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满回纹的红木圆桌旁,落日余晖投射在五彩琉璃窗上,映在了梁洁庭的脸上。她静静地闭着眼,柳叶细眉,薄施朱粉,纯洁无瑕,她对里屋发生的一切都已经麻木了。就在前一晚,辛亥革命爆发的消息传到这一家人中,第二天,趋炎附势的警察就上街来传播新思想。警察刺耳的叫声越来越清晰,仿佛就在门外,其中一个暗沉沙哑的声音脱颖而出:“即日起,男人剪长鞭,女人长大脚,不准叫老爷大人,从此男女平等。”
而此时,在里间,家里最小的妹妹在裹小脚,孩童尖刺的哭喊声与警察沙哑的叫声混成一片,难听得很,梁洁庭皱了皱眉,仿佛自己被裹小脚的场景就在昨日,她们都很无助。大概女人的命运就是如此吧。
那时梁洁庭的双手被红布绳勒在椅背上,胡乱踢蹬的双腿被奶妈子按得死死的,自己的脚趾被狠狠地往脚心处拗扭,奶妈子眼疾手快,先把裹布缠在梁洁庭的脚趾上使劲地往里裹,那时的梁洁庭只顾哭喊与踢打,把奶妈子踢疼了,奶妈子的表情就更加狰狞,就更加出力。第一次将脚裹尖时,梁洁庭就疼得晕了过去。奶妈子叫梁洁庭在地上多走动,梁洁庭记得自己那时每走一步,关节就得疼一晚上。梁洁庭永远忘不了那时的一夜夜,是自己童年的阴影,脚趾头经常溃烂,与发霉发臭的裹脚布黏连在一起,寸步难行。
过几天,梁洁庭的双手又被绑在椅背上,奶妈子将裹脚布拿下,梁洁庭的淤青完完全全地显示出来,梁洁庭不敢呼吸,不敢动弹,她似乎被伤痛吓着了。奶妈子换了一块裹脚布,上手就把裹脚布蒙在自己的脚背上,使劲一勒,连带自己的大拇指也被硬拗到脚底,梁洁庭只感觉整个脚底像火烧一样,此时只想跳到水缸中,慢慢把自己淹死。
奶妈子使劲到都叫出了难听的声音,奶妈子充满老茧的手上都隐约看出了青筋,梁洁庭咬住了自己的衣服,眼睛里浸满了泪珠。躺在床上,梁洁庭看着自己的脚丫子,脚背隆的像沙丘,脚心下陷,梁洁庭只觉得丑极了。就这样半年,没有人安慰自己,伤痛不曾散去,只是慢慢麻木。梁洁庭不想下床,在地上走路只能用自己的脚后跟走路,同样,梁洁庭觉得自己的动作很滑稽。
本以为噩梦就这样结束了,老妈子却拿来了棒槌,她一只手搂住梁洁庭,一手操起棒槌就来敲打梁洁庭的脚丫,一边还抱怨着:“你这臭脚,快半年了都还没成型,害我老妈子在这里费力气。”每棒槌下去,梁洁庭的心都颤一下,叫喊声就更大了,她呼喊着自己的父亲母亲,却无人应答。奶妈子到底是助力还是解恨,梁洁庭只知道那天血浸透了裹脚布。
梁洁庭那时只感恩一个人,那就是小李子,小李子比自己大两岁,是管家的儿子,从小被管家带来叫老爷。每当奶妈子走后,小李子就会依附在床下小心地吹着风,但他每次来都是小心翼翼的,一旦被他父亲撞到,他就会被打个半死。在拆裹脚布的那天,他没有来,之后再也没见过他,也许他被管家打死了。梁洁庭之后在后院为小李子堆了一座小土堆,也许现在已经被风吹散了。
伴着一声凄长但透着些许无助的哭喊声,梁洁庭被拉回现实,之后传来的是奶妈子惊悚的叫声。梁洁庭冲进里间,见小妹脸色苍白,脸庞还挂着几滴汗珠,似乎已经断了气,窗外天色渐晚,取代警察的是几段鸦声。奶妈子被臭骂一顿后被送回了乡下,离去时还装出一副可怜样叫喊着老爷:“老爷我对不起你啊,我老妈子服侍您这么多年,今天却昏了头!”
小妹被草草送葬了,原因是这两天警察局查得很紧,梁洁庭的父亲怕被警察发现小妹的死因,而自己被新政府抓了典型。
梁洁庭在小妹死的那天晚上久久无法入睡,她在平常不敢说的话骂的人在这一晚狠狠地说了骂了出来,但也只是在心中过了把瘾。她咒骂奶妈子的狠心,咒骂父亲的无情,咒骂封建的毒害。此刻,她放下了自己所学的封建礼仪,缓缓流出了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