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朗气清,远看群山重重叠叠。
天云国万行山上,一群人骑着马正缓缓前进。
“今天咱们这趟可算得上是收获丰盛!”骑马人群中,一细脸男子瞅了瞅身后那运载车上的东西,满意地捋了捋自己的小胡子。
在他旁边的黑壮留胡男子闻言,看了一眼最前方那道青色身影,大笑一声,道:“还不是全仗着咱们大当家的威严,打几次就怕了,自然不敢不奉上好东西。”
众人嬉皮笑脸,纷纷点头附和。
“就是就是!”
“大当家真厉害!”
“大当家威武!”
领头的马儿一步一个脚印落在地上,稳扎稳打地向前缓缓行走。
而骑着那马的青衣男子易时方闻声回头,颇含意味地看着身后的人马,弯起嘴角,笑得温和,却悠悠道:“你们这么大喊一通,知道的是我厉害,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花钱雇了你们说好话给人听呢。”
坏了,又是这个熟悉的语气。有点害怕怎么办?
众人浑身一颤,立刻自觉闭了嘴,面面相觑,不由都想起了易时方往日打架狠极的模样,脑海中默契地冒出同一个念头……大当家不能惹不能惹。
倒是还算识相。易时方挑了挑眉,随后摆摆手,道:“都快些走,早点回去用饭。”
一听到吃饭,一众土匪手下又都马上欢呼起来。
没出息。
易时方见惯了他们这样的行为,眼角微眯,神色颇为愉悦。
还没快乐三秒,“咚”的一大声,连愉悦的神色都还未来得及敛下的易时方被不明生物迎头砸下了马,分分钟被砸倒在地,甚至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眼睛一翻,便晕了过去。
一众土匪被这一惊变吓到愣在原地,目瞪口呆。
等他们反应过来后便是一阵手忙脚乱大喊大叫……
“有人偷袭!”
“大当家被砸晕了!”
“快救人快救人!”
“那个偷袭的女人是谁?太卑鄙了!”
“管他呢抓回去关起来!”
天空蓝得温柔,几团白云悠悠地飘着,看上去很是惬意。
姜小溪看了看锈铁窗户外的那一小片天空,再回头看看自己所在的屋子,叹了口气。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此话说得不假。
房子是用茅草随意搭建而成的,风稍微大一些便会有轻微的颤抖,似是个危房。
屋外天气晴朗,屋内却因为大门紧闭而显得昏暗,阳光只能透过铁锈窗户照射进来,为屋子提供仅有的那束光。
炕上铺着破草席,被褥散发着轻微的霉味,墙角被蜘蛛网占据。
一看便觉得这间屋子的居住者又穷又凄惨。
又穷又凄惨的小黑屋现任居住者姜小溪觉得她的打开方式有点不对。
身为现代大厨,她秉持着厨子的使命,拿着菜谱上山找食材。
万万没想到她一时踩空从悬崖上摔了下来。
更没想到这一摔不仅摔死了现代的自己,还摔到了古代,从天而降砸晕了一个人。
据说被她砸晕的那个倒霉鬼还是这座万行山陵云寨的土匪头子,称霸了方圆百里。
而作为身先士卒砸晕这位大佬的英雄好汉,她就被大佬手下的土匪们带回来关小黑屋了。
人生真苦。
姜小溪蹲在墙边画圈圈,唉声叹气。
至于为什么不蹲墙角?她不敢去跟蜘蛛老大抢地盘啊!
姜小溪蹲着蹲着,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
有人来了。
她立刻扒到铁锈窗户上,小心翼翼地探头张望,还没等她看到些什么,突然“哐”的一声,门被人推开了。
两个人高马大的土匪气势汹汹地跨步进了屋子,一转头便找到了扒着窗的姜小溪。
姜小溪顿觉不妙。
挣扎是没用的,但是作为一个根正苗红的穿越人士,她怎么说也得意思意思,像即将要壮烈牺牲的人一样挣扎一下,顺便义正言辞地辱骂几句。
能屈能伸的小怂包姜小溪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忍痛放弃了辱骂的选项,转而选择了挣扎,顺带着在心里迅速思考了一下如何挣扎才能显得自己非常有气势。
她酝酿好后缓缓开口:“咳咳,二位土匪大哥,其实……”
然而土匪大哥们并不买账,一伸手,便把姜小溪像拎小鸡一样毫不留情地拎了出来,那姿势叫一个快狠准。
“少废话,赶紧走!”
