劝说想必已经不管用了。
“别说了。”南宫月冷冷的道,看看外面天色,“差不多了罢,再耽搁就错过时机了。”
南诺天转身对还站在外面的江神医道:“还差几个时辰?”
“一个时辰。”他如实说道。
云湖笑着道:“怎么?你找算上路了吗?”
南宫月别过脸去,多说无益。
云湖冷笑一声道:“等一等,我有一件东西交给你,我现在回去取。 ”
她转身往外走去,走到门口时突然顿住,重新转过头看着他,“你一定要等我。”她迟疑着,“另外……我还想问一句,你爱过我吗?”
这一问得唐突,南宫月尴尬,不知如何作答,只是说,“其实……你并不坏。”
这已是最大的极限了。
姒云湖微微笑了,满足的笑意砌了满脸,一阵风似的去了。
身后,宫女惶惶跟着,看着如同疯子一样的贵妃娘娘来去匆匆,时笑时哭,也不敢劝,只是默默看着她。
“瑞儿在哪?”她问。
红鸽小声答道:“跟长姬公主一起在书房,最近不知怎么的,特别爱跟这妹妹一起玩,两个孩子相处的还不错。”
云湖轻笑,流下眼泪,“这孩子难得有一个人他愿意接触,长姬是个不错的孩子,像她娘一样,聪明伶俐。”
红鸽惶恐,还从没有听娘娘夸过长姬公主。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她一身明蓝的身影走在黯色里,如一团涌动的轻雾,身手灵活而敏捷,如一只灵巧的妖精,穿梭在富丽的宫殿中间。
踏进凤鸣宫,她先去了平时最近的花房,里头各式的花儿开得正艳,她采了一朵自己最爱的玫瑰簪到头上,眼泪打湿花瓣,她也不管,回到寝宫里端着铜镜看自己头上百花我争艳的样子,兀自笑出声。
红鸽怯懦的站在一旁。
她转身对着她笑,“你说,本宫漂亮吗?”
“漂,漂亮。”红鸽怯懦的道,有些担忧,“娘娘,你这是怎么了?不是说回来给大胤皇上拿东西吗?”
“你到外面等着,等会儿进来把桌子上的盒子拿去,交给南宫月,他会明白的,本宫就不去了,本宫累了。”
她说累了,于是便坐下来,拈了粉扑对镜匀粉,细细的粉为皮肤增添亮色,哭花的妆重新焕发光彩,那块疤痕也被她反复用粉遮盖,尽管怎么盖都盖不严实,可她还是不肯放弃。
散落的珍珠粉掉了一桌面,团团的白,被她衣袖蹭去。
她补了粉,又重添了胭脂,似乎心情很好,还哼着歌,红鸽心里七上八下,没了主意,替她关了门跑出去,或许去找找香杏儿会有些主意,从前两人相处,香杏最是聪明的。
她飞快的跑着,风声呼啸而过,等下还要回来把贵妃娘娘吩咐的盒子送去碧落居,她没忘,贵妃娘娘不喜欢丢三落四的奴才,她懂得。
云湖起身从柜子底下端起一只红杉木的盒子,这还是她母亲给她的嫁妆,她一直舍不得用,她从里面拿出一个小瓶子,将里面不知是什么东西一口喝尽,然后将里面的瓶瓶罐罐全部取出来。
从小见惯了母亲与那些人争来斗去,她从小耳濡目染,学会的自然是一些女人争宠的手段,但是与别人不同的,她还学会了母亲教下的药理知识,她的外公,是太医院的掌院,后来因为给太后娘娘治病不利而处死,这个身份,一直被母后藏得严严的,不冷人说,她自己也怒力忘了,正因为此,所以父皇喜欢倾城的母亲要比她的母后多,后来,她死了。
母后常常说,这是报应,可是只有她知道那个女人是怎么死的?
