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轻的说:“我就知道你会这样……”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这个男人。
锦绣笑,“算了,不过你能拿来威胁我的,也不过阿蓝,但是你用阿蓝,也不过能威胁我到这里而已。”
她的笑容天真纯美起来,于下蕴含着深刻的恶意。
“沉若,你欠我的,从今日算起,一样一样,都还给我罢。”
请还给她,夺走她后半生幸福的代价。
语罢,她转身而走,流下他一个人鲜血淋漓。
那一日里,他从她面前转身而走,无视她绝望破灭,今日里,是她毫不留恋,拂袖而去,留下他挣扎反复。
报应。
这就是当年他那般对他的报应。如今还来,分毫不爽。
沉若喃喃的念着,忽而就笑起来,那么就报应吧。
他要她在他身边,不顾其他。
不是他给的幸福,那么,就不要罢。
她从他身边索取什么都可以,只要留在他身边。
他的愿望如此卑微。
沉若失魂落魄一般跟随在那个白发女子身后,看着她进了之前居住那个偏僻宫门,那个女子忽然回头对他对妩媚一笑,然后慢慢的,对他掩上了那扇门——
从此之后,终沉若一生,再未看过这扇门对他徐徐展开,那妩媚而决绝的一个微笑,就此成了他所唯一所爱的女子,于他的记忆里,最后的绝唱。
然后那扇于他面前缓缓关闭的门扉后,素衣白发的女子慢慢滑靠在门板上,紧紧环抱住自己。
她又回到这个梦魇之地了。
多年前无能又怯懦的自己,和现在的她于这熟悉的宫室里擦肩而过,她浑身寒冷,只能念着自己所爱的那个男人的名字,握紧腕上那串木珠。
沉蓝沉蓝,她默默念着爱人的名字,手指轻轻抚摸上自己尚未隆起的肚腹。
哪,总要让你幸福,她这样想着,然后默默闭上了眼,觉得有泪水流下来。
这次,沉蓝终究不能再出现在她的面前,拂去她的泪水了……
沉蓝沉蓝,沉蓝……
若帝六年,吴王妃薨,吴王自求戍边,准。帝继立新后萧氏,新后久病,避居后宫。
七年,萧后诞嫡子,名环。
于是,这一段纠结来去,于历史上,便化成了这样菲薄一行文字。
怎样的血泪挣扎,不过如此。
然后,时光漫漫而去,沉若已在皇座上安居到了的第二十个年头。
那年初夏,于一个漆黑深夜,那个在长久的岁月中独自居于深宫的女子,忽然猛的惊醒,于一片恍惚的静默无声里,她慢慢伸手抚向自己脸颊,满把眼泪,如同温热的血,止也止不住。
她从未见过这世间任何形物,所以她的梦里向来都是一片漆黑,只能听到人声漫漫,而今夜的梦里,有人拥住她的肩膀,温柔对她说话,说了什么,她都记不得了,只知道惊醒之后,眼泪止也止不住。
她这一生,只在一人之前哭泣。
于是,心底深处有了某种不祥而真切的预感。
有什么发生了,她即将知道。
听到里面响声,外间浅眠的孩子跑了进来,拉住她的手,唤她娘亲,问她怎么了,她怔怔的摇头,说不出话,少年也皱眉,而就在这时,忽然从正宫方向,专告恶丧的景阳钟雄浑巨响,撕碎静谧夜色,如浪而来——
然后有宫女惊恐奔来,从前殿传来噩耗:吴王薨于阵前。
同一夜里,沉国后宫失火,陷于火场着,只有锦绣。
她独自坐在火海之中,反锁宫门,然后感觉到有火舌以温柔的力道舔上她的衣袖、身体。
然后她感觉到有人握住她的手,是她熟悉力道,熟悉声音,那么温柔,那么暖和。
她所深爱的爱人对她说,锦绣,我带你走,再不分开。
她应一声好,笑得稚真婉和。
嗯,我和你走,再不分开。
她闭上了眼——
然而她并不知道,在燃烧着的紧闭宫门之前,她名义上的丈夫正按着她哭的泪流满面,要冲进去的儿子,怔怔的看着火焰,然后少年颓然于地,沉若松开手,终于松开手。
沉国的皇帝背转身去,仰面向天,于他一生,终于有什么液体,滑出了眼睛。
原来,执意追随爱人而去的锦绣,却连尸骨都不愿意留给他。
坐在皇座上,撑着额头,沉若看着殿下抱着勉强收集来的骨灰罐子的少年——沉环,他名义上的儿子,这个国家的继承人,露出了一个疲惫而平静的苦笑。
他能怎么办呢?他想。
他低声吩咐,让沉环把骨灰拿去和沉蓝合葬,然后闭上眼,听到那个孩子问他,吴王是不是他的亲生父亲。
他没有回答,只是让他离开,然后安静的,从怀里取出一个常常抚摸,小小的木头珠串。
檀木所雕,云锦万字蝙蝠的纹路,雕工细腻,棱角处圆润光滑,正是锦绣当年遗失的那串木珠。
这是沉蓝母亲的遗物,在他去国离家的时候,他那小小的弟弟稚气的套了一串在他腕上,他小心护持,从不曾现在人前。
那一天,他如往常一般,在锦绣所居院落的那一段土墙外安静看她,听她低低诉说心里委屈,最后瑟缩成那样一团,哀伤哭泣。
他第一次看到她哭泣,一时之间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本以为她是不会哭泣的,怎么难过痛苦,都会对他微笑,哪知,他还是看到了她哭泣,虽然,只有这么一次。
他无法可想,只知道他也在锦绣的泣不成声里痛苦悲哀,终于忍不住,伸手安抚,被她扯下了手上串珠。
被赶出宫去那日,这个珠串又被她掉在地上,被他命人暗中拾取,却再也没有给她戴上的机会。
沉若缓缓闭上眼睛,仿佛就回到了数十年前,也是这样一个融融春日,他在九重宫阙中慢慢行来,然后看到那被一团锦缎包裹的女娃儿,在她父亲的膝头,对他那样羞怯而甜美的微笑。
她稚气的说,我叫锦绣……大哥哥,你叫什么?
他那时怎么答来着?是了,他答,沉若。
那时丙午三月,天下尽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