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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小私儿

郎润的青山披上淡绿色的春装,平添了几分清秀。白云河像一个俊俏的女子,因为怀上了浓浓的春意,冬天里清纯的脸蛋多了几分淡妆,变成浓稠起来,妩媚的眼神增了几分爱意,让人的心思迷离起来。

为了减小目标,以免老百姓引起不必要的警觉和戒备,韩江林建议大家两两一组进村。他和商总为一组,装成出门踏春的样子,一前一后悠悠闲闲地晃着沿着河边的蛇折小路朝村子走去。脚下是一块平坦的青石板路,坎下就是白云河。由于筑坝的影响,往日春季里在河里捕鱼的渔船,这会儿静静地横卧在青油油的芦苇丛中,装鱼的舱积着浊水,看来船是被渔民遗弃了。龙阳滩大坝下闸蓄水,渔民遗弃的不只是小木船,还有他们世代沿袭下来的宁静生活。

村口古榕树下,几个六七岁大小的小孩子在荡秋千。韩江林走近前,孩子们朝他微笑,清澈的瞳孔里是一个纯净的世界。最小的孩子羞涩地把手指伸进嘴里,低头避开韩江林的目光。商总上前想抚摸秋千上男孩的光头,男孩机灵地闪开,伸出舌头调皮地做了一个鬼脸。

商总不罢休,问那调皮的光头,你几岁了?

男孩低着头说,你猜嘛。

商总说,六岁,对不对?

男孩抬头顽劣地笑道,小私儿你猜得准哩。

小私儿是南原和白云的国骂,骂人是私生子的意思。商总在白云生活了一年多,自然清楚小私儿的意思,气得吹胡子瞪眼睛,苦笑不得。男孩趁机一窝蜂跑掉了。傻笑的商总反应过来,朝孩子招手,说,大家过来,县长来看你们了。

孩子们哇哇叫着逗闹,什么县长,我们还有长线呢。

商总尴尬地摇着头说,父母没有受到教育,孩子没有教养。

一个走在白云街上被人人景仰的有钱人,被一个无知的男孩骂小私儿,商总的郁闷在脸上显现出来。韩江林心里好笑,脸上却没有任何表现。毕竟男孩冒犯了县政府想尽千方百计招进来的投资商,事情怎么说都是自己的不是,但他还不能说。商总郁闷一会儿,气就会过去,一旦他把商量的郁闷当一回事,商总还真会那么一回事,传扬出去,又是一件毁坏白云名声的有力例证。

走进村中小巷,污浊的水沿着巷道往村外流,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牲畜熏骚气味。商总回避着脚下的浊泥污水,嘴里愤愤地道,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居然不愿意搬迁,只有野蛮、愚昧落后的人群才会这么顽固。

韩江林笑着提醒道,他们的贫困可有我的责任。

你是他们的代表,并不是他们中的一员。

韩江林想起刚才发生的事情,说,到了老百姓家里,千万别暴露身份,就说我们来旅游,顺便进老百姓家讨碗酸汤喝。

行,行,我听你的。

韩江林瞅准两间低矮木房走过去,房子很老了,房粱歪斜了,屋顶腐朽的木皮上冒出几丛青幽幽的草,一副破败的迹象。一个矮个子男人在门前打桩子,一个女人把纺线机纺锤从屋里搬出来。韩江林顺着屋檐走过来,什么湿漉漉的东西掉在脸上,抬头一看,檐下挂着一根凉衣杆,上面凉满了破旧的衣服。韩江林跳到檐外,说,老乡好,是要纺线吗?

黑脸矮个子男人警惕地望着韩江林,鼻子里嗯了一下。见韩江林紧盯着他手里的纺锤,抬头问,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事,走路渴了,特意来你们家讨口酸汤喝。

女人听说,赶紧放下手里的活计,热情地引韩江林进屋,从碗柜里拿出两只大土碗,舀了满满两钵酸汤递给韩江林和商总,说,你们饿不饿,要不要吃饭?