她知道,倾城也知道。
她不怪她恨她,但是她这一辈子必需与她为敌,因为有她在,她永远做不了第一位的女人,如今她就要去了,可是她去亲自来拉回她的命,呵……云湖苦笑一声,看着渐黑的房间,也有些疑惑了,到底是谁错了呢?
这个世界没有错,错的只是这些活在世上的人而已。
她吹亮火折了,点亮一盏灯。
体内不断涌起的呕吐感让她难过的蹙了眉,手扶在烛台上,慢慢下划,手指绞着衣襟。
抬头看看挂在墙上的一件风筝,是瑞儿最喜欢的鹰。
可惜的是,她没能见瑞儿最后一面,这孩子,一定可以坚强的活下去的,她姒云湖的儿子,一定可以……
想到这里,她脸上露出一丝凄苦笑意。
聊以安慰。
体内药性发作,冲撞的痛感袭遍全身,忽冷忽热的状态让她倍受煎熬,然而这些痛都不算什么了。
她必须这么做,就像当年,辰妃必需死一样,母后早就做了万全的准备,就算皇上不那么做,,她也必须死,可是倾城一直以为是父皇杀了她母后。
以她的角度,皇上的剑确实是刺中的她,可是她看得真实,辰妃是因为药性发作才死的。
皇上一辈子恨的,不光是倾城的来历不明,而是……那个可恶的女人竟然狠心抛下他,宁愿同奸夫一起死,也不对他解释。
云湖轻笑,撑着虚弱的身子站起来,将口中一粒东西吐到早已准备好的药水里,放到腾空的红杉木盒子,然后自己踉跄的走到床上,躺下,双手平放到胸前,这个姿势,红鸽会以为她是睡着了。
闭上眼,黑暗中例例往事浮现,她垂死时被倾城送进长白山,江神医号称神医,可不是人人都能救,他谎话骗走了倾城,因为她必须走,那样,才能暴死途中。
孝文太后早就想杀掉这个害得她们家子孙相残的女人,倾城枉被说成聪明,可是一生中,她却不断被自己的聪明与善良所害。
她不是狼心狗肺的人,不知道知恩图报,她曾说过,她早就还过倾城的恩了,只是倾城不懂得而已。
太后娘娘杀心已定,阿九却是衷心的,善良的,她冒死采了可解一般毒药的绿豆交给阿九,在倾城中毒之前服下,可以抵挡一阵……
但谁知太后娘娘怕她不死,后来补了一箭,正中要害。
云湖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而今,她又要再救她一次了。
临出嫁前母后将外公留下来的传家宝交给她,让她一定一定要给她争气,不要让那个贱人的女儿给比下去,她一生都为这个目标在努力啊,可是……她忘记了她也是人,有人的情感。
江神医束手无策,她将那颗被太公珍藏了不知道多久的灵珠拿出来服用,活了下来,所以……她不是靠毅力活下来,而是靠灵珠。
现在,她为爱而死,只为那一句,你也是个好人。
眼泪划过眼角,帐外有了响动,红鸽悄然进来,首先看到桌子上的片狼藉,接着看到了红杉木盒子,她将它抱起来,掀开床帐看了看,还好,贵妃娘娘睡了,她欣慰的笑了笑,安心了。
又轻手轻脚的出去,带上门,“娘娘睡着了,可能没事了,你先回去罢,小心被皇后娘娘发现怀疑。”
她对香杏儿道。
香杏儿点点头,“好罢,我先回去,有事你再来找我。”
红鸽有些心疼的看着她的脸,“你在那里受了不少委屈罢,可恨皇后居然下手这么狠。”
香杏儿无所谓的道:“这一点痛算得了什么,能完全贵妃娘娘交给我的事,就算是我对得起娘娘了,死也无憾。”
红鸽眼圈发热,叹气道:“她呀,左不过就这几天了,你再忍忍。”
“恩,我走了。”
“我和你一起走,贵妃娘娘让我把这件东西交给大胤皇上。”
两个人携手出去,香杏儿有些顾忌的看看里头,压低声音道:“你说,贵妃娘娘喜欢那个大胤皇帝吗?自从倾城公主病了后,她一直在数在日子,还时常问我们大胤的状况?”
