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州穆阳城。
这时的穆阳城已经换了主人,三十丈高城墙上,天府兵卒列阵有序,城楼之上,那道金甲身影在阳光下分外夺目。
“杨帅,穆阳城四面开阔,易攻难守,还需早做打算。”
杨朔点点头,问道,“那你说说看,现在应该去哪?”
“末将以为,此时我军士气正盛,当长驱直入,破了上安皇庭。”
“粮草辎重如何补给?上安据此尚有五千余里,如此长途奔袭,上安守军以逸待劳,又当如何?”
“赤水、虎贲的困境还不够警醒你等?上安再不济,也是一方大国,岂能是说破就破的?”
众副将听着,脸上的喜悦都消散了,心中生出一阵凉意。
这几日有战必胜,又连破数城,他们已经生出自负之心。
如是,这二十五万的军中儿郎,又有几个不是这般想的?
长驱直入一击毙命,这固然是好。
但同样的,一旦遭遇顽抗,士气就会再而衰,三而竭。
青州赤水、宜州虎贲,就是最好的证明。
上安并非无兵无将可用,若青羽军布阵上安以逸待劳,那一切都将未可知。
这般想着,两日前的那场战斗又仿佛显现在他们眼前。
一位老将、三万银甲金卫,硬生生拼掉了三万天府儿郎,这样的损失,比攻下一个穆阳城还要多上数倍。
一战又一战,杨朔的心事越发的重了。
他这一生经历的战事很多,但这一次,他必须保持十二分的警醒。
他想不通,拥有这样军队的帝国,真的弱吗?
战至今日,无一人甘为俘!
这就是杨朔为何不敢挥军直入上安的原因。
他不敢拿这二十五万天府儿郎的性命做赌注。
“那人如何了?”
“回杨帅,三日了还是滴水不进,一心求死。”右侧一副将摇摇头,颇有感慨,他是用尽了法子,奈何那小子软硬不吃。
“在消息未进入上安前,他还不能死。”
“杨帅放心,有洛军医随行看护,他想死也死不了。”
这时间,有一道阴云漂浮进穆阳城的上空,阴云厚重,遮住了娇艳烈阳。
“要变天了吗?”
杨朔心中呢喃,身上金甲也失了光彩。
......
上安皇庭。
太和殿内,一众群臣神情激昂,唇枪舌剑征伐不休。
“陛下,此子叛通天府,里应外合,至使落雁关失守,十八万将士殉国,当真罪不容诛,按律法,应诛其九族,以慰十八万英灵。”
“陛下,老臣以为此事当详查,敬安太守于龙一生为官,清正廉洁,然无疾而终,其子,戍边已有三载,虽是军中小将,但也不曾告假回乡守孝,可见其对国之大义。”
“现下此子生死不知,陛下万不可以轻易断绝,若是正中了奸人歹计,错杀忠良,就要寒了我上安百万军中儿郎的心。”
“陛下,宁杀错,不放过,一人之危如何可与一国相论?此子,断不能留!”
朝堂上,再次呈现两派分立的局面。
秦渊眼中闪现一丝丝犹豫。
这事件的起因,是出自上安街巷间的一道消息。
“敬安太守为奸人而所害,其子于守敬不忿,叛入天府,里应外合,破了落雁关。”
什么人传的消息,已无从查找。
眼下,这消息已经在上安掀起了惊涛骇浪。
敬安太守是谁?很多人不知道。
于守敬又是谁?没几个知道的。
但叛国通敌,乃诛九族之大罪,却是人尽皆知。
为将者,如此行事,当为天下人所不容。
一时间,民愤四起,更有甚者,请愿彻查军中将士,若有叛国通敌之嫌,当诛九族,以告天下。
这也就是这件事为什么会被搬到朝堂上的原因。
影响大了,由不得不重视。
查吗?
秦渊不知道,他只知道现在的上安,经不住太多的折腾。
“颜相以为如何?”
目光下撤,秦渊将问题抛了出去。
刹那间,众臣灼灼目光落于颜路身上,似乎他的话将直接决定于守敬之生死。
看着这一个个的嘴脸,颜路心中没有一分的喜悦。
这就是朝堂,天下间最集中心计的地方。
没有人会关心于守敬的生死,他们只关心这件事对他们是有利还是有害。
有利者,尽心维护,要探个真相;有害者,竭力驳击,要诛尽九族。
这般看着,颜路仿佛又回到先帝临朝的那段时日。
那时的朝堂就是这般的。
只是现在这位不比先帝,镇不住这朝堂里的魑魅魍魉。
末了,颜路转身,拱礼道,“老臣以为,当以国事为重,天府重军已过落雁关,不日便可达穆阳城,届时两军合为一军,若长驱直入,恐上安危矣。”
“卿所言极是,此事暂且搁置,待逐了天府豺狼,再行定夺。”秦渊声音不大,却字字珠玑,“朕意已决,当御驾亲征,亲灭天府豺狼。”
“陛下圣明。”
不待他人反对,颜路便是跪地,高声这般呼喊着。
如是,有异议者,也敢怒不敢言。
一个王,一个相,他有几条命去反驳?又有几个胆去反驳?
