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义康自然也懂他的心思,于是淡淡的说道:“我在朝中有一批隐蔽的眼线,他们几乎遍布皇城。其中有羽林军的,也有各王府高门的。”
“当真这样神通广大?”
“当日徐湛之想要进宫密报,但是他还没出府门时我就收到消息了,只是派去暗杀的人失了手,才落得如此地步。即使是这样,我依然留下了性命,三年前又再次起事,然而可能是天意难违吧,我注定没有天子之命。”
刘铄暗暗思量,不错,刘义康五年前被废,然而两年后还有力量再次谋反,可见他确实还有些本钱。
刘义康看出他有动摇的神色,接着说道:“你还不知道吧,你的姨丈柳元景出事了。”
“什么事?”这句话是惊到他了。柳元景将门之后,身份贵重,又手握重兵,是自己日后争储的一大助力。
“被人构陷,杀良冒功,皇兄很快会下旨,让他交接军务,回京受审。”
刘铄极力的平静下来,冷冷的问道:“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你还知道些什么?”
“十四年前,你父皇突然册立你的长兄为储君,其中的也有不为人知的缘由。”
“哦?什么缘由?”这个事情太重要,也正是他感兴趣的。刘铄被他道出的这两件事,彻底扰了心神。
“见过我女儿,拿到她养父留给她的遗物,自然会有人告诉你的。”
“只要照顾你女儿就可以了?”
“不错,不要告诉她缘由,只让她衣食无忧,平安一生就好。”
“好,你说,到哪里找她?”
刘义康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是一个长条的玉柄,中间还有嵌口:“拿着这个东西到建康城的瑶韵坊,我女儿名叫唐初荷。”
这时外面传来脚步声,被支走的守卫回来了,刘铄急忙接过东西闪身离开。
刘义康看着他的背影,笑了,是那种得逞的冷笑,他知道,他一定会上钩的。刘铄啊刘铄,你还是太年轻了。我风光无限时都没有接回女儿,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透露她的身世,你就不想想吗?
“主人,你没事吧。”
“咳咳,没事。”刘义康疲惫的撑起身体。
“我本来就身患顽疾,命不久矣,皇兄实在多此一举,如若不是他这般狠心,我也不至于走到这步。今生我死于他手也好,至少给了我报复的理由,神佛畏因,凡人畏果,佛祖会原谅我的。”
“那,要不要派人去保护唐姑娘?”
“不用。那只是我给皇兄的一个礼物,也让刘铄可以有线索追查。我已经埋好了线,只等他自己去找了。”
“那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
“我没有证据,当年他们做的隐蔽,若不是机缘巧合,我也不会发现端倪,而且刘铄此人疑心颇重,我说的他不一定信,还是要他自己查比较好,这过程中不知又会生出多少有趣的事端。”刘义康想象着那场景,不自觉的冷笑着。
“那您说的那个地下势力真的要交给他?”
“哼,他们?自从老宗主死后,他们的态度就变了,不再真心辅佐于我,那倒不如交给刘铄,至少现在,他们跟我的目标已经一致了。天下即将大乱,你就拭目以待吧,我却是看不到了。”
“主人……”
刘义康缓缓的拿起《华严经》,幽幽说道:“皇兄,我们不久会黄泉再见的。众生罪恶深可怖,于百千劫不见佛……”
今日的瑶韵坊可是热闹的不行,里里外外的装扮了一番,彩灯红绸就不说了,就连门前的楹联都是描了金粉的,可见富贵非常。瑞夕楼的大厨请来做宴,一应食材餐具碗盏也都是专门带来的,厅堂之后,跑堂的,舞姬,各府跟随的家丁,车夫更是往来穿梭,只程府的随从就来了几十人。
青昭刚下车,唐初荷便迎了上来:“呀,今天怎么还盛装打扮了?”
