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历前两千年桂月廿六,蛇女琈厢降生,蛇后颜瑟因难产仙逝。蛇大祭司蛇魁星称当晚天有异象,影射蛇女隐患。
蛇女琈厢,身长不足百米时便修为了得,在一次灼都鼠敌袭中立下赫赫战功,蛇皇因此对独女疼爱有加,封其蛇族玄女。
琈厢五百岁那年巧月,对于蛇族来讲是意义非凡的一个月,巧月初蛇大祭司蛇魁星、蛇二祭司蛇滞时接连暴毙,蛇三祭司蛇灵转紧接着不知所踪,占星是蛇族一族与王选同等重要的种族活动,接连失去祭司使蛇族遭受重大打击,在种族危难时刻,玄女琈厢勇担大任,奉命上任蛇大祭司。
琈厢一千岁诞辰那天,尽管她身长停滞百米不前,然而在她任祭司期间,蛇民衣食无忧、安居乐业,蛇皇以为这都是祭司的功劳,因此再封琈厢蛇族神女。
庆生宴次日,主祭司琈厢预言,蛇族在往后一千年内不会受环境迫害、他族所扰,蛇族举族欢庆。琈厢在蛇族中的呼声达到最高潮。
当年的蛇三祭司蛇灵转在失踪八百年后回到蛇族,一回族就大肆宣扬琈厢是祸害云云,遭蛇民唾骂。
在之后四百年一度的祭司大选中,时任小祭司的蛇灵转大败主祭司琈厢,举族热议。最终蛇皇动用政治权力干预大选,琈厢遵从规矩退位大祭司,却被破格立为蛇皇圣女。
然,祭司大选后主祭司蛇灵转再次不见其踪影,仅给蛇族留下了一张字条……
蛇女琈厢初临人世,就邂逅了其一生最瑰丽壮阔的劫,那就是人子颉染,照料神族兽类万灵的天龙王徒。
“你是谁,叫什么名字啊?”化作人形的蛇女琈厢个头堪堪及颉染下颚,他微微颔首,目光落在琈厢眼里掀起万千柔情。算不上惊为天人的面容却让琈厢隐隐动心。
“我叫……”一抹浅笑浮上她精致的面容,“乐琅。”
不过极其平常的一段话便是全部故事的开端。
闭上眼,脑海中会浮现当年平静生活的片段。她是那个娴静温婉协助他的乐琅,而他是那个韶光易逝而人心坚若磐石的少年。
琈厢时常回忆往事,当时说出“乐琅”的自己,在少年心底,留下的也必是美好的回忆吧。
陪伴颉染三百余年,琈厢终于离开了。
至此,蛇族正史对这位蛇皇圣女的记载戛然而止,然三界流传的关于蛇女的故事,有如琴声止,弦犹颤,传言包括不少野史记载,琈厢在短短几百年间习成了条件极为苛刻的蛇族禁术,所过之处生灵涂炭,寸草不生。
待到蛇族正史恢复对蛇女行踪的记载,上面记录的已是蛇历元年,蛇女被擒的消息,降服她的是天庭第一神将,戬灭。
然而被擒次日,蛇女竟就突破了重重包围,尤其戬灭不曾失手的金银天塔的封锁,逃到了其它地方兴风作浪。其出逃手法,至今无人知晓。
戬灭因卸职渎职获罪,但凭其赫赫战功与军中威信,又仅被降为二级神将,其职位暂由另一名特级神将接替。
戬灭戴罪立功的任务便是捉拿蛇女,时限三百年。
三百年间,若蛇女悔过收手,戬灭即恢复无罪之身与特级职位,可若蛇女再起灾祸,便要戬灭捉拿琈厢乃至为三界除害,否则就得承担相应后果。
被定罪的戬灭面上古井无波,可心里深深清楚,要蛇女收手,绝无可能。
这三百年,不过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还有一载春秋。
人界三冬,一座宅子的侧院中,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子凝望着空中缓缓飘落的雪花出神。
“厢儿,别冻坏了身体,快进屋里来才是。”
从屋中走出一个长相阴柔的男子,未施粉黛已魅惑众生,尤其那双勾人的挑花眼,目光宛若实质,一旦触及便令人忍不住贪恋与之对视。
男子体贴地为佳人披上一袭暖身的狐裘,奇异的是,漫天雪花竟没有一片落在他身上。
“谢了,灵转。”女子淡淡笑着回身,避开男子热切的目光。
“那个约定,似是已经到了。”男子吃了避门羹神色不变,嘴上却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知道,可我还不能走。”女子从容依旧,迈入屋里。
屋内不同于屋外贬骨的寒冷,相当温暖。装饰古色古香,照明仅依檀木桌上烛台的火光,一个婴儿正熟睡在屋里的床上。女子原本充满寒意的眼神,在触及婴儿的那一刻升了温。
后脚进屋的男子没错过她丝毫反应,盯住她坏笑:“厢儿你,还没给我们的孩子取名字呢。”
“真是三界最可耻的造谣,我女儿依水与你可没有半分关系。”
女子将婴儿轻柔地哄入怀里,眼中写满情意嘴上却在冷嘲,“有关名字,你当初不是都算计好了吗,蛇灵转大祭司?”
