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起获罪,株连九族,所幸云起父母早亡,亦无兄弟,亲戚零星,也都死的死散的散,无其他宗族之人,而云起平日交好的除了昭王秦穆便是户部尚书宁远,秦穆是皇族,秦谧又是即将过继给秦武的未来太子,昭王府并无殃及,宁远是揭发云起之人,也可以置身事外,所以被砍头的,唯有云家几十口。
几十口子啊,听闻西城外的法场上,鲜血染红了好大一片地面,云家上下,除了嫁入昭王府的云狐,即便是尚在襁褓中的婴孩,都无能幸免。
此事发生的突然,叫人猝不及防,秦穆亦是,当他听说之后亦是相当震惊,即便受牵连,他还是忧心忡忡,赶紧过来找秦谧,肃然道:“我儿,马上写休书。”
“休书?”秦谧一脸茫然。
秦穆急切道:“当然是休了云小姐,唯有如此,方能与云家楚河汉界。”
秦谧摇头:“父王,我若此时休了云小姐,无异于把云小姐往死路上推。”
秦穆明白,云狐身为王府之人,或许还有生还的机会,一旦被休弃与王府再无瓜葛,朝廷决计不会放过她,然而,秦穆却道:“我儿一向聪明绝顶,此时怎么就不明白了呢,你以为云起被杀,真的只是与宁远有关?”
秦谧略想了想,似乎想明白了一些事:“父王的意思?”
秦穆目光突然变得凌厉,狠狠道:“韦贵妃。”
秦谧没有言语。
秦穆继续说着:“皇上想将你过继立为太子将来继承皇位,对此朝中不少人颇有异议,那些人的背后多半是韦贵妃操纵,前朝后宫,皆知此事,韦贵妃生有越王,虽然越王生下便有癔症,痴痴傻傻的,然他毕竟是皇子,放着正统的皇子不立,却要立你为储,韦贵妃为此不知多少次在皇上跟前闹,可皇上心意已决,皇上宁可把皇位传于你也不传给越王,就是怕越王一旦做了皇帝,只是个傀儡,从而整个大兆都是韦贵妃,亦或者是韦家人把持,也说不定若干年后,大兆会被更名改姓。”
韦贵妃的为人,秦谧当然了解,他也隐隐明白秦穆提及韦贵妃是什么用意。
果然,秦穆继续道:“皇上执意把你过继,韦贵妃若想让越王继承皇位,唯有把你除掉,我儿想想,云起救显王的事不是发生在现下,云起给高丽王子诊病也非今日之事,为何宁远偏偏选在你和云小姐成亲之后才揭发云起呢?”
秦谧眸色暗沉语气淡淡:“父王的意思,韦贵妃唆使宁远状告云大人,意不在云大人而在儿子?”
秦穆慢慢点了下头:“你想啊,云起犯的反叛之罪,罪大恶极,才会株连九族,而你是他的女婿,韦贵妃一伙人以为,皇上会一怒之下株连了你。”
这,不是不可能,秦谧还是有怀疑:“儿子以为,皇上未必会如此。”
他是觉着,骨肉亲情,皇上也是血肉之躯,不会不顾及。
秦穆无奈苦笑:“皇上未必会如此?我儿可知道当年之事?”
秦谧不知父亲指的是哪一宗,凝目聆听。
秦穆眼中满是凄楚,追忆往昔,心里不是滋味:“当年我们兄弟十几人,而今皇上身边只有我一个,我的那些兄弟,除了夭折病故的,大多都是给皇上砍了脑袋,皇上生性本就多疑,更兼最近几年龙体欠安,性子随之大变,暴戾易怒,可着朝中,人人自危,虽然皇上欣赏你,未必就不能杀你。”
这些个事,秦谧悉皆知晓,他不明白的是,秦武杀了那么多兄弟,为何独独没有对付父亲,一直想问,父亲都避之不谈,现在是机会,他道:“皇上杀了那么多兄弟,父王不还是好好的,所以儿子觉着,皇上并非滥杀无辜。”
秦穆哭笑不得的神情,本不想说这些隐秘之事,就怕说不清楚,固执的儿子不听自己的话,唯有细说端详:“当年皇上不杀我,是因为你母亲为东胡公主,这叫牵一发而动全身,我若出事,你母亲岂能袖手旁观,东胡又岂能袖手旁观,东胡与我大兆交好,使得西胡才不敢贸然进犯,从我与你母亲和亲开始,东胡一日日的兵强马壮,大兆不能不忌惮,而后来皇上不杀我,是因为平定西南安抚漠北,唯有我、我们父子,皇上拎得清孰轻孰重。”
秦谧想到过这些,然他还有疑惑,宁远真的会成为韦贵妃的走卒?真的不顾及女儿的心意而针对他?
“可是我与青蓝……”他欲言又止。
秦穆冷冷一笑:“我儿觉着,你和宁小姐相好,宁远爱屋及乌,不会对付你?”
秦谧是这么想的。
秦穆摇头而叹:“你啊,还是年轻,宁小姐或许对你不舍,而宁远,更看重权力,倘或宁远真的能帮韦贵妃除掉你,从此朝野,他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暮色加深,已经是依稀视物,父子两个面对面,秦穆也看不清儿子的表情,只觉他突然深深的呼出一口气,秦穆语重心长的劝道:“所以,你赶紧休了云小姐,方能保自己平安。”
秦谧垂下的手攥成拳头:“可是父王,落井下石,且是对一个小女娃,未免不道义。”
秦穆心急火燎:“道义重要还是性命重要?”
春寒料峭,夜风徐徐,灌入袖口,有些凉,秦谧想说什么,又不愿顶撞父亲,踟蹰间,秦穆又道:“云小姐不死,就是你死,再者,怎知皇上因为云小姐成了王府之人就会放过她呢,横竖她都是一死,莫如让她死在外面,你落个干净。”
死?
电光石火般,秦谧忽地有了个念头。
秦穆还想说什么,有脚步声,遥遥的是王府的总管苏长礼在喊:“王爷,世子,宫中来人了!”
苏长礼行事一贯谨小慎微,更明白王府的规矩,他是第一次这么远的距离这么大声的回事,显然,他很着急也很害怕。
父子循声去看,一盏纱灯乱晃,苏长礼小碎步跑的气喘吁吁。
秦穆明白朝中来人是因为什么,交代儿子:“听我的话,回去写休书。”
秦谧没有言语。
秦穆转身欲走,叹了声:“假如你不听我的话,死的或许不单单是你,还有我和你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