表演计划破灭的姜小溪苦涩望天:兄弟咱能不能温柔一点?
弱小无助孤独可怜的姜小溪被一路推一路走,路边的人瞧见她神色纷呈,有人好奇地从窗子里弹出脑袋张望,有人不满地瞪她一眼或冷哼一声便甩头就走不再理睬,也有人叹了口气继而赠予她一个慈悲而怜悯的眼神。
第一次见识到真正的土匪寨,甚至还被“游街示众”,姜小溪垂着脸叹气,只觉心情甚是复杂,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她哪里想得到自己第一次穿越就把脸都丢没了。
土匪们带着她来到竹屋,竹屋立于竹林内,偶尔吹过微风,显得更加幽静风雅。
姜小溪没想到土匪寨中还会有这样一处僻静之地,却也容不得她再做思考。
两个土匪毫无怜香惜玉之心地大手一推,姜小溪一个踉跄绊到门槛,甚是华丽地表演了一次栽跟头。
可怜的姜小溪还未进门便被迫先给房内的人行了个大礼。
只想彰显一下气势显得自己很厉害的土匪:……我说我不是故意的你们信吗?
土匪们当机立断,立刻咳了几声,试图掩盖自己的行径,然而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却引得房中人一个眼神投过来。
两个土匪对视一眼……确认过眼神,是都要跑的人。二人当即脚下生风,一溜烟就不见了人影。
姜小溪捂着额头,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她晕乎乎地一转身,便见一个男子坐在桌前。
只见那男子身着青色氅衣,乌黑的头发用精致的玉冠束起,肤白清秀,茶色眼眸中含清浅笑意,却不显文弱,温润似君子,不经意间透出的清冷气质又似谪仙。
姜小溪一时间看呆了,内心千万只草泥马在她脑子里欢快地奔腾。
这……这是传说中的土匪头子?
这群土匪骗人简直不要太过分。
哪家土匪头子长得这个书生样,这分明是幕僚吧!
彼时,易时方饶有兴致地看了一眼被推倒在地又爬起来的姜小溪。
就这么看来,好似眼前这个女子也没有什么厉害的地方。可却偏偏是这样一个人,能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将他愣是砸倒在地……是真的偶然还是她善于隐藏?
易时方抿了口茶,眼神变得深邃。
感受到姜小溪落在自己身上的打量的目光,他抬起头用惯例的温和表情回应她的目光。
敌不动我不动。姜小溪倔强地盯着易时方,一副打死也不先开口的样子。
二人就这样你看我我看你地对峙了好一会儿。
末了,易时方终是开口打破了这份僵持。
“是姑娘你把我砸晕的?”易时方将视线落在姜小溪身上,温声说着这话,看似对此事不以为意的眼眸里,深处却藏了几分凛冽。
姜小溪毫无察觉,毕竟拿的是她也搞不懂的鬼剧本,不过老老实实点头总不会出错了吧。
易时方审过许多奸细,原以为姜小溪会同其他奸细一般狡辩自己的所作所为,却未曾料到她会如此乖巧地就这么点了头认下,这倒是让易时方对她生出了几分浅薄的兴趣。
易时方丝毫不透露出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只朝她摆出温和笑容,抿了口茶,说话的语气很是悠闲:“说吧,想怎么死。”
他……他是说笑的吧?
怂包姜小溪忍不住浑身一抖,艰难地看向他。可姜小溪却没从这位大佬眼中看到丝毫的玩笑意味。
姜小溪深深感受到了什么是绝望的滋味。
姜小溪:嗯,眼前这位是土匪头子没跑了。
谁说的百无一用是书生?这么个书生,不仅是称霸一方的土匪头子,还端着温和笑容,开口就要杀她。她毫不怀疑,只要易时方一开口,立马能冲出一堆土匪来把她给砍了,包括推她进门的那两个。
古人欺我也!
