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艳二嫂将蒋家朝的脸轻轻一捏,扑哧笑了:“怪不得黑牡丹起劲叫你,就因你对它的主人不规矩。”
两人悄悄说笑着进了屋里,像每次回来一样,蒋家朝稳稳坐上他来的那天坐的靠背椅上,艳二嫂把门闩了,屋里自是暖和亮堂。门外刚才还明亮的月牙却被那虽细却紧的东南风不知从哪儿刮来的一团云朵遮住,月牙许是不满,匆匆摆脱云朵,那风却又送来一团,不容月牙再躲,竟一团接一团连成一片,晴朗的天空没了,淡淡的月色没了,大地顿时漆黑一片。锁得严实的大仓库门忽被轻轻打开一扇,两个黑影闪身进屋,手扶各自旁边的门沿,探头门外瞅了,并无动静。左边的黑影忙拿下胳肢窝夹的布袋递给右边的黑影,小声叫他:“快,最后那个囤里,我都准备好了,你只管装。”右边的黑影抓过口袋,转身正要朝屋里去,却又回头小声叮嘱他:“把门掩上,可看好啊!”“知道。”左边的黑影颇显不满。
艳二嫂闩门刚转过身,却见蒋家朝朝她连连招手,轻步过去,柳腰稍弯,蒋家朝站起来,嘴凑到她耳边:“肉屁股睡着了吗?”艳二嫂故作不满:“他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早睡得死猪似的。”蒋家朝色迷迷叫她:“再去看看。”艳二嫂给他使个媚眼:“又要干坏事是吧?”蒋家朝诡秘而笑。
其实艳二嫂是有事求他,故意卖乖。见他默认,再不多说,蹑脚来到里屋,黑暗里,虽不见被窝里的肉屁股是啥神情,却听得阵阵鼾声打雷一般,哪还细看,又蹑脚回到堂屋。其实她这也是多余,因为她与蒋家朝的风流事情肉屁股又不是不知,即使看见,又能奈何?
见艳二嫂艳若桃花回来,蒋家朝便知好事已不用再磨,又冲她笑笑,便朝西厢房走。艳二嫂随后跟进,蒋家朝已在床前等她,便要过去坐上床沿,岂料刚到他面前,蒋家朝便将她拦腰一抱,艳二嫂自是筋软骨麻,就势倒在床上,蒋家朝欲火腾起,哪还管得世间一切,呼地扑到她身上,伸手便解她裤带。软绵绵的艳二嫂却不知咋来了力气,两手一搡,一心解她裤带的蒋家朝没有防备,已被搡开,莫名其妙地望她。“你好性急!”艳二嫂捋了额前头发,沉着脸将他一拽,“人家还有事跟你说呢!”不知她葫芦里卖的啥药,蒋家朝只好疑惑地坐下。
大仓库门边的黑影正在虚掩的门口悉心瞅外面动静,冷不丁听里面的黑影在谷囤里小声问他:“没事吧?”门边的黑影扭头冲他:“装球你的,有事我不闩门?”里面的黑影说:“装罢了。”门边的黑影转怒为喜:“你快把布袋抱到地上,我慢慢开门。”里面的黑影答应了,正要小心开门的黑影却又小声叮嘱:“把布袋上粘的谷子拍净,一粒也不要撒到地上。”“晓得。”里面的黑影嫌他啰嗦。
蒋家朝坐上床沿。想到刚来就给艳二嫂办了几件好事,今晚要跟她办事,她却阴晴不定,当即扫兴,要请她出去,偏灯下身着红缎小袄的艳二嫂既像月下貂蝉,又似闺房里的崔莺莺,真个白里透红,秀色可餐,哪还有请她出去的勇气,只好冷冷问她:“啥事?你说。”艳二嫂对他妩媚一笑:“瞧你那神情,活像谁借你陈大麦,还你老鼠屎,人家哪有兴致说?”蒋家朝再不怄气,抬手将她红润的脸蛋轻轻一拧:“妈的,你真是个小妖精。”艳二嫂顺势倒在他身上,搂住他脖子:“我家的粮食怕是吃不到麦上,那大仓库里还有那些谷子,你能不能想办法……”