“可能是喜欢的罢,娘娘有一块手帕,用得好旧了还舍不得扔,上面绣得是游龙戏凤,不可能是这位皇上送的,那肯定就是大胤皇帝了。”
“唉,只是可怜了瑞皇子了,只有娘娘一人疼,你没见皇上的态度,根本不管不问的。”
“其实贵妃娘娘也挺可怜的,一辈子人是聪明得紧,在后宫翻云覆雨,只是找了一辈子,也没找到一个真爱自己的人。”
“别瞎说,小心娘娘听到。”
“听不到,刚才进去看,睡得沉沉的。”
丝帕,原本也是雪白的,日积月累跟着她到冷宫折腾一翻,如今再洗也不如先前白了,上面游龙戏凤的刺绣是苏放绣娘的功力,针针都用尽了心血,一块帕子也费时三月。
一阵风吹来,未关的窗,字句落入耳中,也掀起了轻薄如纱的帐帕,游龙戏凤的帕子,随风而去,落在地上,染了纤尘。
三个月后。
薇静抱着孩子跑进来,立在殿下道:“不好了公主,皇后娘娘突然爆病死了。”
我穿着家常宫装坐在榻上绣一件绣品,闻方放下针线挑挑眉,有些疑惑的道:“哦?怎么这么突然?”
我有些替她肚子里的孩子感到惋惜,再过几个月,皇室又可以添一位子嗣,多好的事。
“不知道,太医还在查。”
“那皇上呢?”我问,站起身来,从她怀里接过月儿,算算日子,冷珏也该到达北齐了,齐太后失了女儿后番然醒悟,亲自松了口,接月瑶回来指日可待,所以皇上特地让他去接,其实,已经再也用不着他了,也不敢妄自用。
他现在已经是大胤的皇上了,月儿的干爹,等他顺利接回月瑶,便要顺便带月儿走,回大胤,她虽然不舍,可是这一切是他的心愿,她会尊重。
看着月儿,想起那人音容笑貌,不觉在心里叹了一声。
薇静见她叹息,担忧的道:“公主,又想起月儿的爹了?”
她也跟着叹了一声,“要说这也是最好的结果,他本来就不适合做帝王,跟着太后娘娘回山里念佛颂经不是挺自在的吗?至少不用担心他的生命安危。”
我低头苦笑一声,“是啊,这是他的心愿,他此生的理想便是活在没有争斗没有厮杀的世界里,宫廷更是不适合他,说起来都怪我,如果不是我,他可能一辈子都会待在寺里,就不会发生这么多事。”
“皇上已经在为他大兴土木修建寺院,连名字都想好了,就叫清月寺,我想,他也一定会喜欢的。”
我淡淡笑着,没有接话。
南诺天的心意,我懂,他只是想用我的名义谢谢他,尽管他没有救我,可是事实上,如果不是他,云湖又怎么会舍命救我,说到底,他才是恩人。
“瑞儿和长姬也该从书房回来了罢?瑞儿最爱吃的芙蓉糕准备好了吗?这孩子,跟她娘一个口味,爱吃甜的。”我笑着道,抱着月儿坐在榻上。
“吩咐过了,等会就送过来。”薇静笑着道,拿起我放在一旁的绣品,笑着道:“是给长姬的吗?女孩子绣麒麟怕不好罢?”
我轻笑着,没有接话。
静笑着道:“那就是给月儿的?”
“是给瑞儿的。 ”我笑着道,实在经不住她一句一句的问,薇静一笑道:“我就知道是给瑞儿的,现在公主对瑞儿真是太好了,什么都让他先挑,长嫉都提意见了,那天问我,她是不是你捡来的?”
我惊怔,又是咬牙又是笑,“这孩子,不知道跟谁长得?猴精。”
“自然是跟娘娘啊!”
