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田拉低帽沿,双手抱臂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坐在这里,真是太松懈了!明明都已经走出医院,可是那家伙的脸,尤其是那含着眼泪如小狗一般可怜的神情,却一直浮现在眼前。就这样不由自主得走回来了,只是为了尽责任,嗯,是的责任,仅仅是在尽自己“未婚夫”的责任,仅此而已。
花舞坐在床边,看着躺在床上熟睡中的凤宫秀津。那一向威严有神的双眼紧闭着,眼角的刻痕深深显露出岁月的痕迹,几日不见,那越发削尖的下巴坚毅中透着几许苍凉。一阵阵酸楚涌上花舞的心头,平素对自己最严格的爷爷却也是这个世上最疼自己的人。至今花舞还记得她被带到凤宫家的那个夜晚。
外面的雨铺天盖地得下着,雷声隆隆,狂风呼啸,仿佛要将一切催毁一般。妈妈在这一天永远的沉睡在那一方墓地里,而爸爸则倒在踏踏米上,身上的温度高得吓人,三岁的花舞跪坐在爸爸的身边,轻轻得摇着他,喊着“爸爸,不要睡!爸爸,不要睡!”然而回答她的只有风雨无情得敲打窗户的声音,在一瞬而逝的电光中,花舞第一次觉得这二十坪的房间大得可怕,这个世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随时都会被卷入这风雨中,随风飘摇。
就在这个时候,“唰”得一声,花舞面前的门被打开,一个高大的身影映入眼帘。他身后是肆虐的狂风暴雨,而望着她的眼睛却温柔如水,仿佛三月里温暖的阳光,直直得温暖着全身。
“爷爷!”花舞轻唤着,向他伸出了手。
下一刻,她的手被握在一只厚实而温暖的大手里,整个身子也被抱在透着水气却温暖的怀抱里。耳边传来低沉而充满慈爱的声音“花舞,爷爷带你回家!”
“嗯!”花舞点着头,我不是一个人,还有爷爷,还有家……
爷爷带你回家……
老人轻微的吟呻声将花舞从回忆中拉回现实,“爷爷,你醒了?”
“嗯,你怎么在这?”凤宫秀津睁开眼,朦胧的月光中看着孙女的脸庞,眼角那隐隐的泪痕勾起心底那隐藏许久的痛。
“我来看爷爷呀!”花舞露出灿烂的笑容,真害怕爷爷就这样一直睡下去。
“胡闹!”凤宫微微得一皱眉,“你现在是真田家的儿媳妇,我几时教过你,媳妇可以夜不归宿得赖在娘家?马上给我回真田家去!”
“什么真田家的媳妇,我还没嫁给那个黑面神呢!再说了,我还是爷爷的孙女呢,孙女照顾生病的爷爷难道不可以吗?”花舞不高兴得嘟起嘴。
“我还没到快死了需要人照顾的时候!”凤宫冷冷得说道。
“爷爷……”花舞见凤宫有些生气,急忙说道,“爷爷,您别生气!医生说,您不能生气的!”
“哼,想让我不生气,你马上给我回真田家去!”凤宫鼻子微哼。
“爷爷,”花舞垂下眼帘,轻咬着下唇,“今晚,就让我留下来好吗?就这一次,求求你了,爷爷!”
凤宫看着花舞快要哭的样子,心中不由得一软,那久远的痛又泛滥开来,深深和叹了口气,“就这一次,下不为例!”
“嗯,谢谢爷爷!”花舞点着头答道,声音中充满愉快。
“花舞,在那边还习惯吗?”凤宫缓缓得问道,那一向威严有神的眼晴此时仿佛被一种莫名的悲伤遮挡了光泽。
“嗯,还可以了。真田爷爷,叔叔还有淑子阿姨都对我很好。”
“那就好。那你和弦一郎相处得怎么样?”
“呃……”花舞摸摸鼻子,如果让爷爷知道整黑面神的事,肯定会暴血管,想到这着嘴角扯出一抹心虚的笑容,“马马虎虎!”
“唉!”凤宫看着花舞的表情就知道她肯定没有那么安份,这一点还真和她爸爸秀治小时候一模一样,“你呀!不要总欺负弦一郎,他是个好孩子,小心到时候人家不要你!”
“那样最好了!我巴不得他现在就退婚呢!”花舞露出期待的表情。
“呃?”凤宫的脸上掠过一丝担忧,“花舞,你现在还讨厌这桩婚事吗?”
“嗯!爷爷,我不想待在真田家!”花舞表情认真得说道。
“是吗?你们现在还不了解,相处一阵或许你就会喜欢的。”凤宫悠悠得说道。
“不会,我才不会喜欢那个黑面神呢!”花舞皱着眉说道,虽然说那个黑面神不算讨厌,可是要和他过一辈,天哪,太可怕了,不要!
