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花楼,北厢院。
从南厢院不断传来的凄惨哀嚎声令得下人各个心惊胆战,那种刀子隔断头颅发出的流水般的汩汩之音,当真仿佛来自九幽地狱。所有人吓得面如土灰,不过相对而言,李公公身后的那几名大内高手却是满脸淡漠,显得司空见惯。
待得南厢院的杀人结束后,李公公这才缓缓地放下酒杯,抬起眼来望向右边,在扫了一圈后,最后挑中萧朗,轻描淡写道:“你叫什么名字?哪个厢院的?”
萧朗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应声道:“小人名叫萧朗,是西厢院的。”
至于李公公为何选中他,萧朗也知道,右侧队伍中都是一些老妇残孺,唯独只有三名男性,一个是萧朗,一个是寒老爹,另一个则是脚有残缺的小厮,那是一个每日干一些挑拣肠衣给嫖客当做避孕手段的下贱营生的小厮。三人之中,唯有萧朗比较年轻,比较健康,比较顺眼,自然选中的会是他。
“名字倒是取得不错,身上可有什么本事?”李公公望着萧朗,饶有兴趣地问道。
萧朗认真回答道:“小的从小力气就大,能够举起四百斤的石头。”
李公公脸上露出微微讶异的神色,以太监固有的一惊一乍的娘娘腔姿态说道:“哎呦,这可不得了,三狍子那厮人高马大的也只能举个三百斤,你这身子能举四百斤?”
“低贱奴才,跟公公说话注意点分寸……”李莲英身后的老****压榨萧朗那么多年,哪还不知道萧朗的底细,那细胳膊细腿的平日里提桶水都要气喘吁吁的,如今竟是口出狂言能举得动四百斤的家伙,在公公说大话这不找死吗?他倒没好心提醒,不过就是看不惯,忍不住开口骂了起来。
“诶!”李公公抬手拦住了老****的话,对萧朗倒是格外的有耐心,用清亮的嗓门道,“你就试一试,如果成了,杂家定然大大有赏,如果真是耍弄哀家的话,再惩罚也不迟。”
“多谢公公。”萧朗揖手一礼道。
庭院之内,气氛有些寂静,但大多人的脸上又开始挂上了幸灾乐祸的表情,虽是刚从鬼门关逃过一劫,下人们之间不但没有互相祝贺这会倒是又互相尖讽起来,除了寒玲倩所有人望向萧朗的目光中,几乎都多出了一抹讥讽与嘲笑。
四百斤,这大话也太过了,力大如虎的护院教头三狍子也不过是能举个三百斤罢了,这个面色土黄一副营养先天加后天都不足的小子,如何能举得起?
不是没有人不相信,就算他们相信了,这一切也还是天方夜谭嘛。
不过这般的嘲笑,在萧朗眼里却丝毫的不屑,人群中不乏诸如伍媚儿之类的,平日里就没少对这低贱小厮的嘲弄讽刺,早就麻木没了感觉,如此多笑一次,也不会让他心脏多跳一次脸上多红一次。
萧朗大踏步的对着庭院门口的雕塑石狮行去,眉宇间忽然腾起的那股飞扬神采,让得一些想要出声嘲笑的人尴尬的住了嘴。
北厢院门口的石狮是西夏大理石雕刻而成,一尊便重有四百来斤,如此的凑巧也无非是萧朗脱口说出罢了,不过四百斤中的家伙对他而言也没有多少难度,若非刚才遭受反噬体内浊气不断侵蚀着五脏六腑,令得体内一阵阵疼痛,举起这四百斤的石狮子算是轻松的了。
缓缓的站起身子,萧朗扭了扭头颅,将视线投向一边的寒玲倩,微微一笑。
望着少年射来的微笑目光,寒玲倩欣慰的点了点头,不过眼眸之中依然写满担忧。虽说是看到萧朗应对那黑衣刺客展示出来的身手实属不凡,当如换了另一个人似的,可毕竟是如此瘦弱的身子,四百斤的重量是如何能够承受的。
不过,少年的脸上却是无比的淡定,在满场那紧紧注视的目光中,胸膛缓缓起伏,伸手扶着石狮的左右两侧。
“呔~~~~~”
萧朗大喝一声,体内灵气从气旋之内被抽出一些,顺着体内经脉流至双臂之间。
