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县城往年的新年气息欢悦、轻快,充满了喜剧的韵味,今年的新春气息显得比往年沉闷,越过正剧的界线,飘悬着淡淡的悲剧情愫。只有乡下居民不曾受到玉蝴蝶集资风波的影响,用朴素的热情让集市多了几分热情和欢腾的气息,在外务工的所谓农民工们,把平时节俭的对家人的爱,和金钱一块儿在集市上大方地挥洒着,女人和孩子脸上挂着灿烂得耀眼的笑容,使被忧郁笼罩多时的城市多了几分阳光。
韩江林在集市中徘徊,通过物价这张晴雨表了解百姓生活的另一个侧面,这个时候他才深深地感受到玉蝴蝶集资案给经济造成了多么大的冲击力。
我们要恢复老百姓对于经济发展的信心,同时要通过政府的救助,使孤寡老人和受害最深的群众得到救助,让政府公共财政的阳光成为疗治百姓心灵创伤的良药。韩江林心想。
他刚正回政府大院,苟政达的电话打了过来,江林,现在有没有空,能不能到我办公室来商量个事?
苟政达没有进入市委班子候选人名单,受到了一些刺激,加上韩江林最近的职务变动让外界猜测颇多,一个县长兼任风牛马不相及的驻深办主任,通过这种扭拐的兼职,人们仿佛看到了一只强有力的手在抽着韩江林,大有拨苗助长的阵势。成者为王败者寇,哪怕这王是一个傻子。社会对权势总是敬仰有加,不管这权势是否合理。苟政达对韩江林的态度大为改变,以前命令的语气变成了商量的语气。
韩江林却不能顺着苟政达给的杆往上爬,让自己变得骄傲起来,而是客客气气地说,书记有召,不管有事没事,我都会闻风而动啊。
来到书记室的时候,组织部长杨维仁也在。杨维仁是晓诗姨爹潘建平的人,开始韩江林把他引为自己人,自从他来到白云以后,行事为人有一股酸味,办事不是那么干脆,拖拖拉拉的目的也许是想拖出关系,拖出生产力。韩江林是爽直人,偏生不喜欢酸溜溜的味道,相互之间有了一点隔膜。从两人的关系中,也验证了另一句官场术语的正确性:官场中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
杨维仁站起来和韩江林握了一下手,这种客气的尊重,实则是一种生分的表示。韩江林坐下后,书记秘书马上把茶水送到韩江林的茶几上。韩江林心想,县委这伙鬼崽倒是记得我关于茶水的话。当初韩江林在组织部长任上,提出了“三个一”:一杯茶,一张笑脸,一个满意的答复。组织部是干部之家,要让干部到组织部不管做什么,都要有宾至如归、温馨和谐的感觉。为什么要把茶水放在前面呢,这是起码的礼貌和尊重,人受到了尊重,他对于你回答什么的,能够有一个较为宽泛的接受度,更容易接受问题的解释和答案。
苟政达说,杨部长的意见是,最近我们个别干部出了问题,有些干部在平时的观察中,不适合继续担任原职务,是不是进行一次调整,你的意见怎么样?
韩江林笑道,人事人事,书记坐镇大帐,运筹帷幄,管人,我呢,跑跑腿,管管事就了,这事由书记定。
我还是原来那意见,大稳定,小调整,其实,干部问题就像人的性感部位,牵一发而动全身,不管是大调整还是小调整,都会牵动人们的神经,所以为了人们集中精力干事,我一般不赞扬频繁调整干部。
杨维仁解释说,像孙浩被捕了,缺了位,这些重要的岗位如果不及时补上,可能会影响县里一系列工作的开展。
没那么严重,苟政达把身子朝椅子背靠了靠,故意轻描淡写,我看那两位副职干得很不错嘛,可以考虑从中选择一个主持工作一段时间,然后扶正。
杨维仁急忙说,发展改革局被称为天下第一局,需要政治上成熟、有相当领导经验的人担任,是不是从乡镇中调整一位领导过来比较合适?