“哦?与我没有关系?”男子拉长了音调,斜斜倚靠上墙,气氛的突然压抑令屋中黑暗更无处躲藏。
蛇灵转抬手在空中随意划拉了几下,仿佛在欣赏自己人形的柔夷。他一字一顿,吐出的每个字眼在琈厢听来字字诛心:“与我没有关系?将被抛弃的小依水日后不由我来照料,难道你还指望那个亟待和天龙王女成婚的颉染不成?”
一刹间,琈厢气场骤变。她不是要抛下女儿独活,只是为了那人、道义、三界,包括怀中这个小生命,她必须给一切一个了结,实际上她也深爱这个她与那人的羁绊,对于要离开她倍觉眷恋不舍。蛇灵转提依水与那人,分明是在故意激她,他怎会懂她身为一个母亲的同时,还肩负三界根本。
本在睡眠中的婴儿像是本能感觉到了什么,“哇”地一声嚎哭起来。
琈厢脸色一寒:“我劝你勿要惹怒我。”
蛇灵转脸上笑意更盛。他道:“时至今日,你虽仍是蛇皇圣女,却已不是当年那个琈厢。现如今,你就是个困在几百年前的感情里出不来,放不下的多情女子,乐琅罢了。”
乐琅。
这个唯有那人叫过的名字,被蛇灵转以如此轻佻的口吻道出,实在是有负那人对乐琅“金石相击以成乐”的释义。
“蛇灵转,我想我们就此结束了。”
房间的门被猛地推开,寒风灌进温暖的屋里,烛光被吹熄,屋内弥留女子方才释放的气息和孩子在床上睡过的痕迹。
“其实我也想好言相劝你,但你爱他义无反顾的模样让我起了妒心……”蛇灵转低声喃喃着,忽地,烛火又明,房门再次紧闭,屋里还多出一个黑影。
突然到访的影子默不作声,蛇灵转反倒意料之中般无事人地笑。
他向手托天塔、身披银甲的来人道:“坐吧,来即是客,我们聊聊。”
不记得是哪月哪天,那时她已离开颉染,按蛇灵转的安排在修习禁术,又因按捺不住的思念偷偷跑去找他。
她潜进了天龙王府。
那一日她将气息掩藏得极好,以至于连天龙王都没能及时察觉她的入侵。
颉染房外,琈厢听见天龙王在屋里询问颉染愿不愿意当他的女婿。他的女儿滠汐早在颉染拜师时就钟情于他。
闻言,紧张和不安悄然攀上心头,离开他后愈发膨胀的预知能力自发发动,预见洞房花烛夜,颉染与一陌生女子喝交杯酒的场景,琈厢的瞳孔霎时涣散了一瞬。
也对,颉染有什么理由拒绝这件婚事?
天龙王救他全镇、助他成神、授他学识,养他育他、视他己出、亦父亦友;他与滠汐,是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滠汐待他满心满目的好,他亦还以无微不至的照料,这些她都曾听他亲口讲过,她当时为他对滠汐的好酸溜溜了很长一阵子,又不肯承认,让颉染一顿好哄。
那个晚上她是怎么讥讽颉染来着:“是呢,佳人滴水之恩,将白君自是该涌泉相报的。”现在想想真可笑,她算什么,怎配讥讽将白君,哪能让将白君屈尊哄她,更没有资格成为他拒绝天龙王的理由。
她一介小妖,连魔族都不是,不过撞大运与他在一起几百年,自是抵不上滠汐从他成神起便形影相随的陪伴的。
一时心如死灰。
颉染尚未回答,而她已不需要他的答案。
她在三界的预知能力仅次于蛇灵转,她的占卜从未出错,她痛恨天龙王,痛恨这个预知结果,甚至痛恨这个因炉火纯青已成为本能的能力,却恨不起颉染。
琈厢自己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她不知道颉染为何违背对她的诺言而与滠汐成亲,但反正,她不会是这段良缘的目的。
意识恍惚间,她暴走了,最近日夜练习的蛇族禁术已到动动手指就能使出的地步。她血洗了小半个天龙王府,嗜血、麻木地斩杀拦路者,一击必杀,简单残暴——直杀向滠汐的寝殿琼水殿。
呵,琼水。他当年给未来的孩子起名“依水”,心中想的是否就是这琼水?