刘劭专门送了她一身行头,说是这样的场合,如果穿的太寒酸,很难混进正堂喜宴。这青色的云縠雾绡裙,长袖飘逸轻柔如云,下摆坠地缥缈如雾,配上珊瑚翡翠钗点缀的朝云髻,只衬的整个人即脱俗又华丽。虽然青昭自己看着也很美,但就是感觉没有布衣舒服。
“真是富贵,搞的这么隆重。”她第一次这样穿,还是有些不自在,所以急忙岔开了话题。
“可不?程家可是富贵大家,不仅药材,他们还经营布匹绸缎,古玩马匹,甚至客栈青楼,势力极大。据说跟京中各王府都有交往。今天全京城的商号都来了,在朝的高官也来了许多,可见其势力。晚宴还没开始,礼品已经塞满两个房间了。”
青昭也粗略的打探过,程万峰是个很有手腕的商人,他八面玲珑,交际广阔,却不完全依附于谁,也从不与皇家官眷结亲,所以无论朝堂势力如何变幻,他都可以左右逢源,从没有受过牵连。
“看来之前劫他们那三车还是太少了。”潘遥看着那些礼品叹为观止。
先来的都是商贾,大多是为了巴结而来,送的都是重礼,官宦宾客会晚些,礼品也相较轻。
“不对啊,卜天与这么一个俗事不沾的人,怎么会来参加这样的宴会?”青昭有些好奇。
“听说卜天与的夫人,去年生了一场重病,大夫开方,需要一种特别珍贵的药材,满京城都没找到,程万峰不知道怎么听说的,主动将药送上了门,虽然最后没有救活她夫人,但是卜天与还是因此欠下一个人情。”
“哦。”真不明白,程万峰如此精明的一个人,怎么就教出那样的子孙了呢。
“门前答礼的就是程万峰的长子和次子,程宽和程审。长子程宽是个能言善道的剔透人,很得程万峰的喜爱,现在掌管药行,但是膝下只有一女。程审呢,比较精通医术和药材,好像就是干些采买的事,不过人家会生,有两个儿子。对了,你为什么让我打听程家的事?”
“没什么,就是好奇。”青昭仔细打量着二人。
程宽身材瘦小,精神却很矍铄,看着往来宾客应付自如。程审虽然看起来高大英俊,但却沉默寡言,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眼神时不时的瞟向女宾桌的方向。
女宾桌前应酬的是程审的夫人尹氏和程府长女程薇,尹氏她面容姣好,神采飞扬,程薇也是端庄大方长袖善舞,相反程宽的夫人林氏则安静的坐在一边,有一种超然物外的闲逸之态。
这时外面报道:“羽林卫副统领卜天与将军到。”
青昭唐初荷看去,这卜天与相貌英伟,高大挺拔,浓眉阔脸,神色中透着威武之气。
“初荷,就是这人。初荷?”
青昭转过头去看唐初荷时,发现她眼中居然闪着泪光。
“你怎么了?”
唐初荷急忙揩去泪水:“看到他莫名想起了我的父亲。”
不错,这卜天与神韵中的英气确实有几分神似唐丘列,想来羽林卫拱卫皇家,气派一定都很威严。
这时门外唱报道:“新吴县侯到。”这个新吴县侯就是刘义恭的三子,刘元。虽然潘远之前跟她说过刘元的情况,但是见到他时,青昭还是有些惊讶,刘义恭那个老东西,胆小怕事,蝇营狗苟,可是这刘元却是一派谦谦君子的做派,待人和蔼有礼。
估计是听到刘元到了,程万峰才在程桓的搀扶下,从后厅走了进来。看到程万峰,青昭有些在意,他身着宽袖墨色大氅,金银篆绣,灰发长须,眼神犀利的闪着精光,确实颇有气派,但却精神不济的样子,脸色苍白,手腕微颤,只看外表就知道是气血两亏,按理说这样的大户人家,不缺吃喝,他们程家更是不会少了各样补品,何以看起来如此虚弱呢。
“今日程某生辰,感谢诸位贵客高朋前来相贺,程某才德浅薄,承蒙诸位多年扶持,才小有家业,在此敬酒一盏,多谢大家拳拳之情。请。”程万峰一番话,既不谄媚于上,又不失礼于下,语气透着客气,又不卑不亢。
他说完便端起面前的琉璃碗盏,一饮而尽。
与他同桌的,有新吴县侯刘元,广陵王舅父殷海,驸马江恁也是江湛的儿子,秘书丞范永之,太医王至弗,安仁等等,总之都是些皇亲国戚,重臣高官。
接下来就是各家繁琐的祝寿贺词,青昭没心情听,移步到了花园。此时子风藤开的正好,夜间更是飘散出淡淡幽香。
“金花银蕊,藤名鸳鸯,春晚静芳,翠蔓成簇。子风藤又名鸳鸯藤,冷姑娘可是在思念情郎?”何偃不知何时出现在这里。
他背靠树干,口中衔着一片树叶,长石色的斜襟长裾,伴风摆动,虽是不修边幅,但玉树风流之姿足可入画。
“你想多了,我在回忆子风藤的药性,可通络凉血解毒,是种很好用的药材。”
“是嘛,我看不像,你的表情明明就是女子怀春啊。难不成今天约我过来,是想跟我表白?”