喝了酒,再喝味道纯正的农家酸汤,犹品甘醇一般,韩江林不停地夸酸汤味道好。大概女人在平常生活中很少得到这种夸奖,红晕从脸上透了出来,绽放为灿烂的笑容。矮个子男人紧张的神情也松弛下来。韩江林心想,夸奖和表扬犹如人际关系的和谐剂啊。人们曾经如愤青般地认为,表扬领导是拍马屁,表扬他人是和稀泥,诸不知,生活在赞扬的空气中,人们会感觉像生活在世外桃源一般,其乐融融。

韩江林接过女人递过来的木板凳,面对着矮个子男人坐下来,和他拉起家常。矮个子男人干脆放下手中的活计,把一块木片往屁股底下一塞,就地坐下,和韩江林聊了起来。

韩江林先问了家织土布的用途,以及现在的生产情况。矮个子男人回答只是自用,费时费力。韩江林又问食粮收成情况,矮个子男人说田少,费力多,收成不大好。韩江林话题一转,问,白云河要建龙阳滩电站,水淹了田,公司按每亩给一千斤干谷和你们签订合同,一补二十年,既然自己种不合算,怎么不答应他们呢?

矮个子男人苦笑道,合同是一补二十年,要是他们不补,水又把田淹了,全家人没有吃的,喝西北风?

听说政府出面担保呢。

政府担保,说得好听,国家的政策几年变个样,等政策一变,我们手里的合同作废,到那个时候我们找公司,公司让找政府,等我们找政府,政府说是公司的事情,不归政府管,走到那一步就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韩江林默然,政策多变和不稳定性,让老百姓对政府缺乏信任,在某些地方基本上还是书记体制,书记一变,县域经济的发展思路和政策也跟着变,也难怪老百姓会对政府产生一种不信任和不安全感。

矮个子男人愤愤地说,再说了,如今政府和开发商是一伙的,干部帮着开发商来拆迁,他们之间肯定有见不得人的勾当。男人边发牢骚,眼睛边往女人那边瞅,声音低了下来,最后头垂下,眼睛看着脚尖,噤声不语。

韩江林不能说矮个子男人说得对,水电站建设是县人民代表大会通过的十件实事之一,政府出面操作这个事情,是奉人民代表的旨意。但他又不能说矮个子男人说得不对,政府派出干部帮助拆迁,确实接受了龙阳公司方面资助的拆迁经费。刚才商总在办公室里,还进一步表达了继续出资补助干部的意愿。

政府是人民的政府,大政方针都是为人民作想的。韩江林像给自己不踏实的心里打气,说了这么一句。

说的比唱的好听,矮个子男人抬起涨红的脸,愤愤地说,人民政府是代表人民的,现在却站到了开发商一边,你说,我们还能听谁的?

韩江林心头一震。

矮个子男人说,建设龙阳滩水电站,政府代表我们签了合同,好,现在轮到补助了,该代表我们和公司谈判了,让我们得到更多的补助,但是没有,政府和公司串通一气,补助的政策按老的办,补助的数额按少的给,补助的项目和金额越少越好。

说到激动处,他站起来,挥手指着村外的青山绿水,说,水淹了我们祖辈千百年开发的村庄、道路、田园,生存的环境变了,那么,这些道路该不该补,我们的生活习惯变了,我们不习惯将来的生活,这是我们不愿意的,谁补我们?

韩江林惊讶于矮个子男人的发挥。从他的言语中看得出来,为了补偿问题,他肯定看了不少的法律和相关的书籍。从表面上看,拆迁问题是老百姓思想不通;深层次的原因,则是某些政府官员没有摆正位置,把人民赋予的权力用错了地方,让老百姓找不到信任感和安全感。

喂,狗,你胡说什么?