御驾亲征,不过是从朝堂换了个地方。
真到了君王死社稷的时候。
他们这大臣也就不用做了。
知道是一回事,说出来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龙椅之上,秦渊稳坐,他虽是少帝,但绝不做庸帝。
与其坐等天府重军破了上安,还不如主动出击,为自己为上安,搏出个一线生机。
然而,秦渊并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
颜路等这句话,已经等了很久。
久到他都快要忘了自己是要干什么的。
有那么一刻,颜路眼前浮现了先帝的身影。
这一切,都在他的计算当中。
......
上安乱起。
这片江湖也不安定了。
无缘故的,就有一些人会消失。
比如,某个客栈的店小二;或者某个门派的长老弟子;又或者某个世阀的奴仆管家.....
一夜之间,消失个干净,就仿佛从未存在过般。
也没有衙门在查,只将这一个个的列入失踪人口名册里。
这样的事情,很是诡异。
但无人查,才最是诡异。
就仿佛这些人是约定好的,一起消失。
他们去了哪里?
唐一风不知道。
明月鸢也不知道。
明月山庄没有一点消息。
此刻,唐一风的脸色有些不好看。
这些人的消失,对上安并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他真正担心的是这股力量背后操作者的目的。
试想一下,如果这些人换成皇宫贵族州府大臣,那现在的上安会是什么样的?
明月鸢使劲摇了摇头,道,“上安的水,比我想象的还要深,有人在下一盘大棋。”
“我答应过一个人,要护住上安的天。”
“我知道。”
“现在,我要去一个地方。”
“去可以,带上我,否则不准。”
话音落地,明月鸢手已经挽住了唐一风左臂。
挣脱很容易,这意味着的结果很不好。
“我要去的地方,很危险。”
“我知道。”
“走吧。”
纵身踏入黑夜,这两道身影消失不见。
灯火不熄的锦州武候府,有一间书房门被打开。
在案牍之上,有一人俯首尔,脖颈间流淌出的鲜血,浸润了桌上熟宣。
这样看,唐一风,的确很擅长杀人,也本不擅长处理尸体。
又或者,他就不想处理。
莫多时,黑夜之中又多了八道身影。
未不被唐一风察觉,这八人只是远远跟着。
其中一人擅长追踪术,才不至于跟岔了路。
出了城,遁入山野荒林。
不骑马,驭轻功踏叶而行。
十里,只消得半刻钟。
这般行了六个时辰。
当晨曦普照在这片土地上,唐一风与明月鸢的身影消失在一处野山间。
又过了半个时辰。
这八人才是赶来。
入眼,一白衣女子背依大树,周身五尺外被撒了药粉,虫兽不得近。
此刻,这女子泪眼婆娑,却口不能语,这眼眸望着这八人,求救着。
“等等,这里被布了陷阱。”
老四出声,制止了其余七人行动。
拿出匕首,老四寻到了机关,这是用蚕丝线控制的机关。
看了许久,老四默默摇头,道,“这机关,我解不了。”
其余七人纷纷侧目,老四王者,虽不是顶尖机关术手,但确是八人里最精通的一个。
“不对,这机关解不了,却能破......这是他故意留下的。”
王者心底泛起一股冷气,他八人自认为不被唐一风所察觉,原来,他早就知道了。
“小姐莫急,我这就破了这机关。”
王者布好其余七人的站位,这才抛出匕首,触动了蚕丝线,刹那间,百十道暗器从明月鸢身后的大树上弹射而来,与八人摩肩擦耳而过。
这暗器,日光下也不泛起光芒,已然是粹了毒,见血封喉。
若差了一分,八人无一人能全身而退,这暗器分布锁死了所有退路。
八人相视一眼,眼中的忌惮更甚。
唐一风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可怕。
这是一个为杀人而生的家伙!
八人上前,老大王临只解了明月鸢身上的哑穴,其余的,他解不了。
此刻,王临感到深深的无力感,他号称庄内第一的定穴圣手,却也解不开唐一风点的穴位。
这种手法,前所未见。
王临哪里知道,初来上安,唐一风就对明月鸢行了定穴之法,但无用。
这是他,最新研究出来的,专门针对明月鸢。
他还是不想这个丫头知道太多事情。
解了哑穴,明月鸢呜咽着,像极了受伤的小姑娘。
这是第几次了,她已经记不清了。
行了一百余里,唐一风都在使障眼法。
他要去哪里?
明月鸢根本不知道。
“为什么?”
抬眼,看着八人,明月鸢这般问着。
“小姐,跟我们回去吧。”王临轻声说道,“他不想你跟着他。”
“前叔,你能追上他吗?”
王前摇头,道,“我们都低估了他,之前能追上,都是他故意留下的痕迹。”
“我不走,我就在这里等他回来!”
八人对视,各自苦笑,寻个地方,也一并坐了下来。
他们,陪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