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沐日一大早,谭弗彦被谭东学叫到书房。
谭东学开门见山:“你要跟六殿下去北境?”
谭弗彦应了一声是,就见谭东学手中的笔扔了过来。
“胡闹!”
谭弗彦捡起毛笔,恭谨地递上去。低着头仔细聆听教诲。
谭东学坐在椅子上,声音低沉:“你可知北境如今究竟是个什么情况?圣上又是为何令六殿下前去?”
谭弗彦依旧站在桌前,身长玉立,身姿挺拔。除了那双与他愈发相似的眼睛,谭弗彦的脸越来越像那个人了。谭东学一瞬间突然冒出这个孩子真的长大了的感觉。
他心知此事已成定局,无论他如何斥责谭弗彦,不会有任何改变。谭东学思念至此,严肃的脸色放缓了许多,“坐吧”他说道“我把我知道的讲与你听,切记。”
“北境如今的都统名叫张廷易,之前是梁孟兴手下的副将。十年前靖阳之战梁孟兴被侍卫暗杀,张廷易固守邺城不出兵支援邺城,直到靖阳被攻陷。张廷易打着为梁孟兴复仇的旗号,集合梁军旧部,大败胡人。
他与其说是一个将军,不如说是一个谋略家。此人心机城府,不是你和六殿下能应付过来的。阿彦,我不是不信任你,只是古墓之事过于蹊跷,若传闻属实,你们哪怕拿到确凿的证据,也只怕逃不出北境。”
谭弗彦反问道:“既然圣上知道北境艰险,又为何命六殿下前往?”
谭东学犹豫了一下,还是告诉他自己的想法:“我觉得这是圣上对六殿下的一次测试。”
“你是说他自己向圣上提出要去北境调查?”
“或许是,或许不是。阿彦,我知道你和六殿下这么多年一直如挚友一般相处。但是六殿下毕竟是皇室中人,怎么可能一点都不沾染权势?我不是要你站队,只是希望你今后能掌握分寸,毕竟这份基业要交到你的手中。”
谭东学没有给谭弗彦说话的空隙,紧接着说:“我会派人手暗中保护你们,我想圣上应该也会如此,你们的安全不会有什么问题,如果你们不异想天开擅自行动的话。”
谭弗彦明白了,不过他还是不能做保证:“我不会拦着六殿下。”
“为什么?”
“既然我已经决定要去调查,那么就一定会水落石出,我相信六殿下也是这么想。至于你说的北境情形,我会好好记在心里,父亲若是无其他事情,那我先告退,我需要准备行李。”
谭弗彦说完,站起身离开。
谭东学没有阻拦,这个儿子的相貌不仅与那人相似,连这执拗的脾气也如出一辙。
如果说谭弗彦这边气氛凝重,那么将军府那边就是鸡飞狗跳的欢乐氛围。
小冠忙着指使仆从把她给梁泠打包的行李一件一件搬上马车,小姐平日里用惯的物件和喜爱的零嘴,小姐的衣衫和鞋袜。哦对,还有小姐用的最顺手的长鞭。小冠内心一件一件数过来,生怕落下一点,让她们家小姐感到不舒适。
梁泠与梁群又在房间谈了一阵,梁群的身体虽然不算好转,也不曾恶化。梁泠暂时放下心,出来就看见小冠搬家。
眼见着小冠把宽绰的马车塞得满满当当,梁泠终是忍不住上前阻止:“好了好了,小冠你再拿就把整个将军府搬走了。我们不是去游山玩水的,拿这么多东西也不便行动。”
虽然不能直接说自己去的直接目的,可梁泠名义上到底是去为兄长求医,这大包小包地,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去探亲。
小冠停了手,有点依依不舍地让小厮把没搬到马车上的物件拿回院子。看见梁泠神色淡然,不复之前的伤感,有些疑惑地对梁泠说:“小姐你怎么出来了?不是说去跟侯爷道别吗?”
梁泠长长的舒了口气,拍了拍小冠的肩膀:“说完了,你家小姐很坚强的,不会哭鼻子。”
小冠默默嘟囔:“是,也不知道谁之前躲在被窝里偷偷抹眼泪。”
梁泠一巴掌糊上去,“说什么呢?你有证据吗?”
小冠机灵地往旁边一躲,笑嘻嘻地回道:“小姐我错了,我吃多了张嬷嬷做的糕点,这会儿正上头呐。”
梁泠叹道:“这一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好一阵子吃不到张嬷嬷的桃花糕小酥肉茯苓千层卷了……”
她声音渐渐低下去,看起来有点小可怜。小冠再次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合着小姐是为吃不到好吃的伤感?”
“啪!”