她当日是真的入了魔道,直至颉染匆匆赶到才收手逃出王府。
当时她与滠汐,也不过门里门外的距离。
依水刚过一周岁,琈厢再度被擒。她怀抱婴儿,沉着地被带上审判庭。
审判庭呈莲花座形,参与审判的神族、魔族围绕成一圈圈阶梯式浮坐,审判庭顶部似是露天,实际覆盖了一层屏障,无神族指引无法通过。
审判庭里有琈厢眼熟的神族魔族,也有她从未见过的。各色等级都有。庭内众神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可她并不害怕。
许是众神活得久了都有些寂寞,赶着这么大一桩热闹事儿来排遣失意吧。琈厢想。
琈厢降世就没有母后,父王因为这个原因和大祭司的不祥预言对她心生芥蒂,从没来看过她。她幼时只有乳娘和蛇灵转照顾,被无视,被排挤,被伤害。她曾假想如果当年颜瑟没死,自己将拥有一对宠爱自己的双亲和尊贵幸福的生活,而不是像现在,身陷囹吾。
无心留意曾经的爱人是否也来到此地,琈厢在众神面前舍下尊严,卑微地乞求天帝,容不得她,能不能留下她的孩子?
可天帝说:“不行,这孩子魔力与你一般强劲,万万留不得。”
若早些时候倒也无事,偏偏昨日是依水一岁生辰,她那滚滚涌动、早在腹中琈厢就觉察到的磅礴力量,同所有蛇族一样在一岁生辰的次日爆发了出来。
依水在她怀中现出了黑色蛇形。
身长比琈厢一周岁时远长得多,浓郁的魔力在小蛇身上散发出诱惑的气息,只是很快被琈厢驱散。
她感受到了周围一双双虎视眈眈的眼睛,甚至真切听到“这么浓郁的魔力用来炼丹肯定修为大进”这样的话。
究竟是忌惮强大的实力,还是也意欲趁母亲死后在幼婴身上分一杯羹?琈厢回想起幼时的经历,答案不得而知。
“蛇女琈厢,偷袭天龙王府并杀害共三百四十七只灵兽,屠人城十万一千九百座,覆灭魔城一百二十座……”
左耳进右耳出对自己罪行的宣读,从重重包围的审判庭中脱身已不太实际,琈厢不愿再继续东躲西藏的日子,就在今天跟一切做个了断吧,只可怜怀中刚满周岁的女儿,尚未阅尽三界,认清自己被深爱的面孔,就得随她而去。
站在审判庭上,她也没多大动作,就是偶然一抬眼,在此前被自己忽略的背景神族里,她忽然认出那个人。
认出来或许不是没有原因的,那双她在梦中也能凭空摸出轮廓的眼睛,此时此刻,正真切地透出令她感到似曾相识的担心!他的目光迫切焦灼却又极力压抑,荡起她心湖的涟漪。
是什么时候也见过他这个神情?琈厢忆起,苦笑,有一次,他以为她离开了他的身边,便是顶着这样一张憔悴惊惧的脸从家中追出来的。
那时他们还很恩爱,什么都不能拆散他们这对鸳鸯。她当他是苦果修成的正果,他在她耳边轻诉:“韶光虽易逝,我心若磐石。”一边温柔剥去她身上最后的遮拦。
她离开他已有三百年,几乎不敢置信这段漫长的离别与当年短暂的相守等长时间。神魔的生途能有很多个三百年。她记起他曾摇扇轻叹:“三百年哪够?我愿执琅琅之手,相伴三千年,三万年,三百万年。”
骗子。
琈厢的内心蓦地被触动。审判长还在滔滔点数她的罪行,她忆起人子传说人在死前会回想起一生的种种。
她这莫不是将死之兆?她不想坐以待毙了。
她还有很多个三百年要与颉染度过,他还不知道依水是他们的女儿,还没有亲手抚摸过孩子幼嫩的脸,她还不能死,就这么死了,日后神族再追究事情的全貌,颉染可能也会获罪。
宣读罪行的审判长念累了,无意一抬头,恰好撞上琈厢眼中死气尽散,精神重振。
下一秒,审判长身首异处。
审判庭顿时沸腾。
神历一万七千年正月十四日,琈厢以修为根基催动蛇族禁术,由妖入魔,修为暴涨,三天三夜戮神上千,最终殒命神界现世河岸,铺天盖地蔓延的血液流入河中,将粉荷染作赤莲。
蛇皇圣女琈厢,终成神魔人三界一代恶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