蒋家朝知她想要粮食,低头想了:“这事我知道。”问她:“可还有事?你索性一并说了,免得又扫兴。”艳二嫂红润两唇缓缓凑近他白皙颈脖,梦呓似的:“再有的事还没想起来呢!”见她已是花开待采,果熟待摘,蒋家朝的心怦怦直跳,将她一搂,正要放倒床上,了却好事,却不知哪根神经提醒,忽丢了她,坐起身子。正醉酒般的艳二嫂顿时醒了,两臂放了他颈脖,不认识似的:“你咋了?”蒋家朝一本正经:“我也有事要跟你说。”艳二嫂颇不情愿,柳眉一锁:“啥事?你说。”蒋家朝朝她凑近。
里面的黑影收拾好装满谷子的布袋,门边的黑影好不容易把逢动必响的两扇门打开,便听大仓库里面的黑影叫他:“布袋都拾掇好了。”门边的黑影大步过去,小声叫他:“先把布袋抱到门外,门锁了再扛起走。”里面的黑影担忧:“只怕月亮底下竖两只布袋被人看见。”门边的黑影这才想起他先进屋,还不知天阴得厉害,便告诉他:“天早阴得一塌糊涂了。”里面的黑影这才放心,弯腰便抱布袋,门边的黑影唯恐落后,过去背另一只装得满当当的布袋正要扛起,一道手电筒光忽亮煞煞射来。
听蒋家朝说罢事,艳二嫂满脸春色顿消,秋霜乍起,说蒋家朝:“你断我财路,人家刚跟秦叔做出头绪,你却……”“秦叔秦叔!”蒋家朝打断她的话,“以后叫他老秦!”艳二嫂不再争这,冷冷问他:“你不叫我做生意,往后我哪有零钱花?”蒋家朝早已深思熟虑:“晚点儿我跟潘大炮他们商量,你以后就给队里磨豆腐,干得好,你的零花钱不是绰绰有余?”
要说这磨豆腐,艳二嫂可知个中行情:耕牛、用具、原料,全是队里的。她只需做出豆腐分给每家每户,豆渣喂牛。这事说来一举两得,颇受群众欢迎,可问题是全凭她艳二嫂一人张罗,则漏洞百出:黄豆、豆腐、豆渣,包括点豆腐用的石膏,她都可拿来换钱或维持人情。这差事若弄到手,她尽可吃穿不愁,何必再跟秦耀先走东串西卖那尾布?于是,便问正等她回答的蒋家朝:“这事当真?”蒋家朝冷冷问她:“我啥时骗过你?”艳二嫂将他深情瞅了,两臂一张,又搂他脖颈:“那我往后可更有精力伺候你了。”
蒋家朝却不像从前激情难捺,当即跟她颠鸾倒凤,又冷冷问:“那我说的事呢?”艳二嫂不由春意又消,秋霜乍起。
大仓库里正要弯腰扛布袋的那两个黑影乍见雪亮光柱,顿时双双惊起,竭力望去,怎奈光亮强烈,看不见持手电筒的人,只好本能地抬手遮眼,那光柱却又熄了。一个人急急过来,两个黑影要看清是谁,忙揉眼睛,还没揉罢,来人已到面前,小声问:“原来是潘队长、仇会计呀?你们可知这干的是啥事?”听声音是老白鹤。潘大炮当即停了揉眼,叫他:“鹤子哥,你吓死我了。”手指装满谷子的布袋:“都不是旁人,我们把这倒进囤里就是。”老白鹤还没反应,仇仁海便恨恨说潘大炮:“你说这干啥?”遂问老白鹤:“你搞不搞?”老白鹤懂他意思,却故作委屈:“我搞不搞还不全凭你仇会计一句话。”仇仁海脱口叫他:“那就快回去拿布袋。”老白鹤喜不自胜:“那你们等到。”撂开鹤腿跑到东南风正紧、乌云正低的门外。
“你说的那事叫我好为难。”艳二嫂反复想了,将秦耀先的人品、远近十里八村对他的评价、不图任何回报主动带她做生意和对她的百般照顾对蒋家朝尽都说了,不无激动地问他,“你说,像秦叔……”乍想起蒋家朝不让她再称秦耀先为叔,忙改口:“像他这样的好人,你叫我咋好意思当面反咬?”蒋家朝不屑一顾:“你真是个女人,他那是利用你。”艳二嫂轻轻摆头:“我不懂你的意思。”“你想,”蒋家朝问她,“同行是冤家,全村这么多人,他咋谁都不带,偏带你?”艳二嫂能说会道的两眼朝他直扑闪了,又轻轻摆头。蒋家朝恨她愚钝,陡然一句:“他是见你跟队长、会计好,拿你当保护伞。”“不会吧。”艳二嫂似信非信。“还不会?”蒋家朝鄙夷不屑,“秦耀先那人城府太深,居心叵测,你艳二嫂哪知他的用意。”艳二嫂自言自语:“这么说,他真是在利用我?”“对!”蒋家朝脱口而出。“可是,”艳二嫂又迟疑,“毕竟人家待我好哇!”“你呀!”蒋家朝恨她还不开窍,正要再给她说破,又觉多费口舌,便冷冷说她,“这可是队长、会计他们跟我研究决定的啊!你要依了,啥事都给你办,要是不依,一件也办不成,轻重你自己掂量。”