韩江林听到女人在背后大声吆喝,回头四下一看,并没有见到狗的影子。小个子男人见韩江林误会了自己女人的意思,红着脸低下头说,喂狗是我的小名,我上学的名字叫陈坚强。

乡下把孩子小名取与牛马养牲相关的很多,目的就是要名贱人好养。但韩江林从来没有听说把小名取为喂狗的,因为这名字不吉利。

喂狗说,我出生瘦弱,父亲捧在手里,看得伤心,随口说了一句,这么小的孩子,还不够喂狗一顿饱餐,后来村里人就把我的小名叫喂狗了。

韩江林说,现在城里人流行吃狗肉,你这名字倒适合发展养狗产业。

女人不服气地说,他哪里喂狗了,他从小跟父亲学杀猪,猪壮力大,他时常被猪欺负,他看到狗好欺负,转而给城里饭馆贩狗,专门杀狗卖。

女人说着,得意地笑了起来。韩江林心里跟着笑道,看来眼前这矮个子男人八辈子前和狗结下了粱子,他没有喂狗,结果狗撞在他的手上倒遭了殃。

韩江林本来想就政府代表居民和商总他们谈判的事情,好好听一下矮个子男人意见,他怪异的名字让韩江林分了心思,又担心喂狗不识时务,当着商总的面再发些什么听不过意的牢骚,也就没有了把先前的问题继续谈下去的心思。顺便转移了话题,问喂狗贩狗卖一年能挣多少,生活有什么困难?

喂狗听了韩江林的话,眼睛睁得老大,把韩江林和商总上上下下打量个遍,你们外表看着像当官的,嘴上说自己不是当官的,讲的话又是当官的,你们究竟是不是当官的?

喂狗这一番话像绕口令,说完嘴里不停地喘粗气。意思明摆着,如果韩江林他们是当官的,喂狗就像和他天生有仇。韩江林心想,我又不是天生和你结下粱子的狗,你瞪那么大的眼睛干什么?脸上讪笑着,说,关心你们的生活才问嘛。

关心是个屁大的事,喂狗朝地上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当官的一开口说话就说关心,一个个自己的稀饭都吹不冷,私下里天天哼穷,一到老百姓面前,就装得像菩萨一样,关心这个,体贴那个,还真以为自己是铁拐李那些个八仙,自己讨饭也要喂饱别人,自己下地狱也要他人做神仙?

真不愧是贩过狗的,说的话不好听,韩江林倒是听出个几分味道,点着头用眼睛鼓励他继续发挥。

喂狗激动得满脸通红,拍着瘦弱的鸡胸说,我也不怕那些当官的,得罪他们大不了被剁成几块再喂狗。

女人怕男人惹事,喝斥道,罗嗦什么,一身臭肉,狗吃了要吐好几天。

干部也是居民,老百姓也是居民,都是公民,公民是具有民事行为能力的人,一切具有民事行为能力的人都应当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对不对?

韩江林眼睛一亮,看到商总眉色舒展,嘴角绽放笑意。

法人对自己的生产经营负有全部的责任,也就是说,老百姓生产什么,卖什么,只要不违法,我们对自己的行为负责,如果我们经营不善,破了产,虽然国家可以补助,就像企业破产清算,国家给一些补助一样,但主要还是我们企业法人对自己的经营负责,如果干部人为的干扰企业法人的经营,举几个例子,老百姓认为拉绳插秧是多余,干部非要老百姓脱裤子放屁,老百姓喜欢种杉树卖木材,干部非要老百姓种果树,喂老百姓果子吃,现在多得卖不出去,拿来喂猪,猪都不愿意吃了,先前说的比唱的好听,种果树一定得吃,等到卖不出去了,他们影子都不见了,说得轻了,他们影响了法人的正常经营,说重一点,这是破坏社会正常的生产秩序,干部该不该对他们的行为负责?

商总说,既然是这样,老百姓为什么要听呢?

韩江林轻声说,卢梭在《社会契约论》中说过,人民是容易被蒙蔽的,但人民不会被腐蚀。

喂狗激情未消,明摆着这些教训,这次发动老百姓搬迁,老百姓哪里敢相信?

