畔渡口，渡船寥寥，跟皮肤黝黑的老船夫讨价还价一番，给了点碎银子。
上了破败的小舟，上了年纪的老人打开话匣子，唠叨道：“小夫妻俩去祭奠故人啊？现在的人难得还有这份孝心，不得了了不得。”
萧朗开玩笑道：“老丈人，你咋看出我们是小夫妻？”
老船夫感叹道：“老夫这大把年纪岂会看不出来，小姑娘跟你贴得很近，半步都离开不得，对你那么的依赖，不是夫妻那会是什么？”
萧朗缄口无言，顿了下，望了眼脸上已经泛出一丝绯红的寒玲倩，轻轻地笑了笑。
他倒觉得老人家的话是说对了，一个女孩一旦对你产生依赖感，那么此时的她已经没有任何的骄傲和清高，有的只是对你可能会离开她的担心和焦虑——再优秀的女人也是这样。萧朗的嘴角不禁翘起一个柔和的弧度，寒玲倩这个温柔体贴的女孩也许是他见过最能用“柔情似水”来形容的女孩了，难能可贵的是她还拥有和大家闺秀一样的善解人意，而且更加细腻，唯一的缺点就是喜欢依赖一个人的她需要自己花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呵护。上善若水，是萧朗给寒玲倩的中肯评价。
一个半时辰后，小船终于来到一个渡口，老船夫望了眼东边飘扬着青烟的墓地，脸色变得有些吃惊，说道：“原来小兄弟是个富贵人啊。老朽眼拙了，先人能葬在这种风水宝地，一定是大富大贵之人。听说御史大人家的老夫人就葬在这块灵地上啊。”
萧朗含笑不语，拉着寒玲倩走上了渡口，走了几步，回头对着老船夫说了句：“老丈人等一会，回头我们还要回去。”
船夫笑着脸点了点头，收起了船桨。
萧朗一转身，便看到对面走来一群人，各个穿着雍容，后面还抬着两顶大轿子，轿帘上除了有飞禽走兽外，还绣有海水和岩石的图案，萧朗懂得这是寓意“海水江崖，江山永固”的意思。他也知道，这是官家的轿子，是御史大人的官轿子。
“让开让开让开。”
官轿前的一个带刀侍卫见着萧朗，有些嚣张跋扈地吼了几句。
萧朗轻轻地拉着寒玲倩退在一旁，微微颔首行礼，这是庆国的规矩，百姓见到朝廷命官，都要行庆国礼仪，不行礼的当以藐视朝廷命官论罪，当场便可给吃棍棒子。
一行人从萧朗的面前行过，直接把轿子抬上了停在渡口的一艘官船上，虽是看不到轿子中人的模样，但萧朗也猜得到是御史大人和他的夫人，上这山冈来无疑也是为了祭奠先人。
小雨淅淅沥沥，奢侈豪华的船舶渐行渐远，萧朗收回目光，目光之中莫名地多了几分晦暗的味道，拉着寒玲倩往山冈处行去。
没走几步，便见到几座式样规格明显不同地大墓在山丘之上，萧朗无视左右，直接朝着最大的那座大墓行了过去。
此处上有黄山青树，下有绿水白雾，正是一座好坟。
萧朗蹲下身子，将买来的冥纸香火放在墓前，将墓前的那几杯酒倒在了一旁的地上，然后取出夏殇冬虫酒，仔细地倒到杯子里去，站在这座大坟前行了一礼，然后双膝跪下，磕了两个头。
寒玲倩微微低下头，仔细地看着墓碑上的字，一脸猛然地愕然，再由震惊到疑惑，这冒出着络络青烟的墓地，可是御史家老夫人的坟啊？上面可还有御史大人祭拜后留下的冥纸香烛。
秋眸充满疑惑地望着萧朗，寒玲倩犹豫了片刻，似欲发声说些什么，却听到萧朗突然开口说话，让她的心中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激灵。
“里面躺着的是我的乳娘，不是御史大人家的老母亲，那老家伙快要腐烂的身子早被我丢出这口棺材了，骨头也不知被野狼给叼到哪里去了。十岁那年，我一个人游过那条江，游了整个三个时辰，幸好是夏天，否则我恐怕早就被冻死了。过江后我找到了这座的坟地，徒手把它挖出来了，挖了一天一夜，挖得我的手上满是鲜血，我记得那天还下着雨，真是凄凉。可是我不感到疼，乳娘死了，生前为养我而被人糟蹋，死后怎么说也要让她住得安逸点。总有一天，我也会让墓碑上的字改为乳娘的名字。”
这些话语，萧朗说得平淡，仿佛这只是在诉说别人家的事。
寒玲倩刚开始听得有些惊愕，有些害怕，打着寒颤，可听到最后，转骇为悲，最后竟忍不住伤心地哭了出来。
萧朗自顾自地说着，突然看到这小妮子莫名其妙流泪起来，心说难道她不知道她哭的时候真的让男人无法抗拒吗？叹了口气，萧朗放下酒壶，站了起来，柔声道：“你这孩子又哭。说起来，乳娘跟我说过，哭就代表着这个人还有灵气，后来她死了，不知咋的我也就不怎么喜欢哭了。我很好奇，你哭什么呢？”
寒玲倩眼泪滑落脸庞，海棠沾露般尤为楚楚动人，望着萧朗，好像是想要使劲看清这个从不故作深沉、总喜欢笑着看人看事的男人，却止不住又流出来，抽泣道：“我心疼你。”
看着因流泪而变得红润的美丽双眸，萧朗沉默了片刻，伸出手去，擦试了一下她的眼角，寒玲倩一颤，清凉的雨水顺着伞尖淌下，淋湿了他的衣裳。
寒玲倩抬起泪眼婆娑的小脸，一时间感到无比的幸福，柔情似水地望着少年漆黑的眸子，目光之中挣扎了几分，泛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忐忑，犹豫了一会，终是低语问道：
“你和流花魁……”
萧朗突然低头在她鲜嫩如玫瑰花瓣地嘴唇上投下了眷念而旖旎的一吻，让寒玲倩的疑问就此打断，他再傻也懂得这小妮子要问什么，他也知道，有些话不一定得问，而有些问题不一定得回答。
萧朗轻轻的，温柔的用修长的手指将她脸上的泪水擦去，将她拥入怀中，温柔地说道：“什么都别问，好好的待在灵山，等我回来。”
这个吻，让不谙世事的小妮子已经有些意乱情迷媚眼如丝，头脑空白地喃喃应了一声。
“嗯。”
……
也许，只要有你的拥抱，就够了。
少女在在心里如是想，一股清冷山风顿时吹进，带着冰凉雨粉，拂过脸畔，凉丝丝的。
少年嘴角微微动了动，那风儿之中，夹杂着淡淡的幽香。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