“哎呀,小姐我错了。”
……
不管怎么说,梁泠总算踏上了前往大月山的路程。
她此行带了小冠和两个护卫。其中一个名叫周中,是从前她父亲梁孟兴手下的兵士,力大无穷,为人正直。另一个名叫梁放,是她兄长的贴身侍卫,武艺高强。小冠从小与梁泠一同长大,自然也习得了些自卫的功夫。
从京城一路向东行进,小冠带了很多行李,倒也算不上风餐露宿。周中梁放经常与各路人士打交道,因此行进路上也平安无事。
住的是马车或者客栈,吃的是干粮或者驿站那种给来往旅人准备的粗茶淡饭,梁泠从小娇生惯养,竟然也能适应这种赶路,没有一点怨言,叫这两个侍卫不得不刮目相看。
不知不觉已然快走出直隶郡。这天正行在路上,本来早上天清气朗,午后突然天降暴雨。秋雨伴着疾风倾盆落下,众人猝不及防,梁放眼力好,看见前方半里外有一处建筑。周中让大家坐稳,快马加鞭,很快就赶到了梁放所言之地。
这是一处荒废的土地庙,面积不小,还有马厩。想必之前应该是烟火兴盛,信徒众多,后来却荒废了。
小冠不知从哪里拿出来两把伞,两人一把,梁放和周中去安置马车,梁泠和小冠撑伞走进土地庙。
刚刚踏进,梁泠就闻到了夹杂在雨雾带来的泥土的味道,还有荒废多年建筑的灰尘,忍不住咳了两声。小冠忙道:“小姐可是着了凉?我去给你煮个姜汤。”
梁泠拉住她:“我们先找一个干燥的地方收拾一下,让周大哥他们能安坐休息一番。”
她说着,边环顾四周。正殿面积不小,凋敝的也非常严重。土地公的石像被推倒在地,顶梁塌了一半,供桌缺了一只脚,香炉也倒扣在地上。到处结满了蜘蛛网,可见这里废弃多年。
小冠一边走,一边感叹:“也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好好的一座庙竟然变成这副模样。”
梁泠走在她后面,四下看了看,说道:“正殿地面要么被雨水打湿,要么全是倒塌的木头,我们还是去偏殿看一看吧。”
偏殿的门紧紧闭着,小冠上前推开走进去。梁泠正要走近,却被一双手拦下。周中平日里和善的脸此时阴沉地好像外面的天气,他把梁泠扯得后退几步,梁泠不解地刚要张口,就听见偏殿内传来一阵打斗的声响。
她心下一惊,周中眉头微皱,急忙跑进偏殿。
梁泠跟上去,就见几个身影纠缠在一处打斗,小冠直直的站在一旁。梁泠顾不得那边打得难舍难分的人,忙上前去查看小冠。
小冠只是被点了穴道,神情有点说不出来的哭笑不得。梁泠刚给她解开穴道,就听到她大喊出声:“别打了别打了!是谭公子!”
梁泠回头望去,周中和不知什么时候来的梁放听到小冠的喊声停了手,对打的人也收了势。
梁泠看清他们的脸,惊呼出声:“居然是你们!”
……
半个时辰后,小冠揭开砂锅的盖子,里面的米饭香味瞬间飘出,盈满了整间屋子。小冠见米饭粒粒分明,满意的点了点头。又转过身把另一口锅打开盖子,腊味的香气蒸腾弥散,混合着之前的饭香,教人口水直流。
小冠欣慰地点点头,锅具、米和腊味是前几日路过一个小镇买的,梁泠还说她买太多。现在来看,小冠觉得自己之前思量的非常周到,也幸亏破庙后面有一条小溪,能取水做饭。
她手脚麻利地盛了饭,又满满地加上一堆菜,递给梁泠。“小姐,快趁热吃吧。”
梁泠伸手接过,看小冠又盛了几碗,分别递给周中和梁放,还给自己留了一碗。梁泠看了看旁边老老实实啃着干粮的赵琅和谭弗彦,有点心虚。
可是又想到之前赵琅不分青红皂白定住小冠,又和周中他们大打出手,梁放脸上还挂了彩。梁泠作为梁家大小姐,怎么能不为自家人撑腰呢?
赵琅在她谴责的目光中勉强道了歉,摸着鼻子缩道谭弗彦身后。梁泠又看向谭弗彦,没想到这厮丝毫不在意,不紧不慢地把他之前收集的庙里小块的木材聚在一处,用火折子升起火,然后端坐一旁,静静地烤火。
梁泠有些生气,从小到大她遇到这种人就没有办法。这种鼓足气力一拳出击结果却像打在一团棉花上被照单全收,一点回响都没有的感觉让她既无奈又生气。谭弗彦最初还会与她斗法,但发现这个方法后就一招走天下,任凭梁泠如何跳脚都巍然不动。
梁泠想着,转头去看谭弗彦的脸,希冀看到他闻到香味的向往。结果这位依旧面无表情地吃着手里干巴巴冷冰冰的干粮,动作优雅,不紧不慢。
反倒是赵琅,眼巴巴地看着梁泠,大眼睛里面水雾弥漫。梁泠突然就想到了自己小时候养过的小狗,每次它有求于人的时候,眼神也是这样。
她劝自己:何必呢?
“嗯哼,”梁泠慢吞吞开口:“你们要一起吃吗?饭还很多。”
话音未落,赵琅坐过来,利落地给自己盛了一碗,又给谭弗彦一碗:“多谢多谢,我们就不客气了。”
谭弗彦也没有架子,接过道了声谢。
周中小冠他们在一旁边吃边聊,这边三人就有些冷清。
梁泠想了想,还是问出口:“你们这次出来,是为北境那个古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