如果政府出面担保,你们愿意不愿意与开发商签订稻谷补偿合同?商总试探着问。

喂狗沉吟了一下,说,那要看什么人,能长住下来的政府领导出面最好,合同不履行的话,冤有头,债有主,如果是交流干部,见到好处胸脯拍得像打雷,遇到问题脚底抹油,打灯笼照不见影子。

事情看来还存在着解决的希望,韩江林暗暗松了一口气,为了不引起喂狗的怀疑,他转过身问正在纺纱的女人关于纺纱的问题,一天能纺多少纱,织一匹土布需要多长时间,能卖多少钱。

女人一一作答,韩江林精算了一下,觉得太费工时,是一种得不偿失的传统习惯罢了。有些领导还在大会小会上,都提出要发展民间刺绣产业,如果以织土布这种工时来算,从经济的角度来说,没有任何的实质意义。

可是,领导在决策时,是不是认真考虑老百姓的经济效益呢?韩江林想到去年秋冬,市里下文一再强调秋冬种的问题,甚至特别强调马路边的水田,要放干水种上小麦油菜。韩江林带队到大地乡检查秋冬种时,老百姓扳着手指头给他算了一笔帐,一亩田能产两百多斤油菜仔,收入二百五十多元。犁田下种等支出一百元,收割、挑到市场上出卖等,需费四个工,按市场值估算,计一百六十元,如果加上天时等不利因素损耗,在大地乡等相对高寒山地,种一亩油菜得倒贴几十元。老百姓蓄水养鱼过冬,一亩冬田养二十来斤鱼,市值近二百元,农闲时节走亲访友的多,家里来一个客人,女人架着锅子煮上酸汤,男人提着巴篓下田捉鱼,立等可取。一会儿功夫,一锅新鲜味美的酸汤鱼就摆在了客人面前。一减一增,按照传统的办法蓄水养鱼,净赚差不多三百元。

当韩江林把这笔帐算给来检查秋冬种的林敬业副书记时,林敬业语重心长地告诫韩江林,小韩呀,有一句话我得提醒你,在商言商,我们这些搞政治的,就得讲政治,讲大局,老百姓算经济帐,我们哪能和老百姓一般见识,我们算的是政治帐,省领导一再强调要加大秋冬种,结果检查下来,我们市里不完成任务,这是多大的政治问题?不仅市里的成绩上不去,就是个人的前途也会受到影响,对不对?

韩江林表面上洗耳恭听,忙不迭地点头,心里却直犯叽咕,从大的方面来说,经济建设是国家时下的政治中心,一切有违于经济建设这一法则的,都应当退避让路,从小的方面来说,一个省区有坝子有山地,所谓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不同的地理和气候条件,适用不同的生产法则,怎么可能按照统一安排进行生产呢?

现在,为了发展传统的刺绣工艺品,又有人提出加强刺绣生产。想一想刚才喂狗提出的质疑,从生产的角度来说,老百姓都是独立法人,个体的生产经营行为受到法律保护,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进行强制和干涉。一旦政府提出统一进行某一类别的产品生产,这类似于订单生产,政府有必要对农产品进行收购。官员们统一要求老百姓生产,一旦给老百姓造成了损失,又不进行任何赔偿,岂不是把严肃的生产生活看成儿戏?

商总试探着问,你们要什么人担保,才愿意与公司签补偿合同呢?

喂狗低头想了想,说,新官不认旧帐,现在的官员都是过山虎,跟老百姓要东西要帐,签订合同什么的,就是老虎借猪,有去无回,对于答应要办的事来说,前任答应的事情,后任不理,到时候我们得不到补偿,再找政府理论时,有可能像踢皮球一样,在新官和旧官之间踢来踢去,说不定还会得了一顶刁民的帽子,倒不如一次性补助来得实在。

商总脸色一变,急问,这是大家的想法吗?