“我?我哪有。”我连忙摆手,不愿意跟猴齐平,渐渐,笑容渐渐变得湮寂,“倒是瑞儿,继承了她娘的聪明,将来一定是个好君王。”
“公主真的不打算生了吗?”
“不,有瑞儿就够了。”
薇静叹息,放下绣品,“奴婢还是过去皇后娘娘那里看看罢,不定出什么事呢?”
“好。”我淡淡应着,脸上并没有多少表情。
看着她身子走远,我抱着月儿在殿里轻轻掂着。
一双温暖的大掌从身后抱住我,“孩子睡了吗?”
我轻笑着,安心的靠到他身上,“快睡着了,被你惊醒了。”
他笑着,手指轻轻环住我的腰,趁机在我脸上印了一吻,“反正他还什么都不懂。 ”
他弯下腰,轻而易举就将我和孩子一起抱起来,向里走去。
殿里宫人还在站着,我脸红的低下头,嗔道:“宫人都在呢?皇上……”
“那又怎样,朕又没说做什么。”
他轻笑,得逞般看着我脸红的样子发笑。
进了寝室,他把我们母子放到床上,便低头逗孩子玩,把我扔在一旁,一副正经的样子,我害羞半天,结果人家只是开玩笑,一时间尴尬不已。
一把抱过孩子,“别玩了,快去皇后那里看看罢。”
“刚从那里回来。”南诺天脸上神色淡淡的,一点都不忧伤,我转身看着他,孩子抓着我的一楼头发,扯得生疼。
“啊……,月儿,再扯娘的头发就打你屁股了。”
月儿一副嘻皮笑脸的,露出还没长牙的的牙床天真的笑着,我的怒瞪,白眼,都不管用。
南诺天笑着,抱过孩子,“太医说了,是中毒。”
中毒?我微微有些怔愣,收起所有玩笑的表情。
“我听说……苏苏回到大胤后死了。”我迟疑的道,南诺天看看我,有些闪躲的道:“似乎是那样的,你怎么突然提起她。”
“是怎么死的?”往日侍候过的宫女,对她,我还是感激的,但是她死得不明不白,冷珏回来也对她的事闭口不谈,南诺天也不提起。
“好像是自杀的,我也不清楚。”南诺天有些含糊其词。
看出他有意隐瞒,于是我也不再多问,对他道:“苏苏曾经跟我说过,有一种毒,是在怀孕后才发病的。”
南诺天这才认真起来,“你说的都是真的?”
“我骗你做什么?这些是苏苏亲口告诉我的。”
他低下头,也无心再逗孩子,把孩子放到床上让他自己玩,月儿在床上打着滚,慢慢爬到我这边。
“你想什么呢?”我看着他道。
“底下有人禀说,皇后娘娘身边的宫女香杏儿常常自己偷着烧纸钱,还听到她哭诉贵妃娘娘,再加上,太医查出,皇后每天喝的补药里有少量慢性毒药,所以,我怀疑,这些可能是云湖做的。”
闻言,我沉默了,半晌才叹一声道:“云湖才是最聪明的公主哪!她知进退,懂得抓住时机,虽然有时候做事有些极端,可是她最后往往都赢了,她赢了……”
我喃喃的道,想起她说的,你不必担心,我会替你锄掉皇后这个跘脚石。
南诺天见我心情低落,一时不知怎么劝解,只是轻轻握着我的手,“倾城,现在没人将我们分开了,云湖也会幸福的,南宫月已经把她的骨灰带到了山里,将来就供在寺中,所以……你不必再为她担心了,我们这辈子欠下的债,下辈子会好好偿还她们。”
我微微笑着道:“好啊,下辈子换我们替她们付出,不过眼前最重要的是月瑶,冷珏如果能真的对她好,那一切就完美了。”
“现在已经很完美了。”南诺天将我搂进怀里,一手盖住月儿的眼睛……
(全本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