“这样啊……”凤宫叹了口气,“花舞啊,爷爷有点渴了,去给爷爷倒杯水吧。”
“好,我马上就来!”花舞拿起水杯,走出病房。
“难道我又做错了吗……”凤宫轻轻得闭上了眼。
“呃?真、真田君?”打水回来的花舞惊奇得发现坐在门口长椅上的真田,他怎么会在这里?花舞轻轻得走到真田面前,只见他双手抱臂,帽沿下双眼紧闭,呼吸均匀低沉,漂亮的眉毛不由得微皱,怎么在这睡着了,真是的!花舞无奈得摇摇头,走进病房。
“爷爷,水来了。”花舞府下身轻声得说道,“呃,爷爷……算了,还是让爷爷好好睡一会吧。”花舞将水杯放在床头的桌子上,替凤宫掖好被角,拿起床尾的一方毛毯走出了病房。
看到真田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似乎睡得很沉。刚刚打完比赛,还没来得及休息就从东京赶回神奈川,一定是累坏了,好好休息吧,真田君。花舞轻轻得将毛毯盖在他的身上,小心得替他掖好。
感到有什么东西接近的真田警觉得睁开眼,看到的是花舞的脸部特写,她嘴角的浅笑,让他有片刻的微忡。
“呃,对不起,吵醒你了,真田君。”花舞看到真田睁开眼,露出歉意的笑容。
“没关系。”真田淡淡得说道,坐直身体,调整了一下因为睡着而下滑的帽子,居然睡着了,真是太松懈了。
“真田君怎么会在这里?”花舞在他身旁坐下问道。
“我不是一个会扔下女生一个人在这里的人。”真田一副理所当然的口吻。
“呵呵,”花舞轻笑着,这个黑面神呆板得真是可笑。
“爷爷……呃,凤宫爷爷现在怎么样?”真田在考虑着措辞,至少他和她还没有到亲密得地步。
“已经睡着了。精神很好,应该是最近太劳累的缘故吧!总得来说,没什么大问题。”花舞的脸上却掠过一丝担忧。
“这样最好,你也不用担心。”真田说道,“呃……你……”
“呃?什么?”花舞看着真田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好像有什么事要说的样子。
“呃,没、没什么。”真田摇摇头,算了,还是不要问了,反正那也是凤宫家的事,和自己没什么关系的。
“呵呵,真田君是想问我伯伯的事吧。”花舞轻笑着说道。
“嗯。不过,你不用必须回答,反正这是你们凤宫家的事,与我无关。”真田垂下眼帘,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呵呵,真田君,你好无情呀!别忘了,你可是我的未婚夫呀!”花舞轻笑着,笑意中泛着狭促。
“咳!”真田轻咳一声,掩示那一丝窘迫。
“如果真田君,不觉得烦的话,我就给你讲个故事。”花舞淡淡得说道。
真田将身体调整到一个舒服点的姿势,说道:“那你说吧。”
“凤宫家本是以武起家,世代经营道场,教授弟子居合道剑法,算是一方武术世家。当传到第五十八代时,那一代宗主凤宫慎吾不仅在剑道上有着很深的造诣,还拥有经济头脑。适逢第一次世界大战,他抓住契机,做了些投机的买卖,大大得发了一笔战争财。从此凤宫家在商界也占有一席之地。如此发展下去,凤宫虽谈不上什么富豪之家但也算是富贵之家。”
花舞停下来看着真田有点不明的表情,浅浅一笑,接着说道:“这是故事的背景也是起因。下面的故事就像是现代版的童话,富家少爷爱上了贫民女,谈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富家少爷就是我的父亲凤宫秀治,贫民女就是我母亲小野真绫。他们是在大学的新生舞会上一见钟情。这段爱情遭到了凤宫家的强烈反对,其中最强烈的,不是爷爷而是伯伯。原因很简单,我外婆年轻时是做陪酒女的,妈妈是她在‘工作’时的意外,所以没有人知道我外公是谁。而当年爷爷年轻时曾因极度迷恋一位陪酒女而差点抛妻弃子,据说奶奶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年纪轻轻便郁郁而终。这给当时还是少年的伯伯心中留下了阴影,所以伯伯极度憎恨陪酒女,连带着的,将这份憎恨转嫁到了身为陪酒女女儿的母亲身上。”
