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间,在“阿苟灯烛坊”中与老掌柜攀谈到了午时,他还热情的留我吃了中饭。
老掌柜乍看性有傲骨,聊上几句,便也知他是多心之人。
我试着问他一事,将第一次逃出宫时,所遇到的神秘道观,讲与了老掌柜:“翁翁,那老道与您年纪相仿,据我观察,好似也在行此术。你可知道,那道馆在哪儿吗?”
老掌柜却摇头:“说起道观,这京城内外呃几处,老朽已去过无数回了。但没有一家像你所描述那么破败。这种地方,往往都是香火旺盛啊!”
……
连老掌柜也闻所未闻,那看来,地方之隐秘,非比寻常。
又闲扯一会儿,是时候告辞了。
出于客套,我便应承他,得空定来铺中再与他海侃一翻。
告别了老掌柜,离太阳下山还早。
我想起上次在城门旁羊肉馆遇见的西域商队。
当时藏进他们的车里蒙混出了城,醒来时车还在,人却没了。
关于他们的下落,至今未知。当时也是怂了一回,没敢质问恐怖老道,生怕被灭了口。可这心里,始终悬着这件事,没着没落,好不别扭。
于是乎,我又找到了那家羊肉馆,向店家打探消息。
可结果与我设想的一样,在城门口儿的食店每日客来客往,各色人等匆匆忙忙,谁还会记得呢……
还好店小二与我多话一句:“这位哥儿不如去西市旁的斜街问问,那里是胡人的聚集地,想是有人记得这队货商。不过哥儿还是寻个伴一同过去方好,瞧你文弱,那处鱼龙混杂,遇着打劫的就不好了。”
我心中的退堂鼓又咚咚响起。
可是不敢自己过去,万一再把我像苏姑姑的小弟那样卖到了云中城,可如何是好。
瞧着下午的时光已经过去了大半,我在路边吃了份鸳鸯凉粉,便晃晃悠悠的走回相府。
我试摸着将后院的角门轻轻一推,竟然开了……奇怪,这门怎么是虚掩的?
还有,看门的两个小厮哪去了?
这是老天帮忙,助我利利索索的出去,顺顺利利的回来吗?
我探着头往里看,静悄悄的,真好。
不禁心中畅快,哼着小曲儿往后院儿走。可是走着走着,好似从前头小花园里传来了哭喊叫嚷声。我急忙溜到路边,小心翼翼的走上前,先探探虚实。
远远瞧着,原来是几个奴婢家丁跪趴在地上正挨板子,求饶声不绝于耳。细细看去,伺候我梳洗的那名侍女也在挨打之列。
我瞬间明白了怎么回事,该是因为我溜出府去,惹得他们遭受池鱼之殃。
而前头做主发号施令的不是别人,竟是李成蕴。他此刻悠哉坐在条凳上,耀武扬威的俯视着脚边的一切。
我急忙冲上前去,大声说道:“三公子,你罚他们做什么?我不是在桌案上留了条子,说出去一趟便回来吗?”
李成蕴站起身来,向我走近两步,眸子深极了,像一片寒潭。口气奚落我道:“我堂堂相府,今日竟叫一个黄毛丫头说进就进,说出就出,当成了菜园子。拎不清的货色中,本公子只能先罚这几个没出息的,有本事的那个,这不是把她等回来了么。”
我瞬间火起,怒瞪着他:“你什么意思?你说谁拎不清?你又是什么货色?”
他侧过身去不再看我,对一旁掌刑的吼道:“这些奴才们,再罚十杖,重打!”