“咳咳……”青昭被他逗的生生呛了一口唾沫,这人哪来的自信啊。
“呦,这是情怯了吧。我去给你取盏酒,压压咳嗽也壮壮胆。”何偃跟她熟了之后更加的轻浮贫嘴了。
“好了,不逗你了,快顺顺气吧。你这女子虽然聪慧貌美,但却过于沉静乏味了,还真不对小爷的口味。”
“多谢。”青昭好不容易倒过了气。
“谢什么?”
“谢谢老天,让我这般乏味。”
“哈哈哈,你个冷青昭学坏了,会贫嘴了,这倒是还有点灵动之气,小爷还可以再考虑考虑你。”
“言归正传,今日你来早了,本来是为了感谢你多次相帮,邀你过来品酒鉴曲的,知道你文采风流,所以特地请你来品评一下瑶韵坊的新作,由潘安的诗谱的曲。不过现在乐师和柳老板还在前面助兴呢,要稍等一下。”
“潘安的诗啊?哪首?是《悼亡诗》还是《西征赋》?”
“都有。”
“是嘛,那我可不可以再请一个朋友?他最爱潘安的诗,正好他今天也在。”这正是青昭的目的。
“当然,何大人的面子……”
二人正说着,就看程宽的夫人林氏,从廊下走了出来,脚步仓促,还不停的回顾,与刚才的恬淡之感完全不同了。
“嘘,躲一下。”青昭直觉认为可能有事发生。
“怎么了?”何偃好奇的看着青昭的反应:“那女子有什么问题?”
“别废话,看着。”
果然,一会功夫,程审也从廊下冒出头来,同样仓皇的向林氏的方向而去。
“走,去看看。”青昭狡黠一笑。
“看什么?”
“叔嫂私会。”
“啊?”何偃不觉提高了声音。
青昭急忙捂住他的嘴。刚才她就发现,那程审时不时的看向女宾的桌上,然而他的夫人尹氏四处走动,却不见他挪动眼神,分明盯着的就是林氏。
“你什么时候有这个爱好了?查人私隐?”何偃错愕的看着青昭。
“这京城权贵之中,谁有真正的私隐?谁家不是隔墙有耳,哪府不是暗潮汹涌?”
“额……这圣人云,非礼勿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何偃似乎很纠结。
“你走不走,不走我就自己去了。”
“走,走!”
青昭撇嘴笑笑,早就看出,这何偃也是个好事之徒。
“茜娘,什么事把我叫到这,被人发现可不好了。”
“锐郎,我觉得他好像察觉我们的事了。”
“这怎么可能?我们一直都很谨慎。”
林氏焦虑的说:“我一直将你送给我的诗卷锁在匣盒中,但是前几日钥匙却丢了,后来是雨鹃帮我找回的,但我却发现匣盒内好像有些变化。”林氏说此话时,嘴唇微微发抖。
“那大哥最近有什么异样的反应吗?”
“他最近总是与他身边的那几个人窃窃私语,还会背着我。有一日,我看到他和雨鹃拉拉扯扯的,后来雨鹃发现我,吓得竟然摔了父亲的汤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