易时方一直在默默观察着姜小溪,此刻姜小溪的内心活动不自知已通通摆在了脸上。他瞧见姜小溪的举动和表情,对她的怀疑更是多了几分。
能将心里的想法展现在脸上,表现倒是合理又自然,看她的表现,这惊慌倒也不假,若真是其他山寨派来的奸细,自然会了解他的性子和能力,既然做出了这种事,只怕早便能知晓自己的下场,再在他面前露出这样的举动和神情未免太过虚假,不合常理。
这样想着,易时方看向姜小溪的目光中多了些探究。
姜小溪不傻,这种情况下更不能坐以待毙,好歹先把小命保下了再说。
秉着这个念头,姜小溪想也不想立刻上前,拽住了易时方的衣袖,盯着他的眼睛,一脸诚恳:“大当家,我真的不是故意要砸晕你的!这是一场真实的意外,真的!”
易时方没想到眼前的女子竟如此大胆,作出如此举动。他虽一贯摆出温和样子,却从未同女子如此近距离接触过,当即便愣在了那里。
待姜小溪疑惑地唤他,他才回过神来,皱起眉头,低声道:“松手。”
姜小溪悻悻收回了手,却注意到易时方虽然表面上仍是从容温和语气,却耳根微红,收回袖子的动作也不大自然,甚是奇怪。这好端端的,耳朵怎么红了?
转念一想,忽地明白过来……这怕是封建后遗症呢!
她忍不住一乐,故意问了一句:“大当家,你这是……怎么了?”果不其然引得易时方耳根处更红了,他终于忍不住斥道:“你离我远点!”
拔老虎毛确实很有意思。姜小溪笑嘻嘻往后退了几步,心里更乐了,再瞧见易时方的脸色,便敛下自己的得意神色。咳咳,保命要紧,还是到此为止吧。
于是姜小溪露出职业假笑,然后苦口婆心道:“大当家明鉴,我原是要上山找食材,谁知一时不注意从山上摔了下来,这才砸到了你。”
易时方终于从方才的惊慌中冷静下来,恢复了状态,闻言,他望向姜小溪,问:“所以你便拿我做了护垫?”
“大当家这话说差了,亏得有大当家在,我才保住了一条小命,我愿忠心于大当家,为大当家当牛做马,以报救命之恩!“姜小溪戏精上身,话说得情真意切,满脸皆是真诚的感激。
见易时方露出思考的神情,姜小溪抓住时机,笑得颇为谄媚:“大当家琢磨琢磨,杀了我也不过是图一时之快,若是留了我,岂不是多个人替大当家效力,实在是利大于弊,大当家说是不是?”只要先保下这条命,到时候一下山一跑路,鬼才替他效力呢。
易时方表现得似是有些心动,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你当真会如你所言,忠心于我?”
“那是自然。”姜小溪信誓旦旦。
“那便回答我几个问题吧。”
姜小溪竖耳听着,问答开始。
“你叫什么名字?”
“姜小溪。”
“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做饭。”
“可是个厨娘?”
“是。”
“家中亲眷何在?”
“无亲无故。”
“你从何而来?家在何处?”