艳二嫂震惊:这哪是要她掂量,分明是逼她。若要选择,他们和秦耀先,当然是他们重要。以行将到手的黄澄澄谷子、翻盖一新的房屋、财源滚滚的豆腐坊与秦耀先带她做生意所得的蝇头小利相比,憨子都知道谁轻谁重,更别说她艳二嫂自幼饱受苦难、精明过人。抬手将蒋家朝那冷若冰霜的脸轻轻一捣:“哟!瞧你,人家不是要考虑吗?你却跟当真似的,亏你还是吃官饷的。”蒋家朝知她想通,仍故意问:“这么说你同意了?”艳二嫂反问:“碰到你这样的色鬼,我能不同意?”“我的乖乖!”蒋家朝不由将她一搂,又要解她裤带,艳二嫂却将他轻轻一推:“瞧你那馋劲儿,我自己来。”蒋家朝只好松手,艳二嫂颇显慎重:“先说好啊!完事了我就过去。”蒋家朝嬉皮笑脸:“只搂我睡到被窝焐热就走。”“那不行!”艳二嫂显得坚决,“时间长了,肉屁股要醒。”蒋家朝急不可耐,只好答应:“就依你,快些好吧!”艳二嫂这才伸手腰里,正要解裤带,乍听门口瓮声瓮气叫她:“艳艳。”
这声音虽是不大,但对正陷于激情中的蒋、艳来说,不啻于晴空一声霹雳。齐齐一望,原来是上披旧棉袄、下穿裤衩的肉屁股正眼巴巴在望他们。蒋家朝好不尴尬,虽然肉屁股知他跟艳二嫂素有不轨,但毕竟未像现在亲眼所见。蒋家朝好在那事没做,便做出一副谈事的神情,艳二嫂早知其意,指着他叫肉屁股:“你先过去,我和蒋同志谈罢事了就去。”肉屁股小孩般摆头:“不嘛,我晓得你们谈罢事了要做那事。”艳二嫂的脸腾地一红,心里暗骂:说你憨,你倒聪明,遂暗示蒋家朝:“你刚才说的我依就是。”起身随肉屁股去了。
“三月的南风不过三”。这话一点儿不假,好端端一个月夜被第三天的南风刮得乌云沉沉,那原来不紧不慢的南风却越刮越紧,至凌晨时分,直刮得空中那锅底般的乌云再存不住身,不得已带着满天寒气扑嗒嗒下起雨来,气温骤降。一早起来,打开屋门,迎着扑面而来的寒风和夹带的凉飕飕雨星,秦庄人无不小声咕叨:“都三月天了,还倒春寒。”转身进屋,又穿棉衣。
蒋家朝一大早便冒雨到公社开“战地会”,会罢,想到艳二嫂的反复要求和潘大炮、仇仁海的嘀咕,又顶风冒雨赶回秦庄。沿途见社员们都披戴各式各样的破旧雨具,打着赤脚在田里干活,便去寻潘大炮、仇仁海。可任他问遍所有人,都说下地时只听到哨声、叫声,到地里都不见他们任何一人。身上寒冷,蒋家朝只好决定回去加了衣服再找他们,便趟着泥水匆忙回家。未及细看,就掏钥匙开门。乍见门虚掩着,并未上锁,伸手推开,艳二嫂自里屋捧着正缝补的肉屁股的破旧上衣匆匆出来。见他浑身泥水站在门口,轻吁口气:“哎哟!我当是谁,原来是你,吓死我了。”蒋家朝放下手中雨伞问她:“咋没下地干活?”“去了,天冷我又回来的。”艳二嫂答了,却又说:“我说你今儿咋恁没良心?总想我跟他们一样到那冷浸浸的田里受罪?”蒋家朝坐上椅子,脱着雨鞋,眼却冷冷瞅她手里的肉屁股衣服:“哼!听你说得好听,其实对他感情很深。”艳二嫂知他不满自己给肉屁股缝补衣服,冷脸问他:“我跟他离了,跟你行不?”蒋家朝再无话说,进屋去换衣服。瞅着他那匆匆背影,艳二嫂愣了一会儿,捧着衣服回自己屋里。
如人们对蒋家朝所说,潘大炮把社员们都吆喝到田里干活,自己却回到仇仁海的办公室里密谈。而且,自今天起,他们的密谈又添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