苟政达和韩江林对视一下,似乎从杨维仁急切地情绪表露中觉察到了什么。韩江林心想,杨维仁还是嫩了一点,用什么人,怎么用人,你只是书记的人事大秘书,秘书只有在书记提出要求的时候,提供参考资料以供选择的权利,现在却先入为主,间接地否定书记的意见,自然不能不引起书记的怀疑。
这种想法不是不可以,但我要说的是,现在提倡专家治国,天下第一局更需要具有学术背景的官员担任这一职务,我看那两位副局长都有较高的学历,是很恰当的人选。
苟政达的表态,明显地否决了杨维仁的意见。杨维仁似乎不甘心自己的意见遭到否定,绕一个道提出了其它的空缺职位、以及平常书记表示出来不喜欢的科级领导职务调整问题。
面对杨维仁的迎和,韩江林心生警觉,心想,以后如果自己担任了书记,平时一定不能议论属下的是非长短,以免被手下人投其所好,钻了空子。
苟政达经过了一系列的事件,可能也进行了反思,开始变得谨小慎微,对杨维仁的提议不置可否。在人事决策中,不置可否倾向于否定。
杨维仁为了说明调整的必要性,翻开笔记本准备详细向书记县长汇报。苟政达及时阻止了他,严肃地说,杨部长,请你暂时不要议定任何干部问题,特别是组织部的同志,更不能随便议论干部的进退去留,市委县级换届考察组明天就要到白云,这事肯定会让县级干部产生情绪波动,我们不能在内部再制造麻烦,给这一阶段的工作增加压力。
杨维仁两次遭到否定,精神顿时萎顿起来,说,我是按照书记前次所说的调整一下干部的想法,做了一些前期工作。
苟政达说,我是说过这话,凡事讲前因后果,条件变了,政策也要变,我后来没有再提,这项工作必须暂时停下来。
这等于明白宣布杨维仁不善于领会书记的意图,让杨维仁十分尴尬。韩江林对他产生了几分同情,心想,干什么活都不容易啊。前一阵子苟政达说通过动人事,来转移干部的注意力,有一定的道理,但随着县级换届考察组到来,干部在这方面的注意力太多,确实会影响到县里工作的开展。
市委考察组明天下来,礼记说,每年的年终,远方的诸候都要向国王汇报工作,或者国王派人下去考核诸候的工作,这种习惯延续几千年,封建时代,什么东西都是国王的,趁汇报工作时,把平时应当孝敬国王的给国王一点,联络一下感情,也没有什么错,但是现在,政府的经费是属于全体人民,借迎接考察和向上汇报工作时,送上级的东西,方法方式和奴隶封建时代一样,但性质和意义完全变了,这种年关前的考察活动以及会议,我建议在我们县里首先取消,这一点,我相信江林同志完全赞同我的意见。
韩江林点点头。苟政达说得对,他一向就反对把考察活动安排在年关。
我知道有些书记喜欢在年关时调整干部,年前放风,年后调整,目的就是为了新年收礼,私心很重,人民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之所以还往火坑里跳,因为利益攸关,同志,如果我们还有一点职业道德,如果我们还想让群众尊敬,说重一点,如果我们县委还想有威信,再说重一点,如果共产党还想保住执政权,我们不能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了。
说完这些话,苟政达似乎有些累了,轻轻喘了几口气,平静了一下心绪以后,又说,我之所以说执政权而不说江山,因为江山是主人是客,作为人没有谁能够与江山同在,更不可能保什么江山,江山依旧在,几度昔阳红,但是,我们要保证千百万烈士牺牲而换来的人民群众的信任,这种信任是执政最为重要的基础,如果我们以权谋私,利欲熏天,失去了群众的信任就等于失去了最重要的执政基础。
韩江林频频点头,待苟政达说完,轻轻拍了几下手掌,说得太精彩了,书记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这种胸襟确实值得我们年轻同志学习。
苟政达的话似乎点中了杨维仁的软肋,他脸色发青,如坐针毡。苟政达朝他点了点头,这事就到这里,不管县委调不调整人事,之前不能有任何风声,我知道组织部有时候喜欢用试探性的办法来考察干部的定力,以后这种行为也不应当出现。
杨维仁卷起材料,起身走了。苟政达看着门关上,轻轻叹了一口气,说,我的话是不是有些重了?