韩江林知道商总为什么发急,因为龙阳滩电站是一个股份制电站,由股东们私人投资的,投资预算一增再增,股东们已经大有意见,如果预算再增,个别股东有可能会撤资退出,招不进新股东,工程建设有可能大受影响。从农户方面来说,一次性补偿虽然拿到手的多,但是,绝大多数农户都不会用资金进行再投资,拿到手的钱转眼就会吃光用光花光,他们生活没有了来源,对政府和公司都是一个压力。对搬迁居民进行长期补偿,这是与居民,于公司双方都有利的一个选择。

喂狗憨笑了一下,假如有像寨佬那样的威信,又坐着不走的官员担保,我们哪还有什么意见?

难道你连政府都不相信吗?

不不,喂狗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就是给我铜头金身,也没有胆量不相信政府呀。

说来说去,喂狗像一只拴在树桩上的羊,只会绕着圈儿吃草。从他这里不会再得到什么更有价值的东西,韩江林给了商总一个暗示,站起来朝喂狗挥了挥手,说,谢谢你家的酸汤。

喂狗咧着嘴憨笑道,不用谢,慢走。

两人沿着村子的石阶往上爬,脚下是绽放花纹的青石板,韩江林不时低头审视刻划着岁月痕迹的纹理,用商量的口气说,商总,我有一个想法不知当说不当说。

商总爽快地说,你尽管说,能做到我尽量向股东们解释明白。

你想啊,水淹掉的不仅仅是老百姓的屋舍田园,淹没的还有他们的故园情怀,对岁月的美好记忆,这些非物质的感情不是钱能够补偿得了的。

商总用手抚摸着石坎,仰望着头顶的吊脚楼,感慨道,是的,是的,我们只注重了名人故居的文化效应,其实,在每一个普通的灵魂里,都包含着一种对岁月无法割舍的缱绻情怀,普通的灵魂同样是可以树碑立传的,几万年以后,不,或者就在几千年以后,住在都市里的人来到这些变成大森林的村寨遗址前,望着高高的断墙残壁,是不是会像今人考察山顶洞人遗址一样,通过石坎、石碑等蛛丝马迹,考察曾经在这里生活的山地民族风俗习惯呢?

穿过沧桑岁月,我们每一个人都会诞生一种叫崇高的历史感。韩江林呵呵一笑,商总呀,到时候你的龙阳滩电站,就是一座历史的丰碑了,为了这种历史感,大坝竣工时,应当把你的名字镌刻地大坝上。

历史价值座标的核心意义随时代而变,没有什么丰碑可以不朽,既然没有永远的丰碑,咱就不会把名字刻在石碑上以贻笑后世了。

我前段时间重温了一下中学的历史课本,号称贯穿了唯物史观、以人民为主角的历史,我发现了一个怪现象,被作者歌颂的,像汉高祖刘邦、明太祖朱元璋等纯粹借助农民起义登上皇帝宝座的皇帝,一旦掌握了政权就开始了血腥屠杀,相反,被作者批判的,唐太宗李世民、宋太祖赵匡胤等,则采取怀柔政策安抚人心,唐太宗把政敌的主要核心力量,如魏征等收罗门下,宋太祖采取“杯酒释兵权”的方式,排除潜在的威胁,这就是说,号称为代表人民力量的,心狠手辣、草菅人命,被认为是贵族,代表封建地主阶级的,反而更具有人性,我就不明白,谁更适合于贴上人民的标签,谁更符合人性、符合历史潮流?