随即满眼便是木杖挥舞的重影儿,满耳都是噼里啪啦的清脆和呼痛求饶的吵嚷。
我从齿中挤出几个字:“丞相公子果然势大,好一副威风做派!不过这么快,就好像忘了自己刚刚才受过此等待遇。小事化大的皮肉之苦,只怕公子是最清楚,有道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啊。”
他把眼光挪回,与我正面交锋,冷笑着点点头,阅览着我的表情,似乎想知道我还能再说些什么。
十杖很快打完,世界回归了安静。
李成蕴用指甲刮着手上的扳指,嘴角一抹邪笑的盯着我:“他们罚完了,轮到你了。”
我心中咯噔一声,变了脸色。
他的声音不再亢奋,而是戏谑:“来呀,把这姑娘拿了。”
我转身便跑,可被一旁的家丁拦住,一人一边擒着我的胳膊,把我往前头的那张条凳上拖。我全力挣脱着,奈何此刻我像是一只被抓住耳朵的大兔子,怎么挣扎都于事无补。
踢腾的双脚很快被握住了脚腕,肩膀也被一人按住,而此时我还在为挣脱做着最后的努力,我凭感觉往肩上一抓,把按我之人的手背也抓破了。
李成蕴啧啧说道:“看吧,按不好她,你们也得遭殃。”
随即他们加大了力气,我的胸腔挤在硬实的檀木凳子上,就快出不来气儿。
“好了,用刑。”李成蕴好轻松的一声。
直见两个婢女从人群之后走来,一人一大把红梅花枝握在手中。
我既愤怒又愕然。那枝上的梅花开的正盛,红艳入骨,难道刑具——竟然是这两把红梅?
未及多想,身后已是飒飒秋风。
然却打在身上丝毫不疼,并跟着开出了一场花雨,直把那千朵梅心,万瓣红蕊挥舞的漫天漫地。
蹁跹之间,梅瓣或徜徉于我的白色袍衫上,红白相映,点点丹红雪里开。或在我的衣上留下一缕香魂便滑脱在地,使得褐土偏拥芳红。
还有的红艳不偏不倚,散落于我的发间,跟着轻轻一动弹,花瓣儿便抚着脸颊落下。将颜色留在了我因愤怒而涨红的脸颊上,像是两团微醺的酒靥……
我恨恨的抬头怒斥:“李成蕴!你刻意辱我!”
他突然蹲下来掐住我的脖子,目光如炬:“说!你为什么要让水司斯来马球亭子找我?”
我的咽喉被他掐的说不出整话,只能时断时续的说着:“不,我没有。”
可他似乎一早就认定我不是无辜,便也无瑕给我一个完整的解释机会,只忿忿的说到:“你以为你来了我们相府就是客?在宫中有个小品级就是正经女官了?我告诉你,你不过也是仰仗我们李家的奴婢。”
我要被掐的窒息了,面目通红,双齿已经不能合拢,拼命的喘气,喉中又作呕,直憋的眼泪口涎开始星星点点的往外渗着……
身后挥打的梅枝早已停了,花瓣尽落,只剩光秃的枝儿,不堪再用。而按住我的人还未收手,未提供给我任何反击的机会。
体内的空气逐渐稀薄,李成蕴叽叽咕咕说着什么我已经听不清了。影影绰绰间,感觉有个人影阔步走来,然后猛施一力,一把就提住了李成蕴的领子。
与此同时,束缚我的力量,在一瞬间释放了。
一切又回到轻盈。
我急剧的咳嗽着,而另一边,李成蕴的脸上挨了响彻云霄的一耳光,那脆响深刻而醒目!
心中适才有了点滴安慰。
还趴在凳上缓神儿的我,抬头看了一眼,只见李成蕴的衣襟儿仍被相爷提着。
他那轻微流血的嘴角,在瞧见自己阿爹之后,又扬成了惯有的弧度。并且声调撒娇的说道:“阿耶阿耶,您莫动气,小女史今日又不守规矩,私自出门上街。儿子这是吓唬吓唬她!”
好一出恶人先告状。
此情此景,若只是相爷在场,碍着陌生,我也还能坚强一下,平定好自己情绪。
奈何我在相爷身后瞧见了苏姑姑,这下不行了,再也控制不住了,委屈铺天盖地,只哇的一声,便嚎啕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