“福……”姜小溪下意识便要报出家中地址,头一个字出口便立刻收住,转而笑言:“我无父无母,四海为家。”
说完这一句,她偷偷瞄了一眼易时方,却恰巧对上对方的眼神。姜小溪迅速低头,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易时方执起茶盖,拨了拨飘在水面上的茶叶,出口的语气不平不淡:“倒是个可怜人。”
低着头的姜小溪却没发现易时方眼神中的意味深长,听见这话,不由松了口气。
好险好险,差点就暴露了。
易时方见状,又扔下一句话:“既如此,你便留在陵云寨吧。”
“……”姜小溪的脸瞬间僵硬。行吧,自己砸的人自己负责,自己做的孽自己扛着。
姜小溪乖乖站在原地,静静等待着易时方说话,然而那句话开口后易时方便不再说话,自顾自地饮着手里的茶,空气里弥漫着诡异的尴尬。
姜小溪一会儿低头挪挪脚尖,一会儿又轻轻移动脑袋,偷摸着看了看左右的环境,最终她抬起头,瞥向了易时方的方向。
那人单是坐在那里,浑身便自然而然成一股温润气质,便是简单的饮茶,一举一动之间也令看的人觉得十分享受,他的眼神也很是平静,仿佛任这世上发生了什么事也都惊扰不了他。
这样一个人,居然会是称霸方圆五里的土匪头子。姜小溪不由想着,若不是她亲身见识到,只怕打死也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此刻的易时方表面上专心于喝茶,实则满脑子都是方才姜小溪拉他衣袖的那一幕。虽然他刚刚已经冷静下来,但如今四周安静,姜小溪又站在自己面前,那一幕便总是不由自主地浮上他的脑海,每一浮起,便让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而这也更让易时方确信,姜小溪一定不简单。易时方深吸一口气,按捺下自己波动的情绪,待到心平气和,他看了一眼姜小溪,小声一哼:这便是她所有的招数了?也不过如此。
此时,突然响起一阵敲门声,一道清澈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大当家,我将你要的东西拿来了。”
“进来。”
一蓝衫小童捧着盒子进了房,看上去十三四岁的样子。小童倒是老实乖巧,除了进房时好奇地看了姜小溪一眼,便是站在那里一声不吭。
“小实,将手绳给她戴上吧。”易时方吩咐。
“是,大当家。”小实闻言,打开了手中的盒子,里面放着一条红色手绳,手绳上串着五颗小巧的铜铃铛。
小实拿出铜铃铛手绳,走到姜小溪面前仔细地给她系上。
“既然你留在陵云寨,便是寨中人,这是给你的见面礼。”易时方放下茶杯,随即抬眸,如是说。
居然还有礼物?
姜小溪当即惊喜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抬起手晃了晃手上的铜铃铛手绳,铃铛碰碰撞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很是好听,她的眉眼间瞬间盈满灵动的笑意。
没想到来当个差还能拿礼物,看来是她误会易时方了,也许他是个好人。
然而姜小溪注意到易时方看她看得一脸怜爱后,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她不经意再瞥见手上的铜铃铛手绳,脑洞大开。
若是这绳子再长些,挂在脖子上,活脱脱就是给自家宠物戴宠物绳的样子。难不成……大佬是打算把她当宠物养?
活到这个地步,姜小溪自认也是没谁了。
生活还能更惨一点吗?事实告诉姜小溪,能。
当姜小溪带着一颗宠物的心,乖巧地问自己的“饲主”易时方自己的工作时,易时方思索了片刻,大手一挥。
“你便去砍柴挑粪吧,小实,她的活儿便由你教导。”
姜小溪:?????大佬你是疯了还是真的直男不懂得怜香惜玉?宠物也不是这样养的吧?
小实讶异地看了易时方一眼,大当家素来温和,这次怎的给这位姑娘安排了这样的活计?但他没有多说,只点头应下:“是。”
真正的大佬敢于直面手下气恼得快喷火的眼神,并且泼一大波水把对方浇焉。
易时方不知何时拿起了一旁的折扇,如今正悠闲地扇着,他看到姜小溪的脸色,只觉颇为解气,这便算是还了先前她拉了他衣袖、弄得他十分狼狈的仇了。
他随后瞥了一眼姜小溪,挑眉,故意道:“怎么,你对我的安排可是有何不满?方才你说的当牛做马,莫非是诓我的?”
这个毒书生!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我忍!
姜小溪忍气吞声,并假笑着向对方扔了一个彩虹屁:“自然不是,大当家实在是太知人善任了,我何德何能遇上大当家。”个鬼。
对方毫不客气地收下了这波夸赞:“嗯,你知道就好。”
姜小溪暗叹自己算是学到了。
人若厚脸皮,谁人也不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