商总笑着说,想不到你还有闲心研究历史。

还不是那一句话,读史使人明志,可是在这种是非不分的历史观面前,我倒成了一只迷途的羔羊。

商总说,在大学里,我也曾经把历史研究作为主修课,鲁迅把历史归结为杀人,对于某一段历史来说,我是同意的,至于你所说什么人更符合历史潮流,我想,人类的历史是以人为核心的,凡是尊重人,以人的生命为最高核心,这样的君主才称得上仁君,至于人民这个标签该贴在谁的身上,由于封建君主的局限性,包括现代专制体制下的国家元首,都无法代表人民,能够代表人民的,必须是现代民主国家政体。

是啊,人民政府官员,面临的首要问题就是让人民如何生活得更好,如果一味的以阿谀奉承为能事,只考虑个人的升迁,这样的人哪里能够称得上代表人民?韩江林若有所思地说。

从个体生命来说,每一个人能够干好职责范围内的事情,就是一个好官员,一个好人,哪有什么必要代表什么呢?

扯远了,韩江林笑笑,其实,我想说的是,锦绣的山川,记录着岁月沧桑的村寨被龙阳滩电站淹了,你应当为这部分物质和非物质文化进行必要的补偿。

商总大笑道,韩书记绕这么大个圈子,落脚点原来在这里啊,你直说不行吗?其实,非物质文化方面的补偿,在国家的有关建设补偿条款里没有找到啊,政府应当依法行政,法律没有规定的,不能随便提,给投资商增加负担啊。

韩江林故意做了一个怨屈的表情,我这是和你进行私下的、非正式的磋商,再说,我代表了被拆迁百姓,不是在和你谈判吗?

哪不行,商总说,你说你代表了百姓,我是你们招进来的投资人,也是百姓,谁来代表我、代表投资商?

正说着,一群人从寨头急匆匆走来,韩江林看清了领头的是大地乡书记许文东,村主任和支书紧随其后。许文东老远就招手大叫,韩县长。

除了商总这样的投资商,认为书记比县长权力大,仍然叫韩江林书记外,白云的干部私下里认为白云县长非韩江林莫属,只等上级下文提名、县人民代表大会投票,履行这样完的程序,韩江林将名正言顺地走马上任,所以大家都已改口叫他韩县长了。

走到近前,韩江林低声问了一句,你们怎么来了?

许文东看了一眼商总,又望了一眼韩江林背后,说,韩县,你来村里调研,和我们打声招呼啊,村里人心不稳,万一出个什么事情,我怎么向组织交待?

站在韩江林的角度,许文东是多虑了,心里叽咕一句,光天化日之下,能有什么事情?走在老百姓中间都担心出事,这还了得?于是一边和支书村主任握手,说,我和商总来看龙阳滩建设工地,顺便过来调查了解一下情况。

村主任看了商总一眼,牛气熏天地拍着胸脯说,我们村的情况稳定得很,只要商总他们能够提高一点补偿标准,老百姓很愿意搬迁,过去为了支持县里建设,老百姓生命都舍得搭上,哪有做不通的工作?

韩江林知道他的话不可全信,用一句淡淡的话凉了他一句,好事办好,要好好办,讲究方式方法,事情要理顺,要让老百姓气顺。

旁边一片是是的肯定声。韩江林明白在这种情况下,要进行有价值的调研已经没有可能,于是说,县乡村三级干部都在,还有商总也在,我们到村活动室开一个小型的座谈会,大家交流一下思想,看看下一步的工作怎么做?

大家簇拥着韩江林来到村活动室。活动室门口,挂了一块“农民文化家园”的牌子,所谓农民文化家园,就是在房子一角摆了一个书架,上面放置了省里捐赠的一些书,韩江林看了一下书的页菲,适合农民阅读的书并不多,一些理论性强的书也摆在上面,大概是在书店里卖不出去,捐赠的单位打折买下来的,同一本书一送就是十来本。阅读和学习更多是一个主动的过程,像这类根据文件精神建设的农民文化家园,形式上的意义远远大于实际的意义。大概平时使用不多,书籍上积了厚厚一层灰,只在像韩江林这类上面的领导到来,阅览室方才偶尔打开一下,仅供参观,成了事实上的摆设。

接下来,韩江林参观了村里的制度,像一个正规的单位一样,除了基本的法规摘要,还制定了村民代表会议制度,党支部三会一课制,财务制等,二十多张牌匾,挂满了走廊两边的墙,煞是规整和好看。商总在韩江林耳边轻声念了一句,制度这么多,记下来就不容易,能执行得下来吗?