“文质彬彬的父亲骨子里却是武士般的倔强,他不顾家里的反对,甚至断绝了和凤宫家的关系,终于和母亲结了婚。这一举动深深得刺激了伯伯。他至今都认为是我母亲**了他最优秀的弟弟。婚后的两个人很清苦,学文学的父亲梦想做一位作家,然而却一直不得志,稿子屡投不中。外语系的母亲白天在辅导学校教课,晚上再去夜校做兼职,两个人靠着母亲的薪水日子还算过和下去。偶尔,父亲会在杂志上发表一两篇散文,诗歌的,稿费往往都会换作送给母亲的礼物。一年后,我的出生似乎给家里带来了好运。父亲发表的文章也越来越多,他的散文,诗歌,在圈里越来越受到重视,已经有出版商找他商讨出散文集的事。母亲做辅导老师的薪水也增加了。而爷爷对于父母的态度也有所转变,并让父母带着我参加他的五十岁寿宴。那一年,我一岁。后来,每年我们都会去参加爷爷的寿宴,父亲也正在筹备出小说的事。父母计划着拿到散文集的稿酬后,换一所带书房的大房子,不用再三个人一起挤在一间二十坪的房子里。”
“然而,这个时候不幸却降临。从爷爷寿宴上回来,一向健康的母亲病倒了,这时候父亲才知道母亲患了胃癌,而且已经到了晚期。母亲一天天得变得消瘦,最后瘦得几乎认不出她的样子,父亲只是默默得守在她身边,一遍遍得读她最喜欢的泰戈尔的诗集。在那一年的夏天,母亲终于在父亲的怀里闭上了眼,清瘦的面容上挂着浅浅的笑容。那一年,我三岁。在母亲葬礼的那个雨夜,父亲高烧不褪,我被爷爷接回了凤宫家,父亲也被送进了医院。再接下来,就是父亲以一本《殇》一举成名,成为著名的悲情小说家,而我则留在了凤宫家,由爷爷抚养。因为我佣有和母亲几乎一模一样的容貌,所以父亲每年只会来爷爷这看我两次,可是每次都是泪眼婆娑。或许也正是这个原因,伯伯把对于我母亲的恨转嫁到我的身上,从我进入凤宫家的那一天起,伯伯一直都是这样一副态度,如果没有爷爷,我早就被伯伯赶出家门了。”
真田看着花舞,虽然她的语气平稳,嘴角泛着若有若无的笑容,然而从那双美丽的眼中看到了一层淡淡的雾气弥漫。这几年的经历,其中的滋味又怎会三言两语便说的清楚呢?望着眼前的少女,真田的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情绪,同情不是,心痛也不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但有一点他是清楚的,他不会让她再受到一点伤害,这一次与责任无关,是出自他的真心,他自己的意愿,他要保护她,保护这个叫做凤宫花舞的女子!
“很无聊是吧?”花舞叹了口气问道。
“没有。”真田答道。
“真的?”花舞歪着头看着真田问道。
“嗯,真的。”真田表情认真得说道。
“呵呵,好严肃的样子哟!”花舞轻笑着。这样的笑容,直如深夜无人里,昙花徐徐绽开,“那现在就请真田君讲讲你的故事吧!”
“呃?”真田露出惊奇的表情。
“呃什么嘛!我的故事说完了,当然该真田君讲讲你的故事了!这样才公平!”花舞笑得一脸得狡猾。
“唉——”真田无奈得叹口气,“我的故事是吗?”
“嗯!”
“呃……我出生在拥有武士血统的真田家。真田家的人,无论男女,都必须学会剑道。所以当我学会走路的时候就已经被逼着拿剑了。爷爷从来不会因为我是孙子而对我有丝毫的偏坦反而比其他弟子更为严格,小时候因为练剑而没少受到责罚。”真田缓缓得开口。
“然后呢?”花舞问道,声音低沉带着丝倦意。
“当时为了不被罚而努力得练剑。再后来是身体适应了这种方式,练剑成了每天的习惯。在我……”真田感到肩头一沉,发现原来是花舞的头靠了过来,她竟然睡着了。真田顿时感到一阵挫败,自己讲的话有催眠的作用吗?居然会睡着,真是的,这家伙!
真田低头看到花舞熟睡的容颜恬静而单纯,紧闭着双眼,微微嘟起的嘴,模样煞是可爱,心神不禁微动,紧皱的眉头渐渐展成一字,伸展手臂,将她圈在怀中,只见花舞轻哼了一声,可爱的小脸在他怀里蹭了蹭,靠在了个自己认为舒服的地方上,纤细的胳膊自觉得攀上他的身体,沉沉得睡去。
“唉!你这家伙!”真田看着怀中的人轻叹着,他的眼神、语气,无奈中带着温柔,温柔中又带着丝宠溺。小心得替她盖好毛毯,下意识得紧紧得搂住她瘦弱的身体,随着那莹绕鼻息的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好似紫檀香的香味,自己的意识也变得朦胧起来,慢慢得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