然后,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石狮真的被举起来了。
满场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场中的所有人,震惊的望着那个举着四百来斤石狮的瘦弱身子,脸庞之上的表情,极为精彩,片刻之后,急促的呼吸,犹如风车一般,在北厢院响了起来。
萧朗一脸镇定,抱着石狮走了几步,虽有汗水从额头上渗了出来,但看样子似乎还能举更重的。
“好,好。果然是英雄出少年,想不到如此瘦弱的身板子还能举起这么中的石头,真令杂家大开眼界。”待得萧朗把石狮放下,上前受赏,李公公便拍手称好,亲手拎着那晶莹剔透的酒壶倒了一杯酒令人递给萧朗,“这杯酒是杂家赏你的,拿去喝吧。”
萧朗恭敬地点点头,双手接了过来。
给人温酒这么多年,却没沾过酒气,如今竟有人为自己斟酒,还是位在京都排上名号的大人物,这种感觉妙不可言。
凑近鼻子,醇厚的酒气,李莲英的这枚价值不菲的酒壶不盛放琼浆玉液,倒是装有一种浑浊烈酒,萧朗毫不犹豫地灌了下去,滋味可不咋地,入口惨烈,余味也不绵长,比起兑水的劣质铁骨香,还要逊色。萧朗猜测不到这大内宦官为何会好这种酒,酒烈而不香,简直是一种折磨人的烈酒。
“喝过这种烈酒吗?”李公公饶有兴趣地望着这个脸上渐渐泛起一抹淡淡红晕的少年,一脸和蔼地问道。
萧朗摇头:“回公公话,小的没喝过。”
“第一次喝烈酒,饮南唐蜡酒却不倒,果然英雄出少年啊。”老太监似乎心情极好,满脸笑容说道,“有这么好的身手,就该为朝廷效力,不过这名不正言不顺的,杂家也不好把你带入宫去,就让你暂且在这待下,三狍子的位置就你来顶替吧。”
萧朗大喜,忙谄媚谢道:“谢谢公公,小的祝公公万福。”
李莲英哈哈大笑,声音尖锐腔调清亮,这时方才离开的蓝官袍再次走了进来,在他的耳边低声道了几句,李公公笑着点了点头,起身离开太师椅,对着哈腰伺候在一旁的老****吩咐道:“杂家也该回宫了,这里的一切就交给你了,别再出什么乱子了。”
老****连声应是,送着李公公出了万花楼。
萧朗亦是规规矩矩地目送李公公离开万花楼,一丝不苟的,一点不因为此时自己已经是万花楼的护院教头便有所散漫,反而更是谦卑了不少。
“好好干,别让杂家失望了,年轻人只要肯干,有的是机会。”李公公临去前对着萧朗叮嘱了一句,便在几个大内高手的护送下离开了衢州城,衢州城内的府衙官兵也跟随其后,这等排场架势让萧朗这等没见过世面的井底之蛙震撼不已。
站在万花楼门口,靠着栏杆,萧朗第一次感受到上位者的优越感。
以前,金钱的概念对萧朗来说就是饿了能买到多少斤大米,冷了可以添多少件棉袄,长大了能买个长相如何的媳妇,或者在万花楼内能够叫到什么货色的女子。至于权力,无非就是三狍子意味着调戏妓院烟尘女子可以正大光明,老****敲诈小厮的铜板可以名正言顺,纨绔子弟殴打下人可以随身所欲。但如今身份不一样了,站在万花楼的门口,眼界似乎一下子开阔了不少。
权力,多具有诱惑性的东西。这只依然趴在井底仰望头顶那片小天空的小蛤蟆,第一次真正地面对了这两个字,却是如此的热血沸腾,勾栏之地终究是见识过数不清的尔虞我诈,哪来的赤子丹心,小人物的攀爬上位,无非是为两样,一种是名,一种则是利。
不过不一样的是,对这个刚刚飞上枝头当了回凤凰的少年而言,这么多年了,复仇的刀与箭终于开始展现出它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