韩江林苦笑不言。

村里接待上级领导检查的多,接待方式也有了一定的套路和规程,这边韩江林一行在参观,那边村里的人已经收拾好了座谈会的会场,等韩江林走过去,板凳、茶水一应俱全,颇像一个正规座谈会会场的样子,村支书搓着手对韩江林说,韩县长,村里简陋,也没有条件,咱们临时抱佛脚,将就一点,会标来不及做了。

韩江林看了一眼会议室里一张“热烈欢迎苟书记莅临检查”的旧会标,心想,县领导来村子检查工作,应当轻车简行,现在连村子都大搞形式主义,主要源于形式主义有样可循,可以学习,像传染病一样有很强的流行性,形式主义泛滥成灾不仅浪费金钱,更浪费公共管理资源,有百害而无一利。

本应当随意的座谈会,被按照正式会议的形式,排定了座次。韩江林坐了主席,许文东在韩江林右手坐定,乡党委副书记在左手坐定,依次便是商总,与商总对面的是村三大头。大家落座后,大家大眼瞪小眼地看着韩江林,等待他发话。韩江林对许文东说,会议由你主持。领导吩咐,许文东也不客气,说,韩县长百忙中下来调研,县乡村三级干部都在,龙阳滩电站方面的商总也在,我们借此召开一个简短的协调会议,希望双方抱着解决问题的诚意,互通信息,交流感情,以利于下一步电站建设和移民搬迁工作的顺利开展。

许文东开了头,点名商总说话,商总推让道,我今天和韩书记到村里来,主要是听取村民方面的意见,大家有什么想法,如果能够办到,公司方面我会尽量争取满足大家的要求。

会议开始的气氛看似十分和谐,但一涉及到具体问题,双方的矛盾即暴露出来,村干们坚持己方的要求时,就像炖不烂的牛板筋一般,没有丝毫软弱和退让的意思;商总话说得活络,涉及到公司的利益,则变成了一只不愿意拨一毛的铁公鸡;看到没有把双方说合到一起的希望,在乡干部便努力当和事佬,希望不激化矛盾,避免在县领导面前留下不好的印象。

韩江林怎么也想不明白,村干们在他面前表态说,愿意为了大家的利益,牺牲小家的利益,涉及到实质问题,说得好好的事情怎么变了卦呢?商总已经答应他,可以给村民多一些补助,与村干面对面时,却变成了另一番态度呢?

许文东说,具体问题我们放到下一次会议继续讨论,下面请韩县长作重要讲话。

会议就像是正规的宴席,领导最后的重要讲话犹如那道必上的水果拼盘,没有这一道拼盘,宴席就显得不上挡次,不够排场,但宴会一结束,食客们大抵酒足饭饱,水果倒是可有可无的了。为了凑成这道水果拼盘,在各方发言结束后,许文东请韩江林作最后讲话,虽然只有稀稀落落的一点掌声,与其他人的无掌声比较起来,在形式上已经上了一个台阶。根据双方事前私下的态度,韩江林认为可能搭成一点相近的协议,使局面朝着有利于问题解决的方面发展。如今愿意落空,准备的讲话内容已经变得毫无意义,讲些什么好呢?韩江林心里颇有些踌躇。手机铃声适时地响了起来,韩江林接听电话,电话的消息顿时让韩江林感到无比惊愕。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他大叫起来,所有的目光刷地转向韩江林。韩江林感觉到了会议的异样情绪,换上沉稳的语气说,把孩子全部从教室里疏散出来,要想尽一切办法救人。