没有,韩江林说,书记就应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给我们年轻同志多一些指导。
上面下来的这些干部,当科长的时候,穷得卵拖灰,物质的对比给了他们太强烈的暗示,下来以后就尽量利用权力捞钱,不到几年时间,小房换成了大房,大房加上了房车,不像我们,对物质的欲望不是那么强烈,没有在工作上附加任何物质条件,有些人把职任看成权力,就是希望通过权力寻租,把权力转化为利益,任由这种现象发展,它就会像毒素一样钻进民族的心灵,当然,就像你所说的,人民只能被蒙蔽,不能被腐蚀,最后受腐蚀、受损害的是组织,是我们自己。
韩江林轻松地笑笑,我说的那是哲学术语。
哲学是对生活的归纳和总结,揭示了生活的一般规律。说完这些话,苟政达看着韩江林,欲言又止,便掏出烟来点上,漫不经心地吸着,良久不说话。在这种对峙中,谁先开口,谁就处于下风,处于劣势地位。韩江林知道他有话要说,静静地等着。
又丢了一个孩子,苟政达说,昨天六个孩子的父母亲到信访局上访,我接待他们,看到他们流眼泪,我心痛,江林,白云的治安下滑得很快,百姓没有安全感,加上玉蝴蝶事件的影响,没有一点新年的样子,最近我一直在思考如何让老百姓过一个欢乐祥和的新年。
公安局抽调精干力量侦破案子,又抽调人员组成了巡逻队,在城关昼夜巡逻,治安形势有望好转。韩江林本来对苟政达把谌洪交流出去颇有一些怨言,苟政达能够敞开心扉与他交换意见,他作为年轻同志自然不能再计前嫌。
关键是怎么把他们心里的阴影驱出出去,党委政府要给老百姓希望,这个年才能欢乐起来。
苟政达说这话的时候,眼里流露出一丝迷惘的神情。看来他对所面临的问题找不到解决的方案。最近,苟政达犹柔寡断,与前一段相比变了个人似的。刚开始时他坚决地大上项目,但项目上马后,没有产生预期的政治效应,最近他又遭遇竞争班子考察候选人的失败,和逮捕南原日报记者事件的影响,以及对陈老太的停业整顿带来的巨大压力,他不堪重负,进入了一个心理瓶颈周期,使他的某些行为不再像原来那样理性,而是带着一点神经质,比如说刚才批评杨维仁的话。如何突破这一瓶颈周期,摆脱心理的阴影,是摆在他面前的一个现实问题,如果不能解决这一心理问题,会影响到他下一步的工作态度。
我准备召开一个县长办公会,全面安排好军烈属、孤寡老人等生活问题,我们还准备通过营造氛围的方式,让老百姓过一个欢喜的新年,主要是县城要悬挂灯笼、彩飘等,动员老百姓发扬民间文化传统,开展舞狮、舞龙嘘花等节庆活动,各乡镇、各部门都作部署和安排,等县政府办形成了综合性方案,再报书记审批。
审批什么,只要让新年过来欢乐祥和,什么办法都行,不过,这样是不是花钱太多了?
书记别担心,在民间文化传统这一块,我保证不掏政府一分钱,群众集资,自娱自乐。
公共财政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也不能太抠。苟政达笑了。
气氛变得轻松了一些,苟政达说,江林,在处理记者的事情上,我应当听你的意见,现在成了一件麻烦事,我与你相比,我也算得一个老人吧,老人生病弄脏了身子,年轻人出手相助,说丑听一点,擦一擦屁股什么的,也是一个政绩啊。
擦屁股也是政绩,韩江林看着苟政达,见他神志清醒,并未老糊涂,自己倒是糊涂了。
苟政达见他不解,倒是爽直,这事不听你的,带来了麻烦,我想这事还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我已经唱罢了黑脸,由你上台来唱红脸,把刘晓芙整一个取保候审,不了了之得了。
这话似乎有些天真了,韩江林问,如果她不愿意,非要争取国家赔偿呢?这样不了了之会带来一系列麻烦。
你说该怎么办?
新闻记者借新闻敛财不仅违反新闻道德,作为国家公职人员,利用职务之便获得钱财,就是贪污受贿,从法律上说,定个受贿罪是毫无疑义的。
苟政达眼睛瞪得大大的,满心疑惑,那你当初为什么不同意抓捕她呢?
那是我不想捅马蜂窝,有偿新闻已经成了公开的秘密,党报党刊利用发行无忧和领导关注这优势平台,和企业化管理的模式,公开而普遍地进行新闻与金钱的交换,捅它一下,它立即就利用优势的资讯平台,迅速发布不利于我们的消息,给我们带来强大的舆论压力,所以一般部门,包括检察机关都不愿意捅这个马蜂窝,即使捅了,当地党委政府也会全力兜着,哪有县委书记像书记这般有气魄,敢主动去捅它?
苟政达得意一笑,那你的意见是?
我坚决支持书记,既然捅了,就到捅到底,至少要把这个马蜂窝捅烂,要让周边的马蜂一想到这个例子,就会胆战心惊,就会颤抖,我的意见是检察院要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赶紧送法院审理、宣判,甚至重判,让新闻媒体和专家学者纠缠于有偿新闻、以及事业人员是否可受相关法律条款约束的争论中,从而转移视线,如果事实证明我们错了,我们可以改判嘛,有错必纠是党的优秀传统嘛。
苟政达倒抽一口冷气,眼睛再次睁得超大,说,江林,还是你毒。
韩江林笑道,这是国际惯行的法则,当内政无法赢得民众支持,就打外交牌,我们不断检讨也没有得到外界认同,那我们只能改变策略,让外界检讨法律规范的缺失,注意力就从案件本身向其它方面转移了。
韩江林见苟政达呆呆地看着他,补充了一句,当然,我这也是为了和书记保持步调一致。
谢谢。苟政达似从梦中醒来,觉得不应在这问题了暴露过多的心智,转移了话题,江林,营造新春气氛的事情就由你全力操办。
请书记放心,大灾之后过大年,我一定让白云舞龙嘘花成为今年南原新年一道靓丽的风景。韩江林拍着胸脯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