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有人在亭中北望,北方也有少年独坐亭榭听雨。
邺城渤海王府花园
高澄愁眉不展,亭榭外,一汪池塘,水波荡漾。
高欢给孙腾的回信内容不知由什么途径传遍了邺城,本应该是件开心事,可同样传来的还有弟弟们将于今日入城的消息。
阴雨天气平添少年愁绪,高澄起身,伸手探出亭檐,雨水在他掌间汇聚。
“世子,公子们入城了。”
亲卫李顺冒着雨跑进亭里禀报。
高澄瞧他衣发尽湿,责怪道:“也不撑把伞。”
“跑马的时候早就湿了。”李顺嘿笑,他从金明门骑马赶回来报信,反正湿透了,入府后索性也懒得再打伞。
“自己去让前院厨房煮碗姜汤,记得洗个热水澡,莫染了风寒。”高澄催促道:“快去吧。”
“卑职告退。”
撑开一把纸伞,高澄踩着花园中的石径小道漫步去往王府大门。
特意吩咐仆役替高欢扫洒院落,没想到却等来了弟弟们,无论心中是何感受,好兄长的姿态还是要做的。
元仲华坐在屋里,右手撑着下巴,左手时不时往桌上的罐里捻一颗蜜饯吃。
“公主,驸马为什么不让你去前院迎各位公子?”婢女翠儿一面沏茶,一面好奇道。
“我哪知道,这半年,他都不愿我跟小郎们亲近。”元仲华也不清楚丈夫为何有这种变化。
“莫不是驸马妒忌?”也就房玄龄和他家喝醋的妒妇还没出生,不然翠儿肯定能找到更准确的形容词。
元仲华闻言羞怒道:“你这丫头,口无遮掩,瞧我不撕了你这张嘴。”说着就扑向翠儿。
“哈哈,不要啊,公主。”
雨幕中,一支长长的马队驶来,停在渤海王府门口。
“大兄。”八岁的三弟高浚瞧见高澄等在门口,高喊一声,一个跳步跃下马车。
“路滑,慢些跑。”高澄正要提醒,话才出口,高浚已经窜到他的跟前,高澄无奈道:“性子还是这么急躁。”
高浚挠着脑袋嘿笑,他自小与这位大兄关系最亲近。
“大兄,你什么时候带我去狩猎?”高浚抬着小脑袋问道,他自小有力气,喜欢骑马,这次来邺城一路上就盼望着哪天能跟大兄一起纵马狩猎。
“人还没马腹高咧。”高澄轻撮他额头,笑道:“父王可是要你们好好读书。”
高浚瞬间拉长了小脸。
两人谈笑间,其余三名兄弟也从各自马车中下来,撑伞走到府门处。
高洋咧嘴笑道:“大兄。”
“弟淹见过大兄。”高淹躬身行礼道。
他与三哥高浚个性相反,一个生性跳脱,另一个反而打小就是个规规矩矩的小大人模样。
被乳娘牵着的五弟高浟也学着两个哥哥奶声奶气地唤一句“大兄。”
高澄深深看了眼高洋,这个其貌不扬的嫡亲弟弟,高洋的目光有些躲闪,但是嘴角却咧得更开。
“到家了就好。”
高澄从乳娘手中牵过老五高浟,许是太久不见,平素在家里也不是很亲,三岁的小高浟眼神有点畏缩。
招手唤来王府管事,吩咐道:“把其他人安置好。”
其他晋阳来的幕僚与仆役当然不需要高衙内一个个迎候。
“先入府吧。”高澄牵着高浟走在前头,高浚、高淹紧跟在后,反倒是与他血缘最亲的高洋反倒落在了最后。
“大兄,我听说你一进城就打了人?还是个大官?”
“要我说那老儿也是没有眼力价,在大兄面前摆谱。”
走在回廊里,高浚喋喋不休,高澄回头不耐烦道:“莫要以为讨好几句就可以不用读书。”
“大兄。”高浚苦着脸道:“我想做将军,不想当个枯坐书室的皓首老儒。”
高淹一脸认真地纠正道:“三兄,读书不是要枯坐书室,读书是为了明事理,为了增长才学用来治国。”
“瞧瞧四弟,多学着点。”高澄瞪一眼高浚。
高浚不敢顶嘴,等高澄回过身去,高浚不服气的冲着高淹做个鬼脸。
对于眼前的嬉闹,高洋置身事外,仿佛眼前都是陌生人一般,在高澄面前他从来都是沉默寡言的模样。
沿着蜿蜒的回廊,穿过几道门洞,抛开高欢空置的正院,高澄在自己院子附近寻了四处别院分别安置,特意把高洋院落安置最远,又考虑到五弟高浟年幼放在最近的院子,高浚、高淹夹在中间。
这番安置高澄安心,高洋也舒心,他们兄弟算得上相看两厌。
......
“世子,太原公开府长史杨愔求见。”
偏堂中,一名婢女进门禀报。
“让他进来吧。”才安置好众兄弟的高澄平心静气道。
“下吏杨愔参见世子。”杨愔一进门便躬身道。
“请起。”
高澄打量着杨愔,这个二十五岁的年轻文士,日后将在北齐一朝官居宰相。
杨愔出身弘农杨氏,与高澄幕僚邢邵交好,两人曾一同在嵩山隐居。
尔朱氏当权期间,因为同族杨侃参与孝庄帝伏杀尔朱荣一事,杨愔宗族被尔朱氏所灭,整个杨氏主脉只有杨愔以及两弟一妹逃脱往信都投奔高欢。
杨愔跟随高欢信都举义,任大行台右丞,深得器重,甚至日后还将陆续娶高澄一庶一嫡两个妹妹。
这么深厚的资历如今却混成高洋一个十岁小娃的幕僚,自然是有原因的。杨愔族兄杨幼卿被天子元修所杀,杨愔悲惧成疾,又被同僚郭秀恐吓说高欢要把他交给天子治罪。
杨愔信以为真,伪装成投水自尽,实际上改名刘士安四处躲藏以教书为业。
去年高欢将杨愔寻回,恰逢高洋开府,便任杨愔为开府长史。
高澄对立在堂下的杨愔感观复杂,一方面这人确实是宰相之才,高洋统治后期暴虐弑杀将政务都委托给杨愔,这一时期‘主昏于上,政清于下’,不得不说杨愔居功至伟。
但另一方面杨愔也与崔季舒有同样的污点,高澄遇刺,这家伙逃得最快,连鞋子掉了都顾不上。
看他过往经历,确实是一个胆小如鼠的性子,似乎也怪不得他,可是一想到自己遇刺,高洋得利,而杨愔在高洋一朝位列宰辅,不得不让高澄疑虑杨愔在这件事情究竟起到什么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