挂了电话,韩江林面对众人质疑的目光,镇定地说,一座教室透顶,一个孩子被卡在上面,我需要赶过去,今天的会议大家以坦诚的态度,表达了各自的想法,这有利于我们今后更进一步协商,使双方朝着解决问题方面发展,散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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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法国被誉为浪漫的诗之国度,法语也以优雅著称。有趣的是,浪漫与优雅并非一贯如此,法国文学曾因枯燥、呆板而饱受诟病,于是便诞生了著名的“七星诗社宣言”——《保卫和发扬法兰西语言》(1548)。经历了几个世纪的嬗变,法国诗歌成为世界文坛的一支奇葩,其间重要流派此起彼伏,天才诗人闪耀如群星。胡品清女士以洋溢的诗情和优美的译笔,让我们得以领略瑰丽神奇的法国诗坛之风采。
  • 守护甜心之四叶草的花海

    守护甜心之四叶草的花海

    再见,幸福!你好,复仇!守护者,我会把我的痛苦一点一点的还给你们的!
  • 傲娇老公,请矜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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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城左二少被人看光了身子的消息盛传在名流圈,某boss表示很无奈。婚前,左泽轩一看见乐熙就头疼;婚后,左二少天天蹲在卧室门口,一心一意地想着回房和媳妇一起睡。当傲娇boss撞上火爆小娇妻,恋爱的酸臭味你们不懂~自家媳妇,当然要宠着宠着宠着啦!(男女主双洁,实力甜文,欢迎入坑)
  • 海水为什么不再蓝

    海水为什么不再蓝

    海洋,是地球生命的母亲,她创造了生命,哺育了生命。地球表面70%是海洋,从海面到几千米深的海底,生活着并不为我们所熟悉的各种生物。
  • 剑影单行

    剑影单行

    三千世界,大陆无数,宗门林立、百家争强……青州大陆,中人、南妖、北魔三足鼎立。而他们因立场不同,相互之间时有利益争端、战争不断……??修仙之客多无情,俗世人间尽如霜??……??巨魔山脚下,有一少年白衣如练,眸光清冷。低头轻语曰:红尘歌起轻舟渡,纵剑霜寒为一人!
  • 今生不悔入电竞

    今生不悔入电竞

    电竞女玩家在机缘巧合下结实了职业大神却得知大神退役倍感惋惜,使尽浑身解数求大神收徒与一群共同爱好的伙伴组成职业战队在磨炼中逐渐找到合适自己的定位在职业的道路上起航。
  • 苍龙圣使

    苍龙圣使

    世人笑他太无用,却不知他心中痛。十四岁把恩师跪,幸好此生还未废。三年时光空流过,躲不过的红颜祸。旷世神兵手中握,傲视群雄不为过。此生此名四方扬,天下何人敢不降。千百佳人身旁陪,你可认识他是谁。[注]本书原名《九灵归一》此书适合观看人群;成年人,十八岁及以下,儿童请在家长的陪同下观看!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笨丫头:我的恶魔校草

    笨丫头:我的恶魔校草

    “拜托拜托你不要那么腹黑”笨丫头清澈眼睛直勾勾的注视着恶魔校草萌系萌系的让人沉迷其中恶魔校草却只是勾唇一笑“那么腹黑的还在后面”笨丫头瞬间石化,怎么可以这样“长的帅了不起啊,有钱了不起啊,学习好了不起啊,粉丝多了不起,好吧,是挺了不起..."恶魔校草满意的看着怀里的笨丫头”笨女友,输了吧“笨丫头不满意的捶打着他的胸膛”讨厌“如果有来世我还要和你在一起。
  • 倾尽天下之天地浩大

    倾尽天下之天地浩大

    寒雪醉,一个被遗弃的孤儿,身世成迷。被修真界最老奸巨滑,最无耻的大佬所收养,精通各大武林门派的顶级武功以及失传绝学。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个武侠和神仙梦,而我想写的是一个以武侠及武功为基础,从而以武入修真,破虚空,进仙界,闯神域的故事。看主角如何一步步成长,如何与人斗、与地斗、与天斗!最终成为大能者,“倾”尽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