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豫离开孤烟城后,开始了对承诺的履行。
在茫茫的大漠中,他已记不清自己经历了几次日升月落。他只能感觉到自己的孤独渺小,感觉自己的生命在时间中漂泊无依、敏感脆弱。
这种简单枯燥的环境下,人很容易陷入各种深思,就如那些难以入眠的夜晚。
程豫感觉自己正处在这种难以入睡而情思繁杂的情形,他知道,自己不久后就会陷入那永恒的长眠之中。
程豫时不时会猛地朝地上踢上一脚,看着飞舞的黄沙,他会感到自己不那么孤单。
太阳下的大漠出现了如微风中的丝巾浮动一般的美妙情景,它有柔和的轮廓,有平滑的表面。
但是,程豫知道这些柔和与平滑随时会遭到风暴的侵袭,它们随时变得尖锐,变得千疮百孔...
然后,时间会再次将它们复原——好像一切从未发生一般。
“谁会记住呢?谁会在意呢?”
“少帝英姿,程门风华,转眼就不复存在!羿火岛数千忠魂,就这样草草地在世间走了一遭么!”
“还有...还有我,待三十日之期一到,世间也不会再有我程豫了。”
...
程豫的自语渐渐变成了呐喊,他越走越快,快到他竟未意识到自己在狂奔。
狂奔,狂奔,可逃不出无垠的大漠。
呐喊,呐喊,却截不断广阔的时间长河。
程豫口干舌燥了,也精疲力竭了。
而此时,紫药师的小村也出现了。
他激动地跑近,喊道:
“紫药师姐姐!我回来了!”
孟薰伊先是一惊,随即就激动地迎接了他,问道:
“师傅还好么?他怎么说?”
“蓝大师很好,呐,这是他写给你的。”程豫笑道,便将蓝药师写给孟薰伊的密信交给了她。
这时他们怎会知道蓝药师已在几天前死去了呢?
孟薰伊接过信,将程豫引到屋内坐下,说道:
“你这一路甚是幸苦,在我这里歇几天吧!”
程豫心有此意,可想起三十日之期将至,时间不多,托她带信又不算亲自履行诺言,便说道:
“不必了,我有要事在身,歇息片刻便是。”
既是如此,孟薰伊也不好勉强,便回到里屋,紧张地拆开信,细细的读了几遍。她面有笑意,将那信当作珍宝一般捂在胸前。
歇了半日,程豫便继续上路了。不多时,便到了长河镇。程豫并不过多逗留,简单购置了一些物品便离去。
又是寂寞孤独的旅程...
过了几天,程豫便看见了一个园子,正是当初的荒园,可现在这“荒园”已重新修整,蛛网与飞沙都没了踪影。
现在这里成了一个风格独特的沙漠客栈。
程豫刚踏进客栈,便见一个一身红装的妖媚女子迎面走来,正是红药师朱霓裳,她叫道:
“啊哟啊哟!程兄回来了!”这声音总让程豫想起了灵都各饭铺的老板娘。
“霓裳姐,这是蓝药师交给你的。”程豫说着,便将那密信交给了朱霓裳。
朱霓裳接过信件,连忙打开。她看着那信,嘴角轻扬,神情凶狠。罢了,便又是一番挽留程豫的说辞,程豫自然婉拒了。
如此,他的承诺便完成了。
可…真的完成了么?
不!似乎还有,还有好多呢!
承诺太多了,但眼下可能完成的,便是去老渔夫那里了——是啊,程豫现在多想再看看那老渔夫,看看那吴氏姐妹。
“我还有多少时间呢?”程豫想着,但他只觉得过了很多天,似乎隐隐超过了三十日之期了。
“不管了,若是天意如此,叫我倒在路上又有何妨?”
“死亡必将到来,在这之前,我唯一能做的,便是永不停止前行的脚步。”
程豫再次陷入穿梭大漠的孤寂之中...
不知过去了多少时间,一天早晨,程豫渐渐感到了海风的吹拂,他欣喜若狂地向前奔去。
奔过一个沙坡,他终于看到了那个记忆中的渔村——其实,这时离他来到尘隐帝国只过去了一个半月。
可他却感觉像十多年未归一般!
熟悉的渔村风景映入眼帘,使他想起了之前在这里的点点滴滴。
可当他奔到老渔夫的家时,却不见人影。
“爷爷!”
没有回应——怕是出去打渔了吧!
“阿笙姐!月鹿妹妹!”
仍然没有回应。
程豫大惊,飞身跃入屋内——屋内一片杂乱破碎,必定发生了打斗!
“糟糕!难道渔夫爷爷一家遭了祸事?”程豫焦急地自语道。
他细看四周,竟见墙边有一滩血迹,还有一条血迹从床边蜿蜒而去,到了门边,便成了一滴一滴的暗红血珠。
程豫俯身细看血珠,观察起它的新鲜程度,便知道这是昨晚发生的事情。
难道老渔夫一家遭了毒手么?
程豫猛地摇摇头,立即打消了这个可怕的念头。摇头之际,却见门外也散落着血珠。他若有所思,自语道:
“刚才过于激动,竟未留意门外的血珠。我现在顺着这血珠,定能有所发现!”
如此,程豫便小心翼翼地顺着血珠走了过去。
这血珠经过之地尽是隐蔽难行之处,定是有意隐瞒。程豫心中渐渐不安起来。
走了一会儿,程豫便走到一处甚是阴暗的椰树林,向前看去,隐隐见得是两个少女。
两个少女都身着蓝灰布衣,头戴白布,正是吴笙和吴月鹿。她们身前是一个新垒起的土堆,不远处还有一个。
吴笙直直地跪在近处的土堆前,吴月鹿正枕着姐姐的腿悄然安睡,眼角尚有泪水。
程豫心头一紧,知道是老渔夫去世了。
吴笙感觉到身后有人,便转头回望,见是程豫,激动得想要起身,却因为腿脚麻木,猛地摔倒在地,这一下,也弄醒了吴月鹿。
醒来的吴月鹿哭叫着扑向程豫,紧紧地抱住他。吴笙站起身来,走到程豫身前,温柔地看着他,并轻轻抚着妹妹的头。
程豫见此异象,又想起屋中所见,知道此事并不简单,几句重逢的客套话后,便问道:
“阿笙姐,月鹿妹妹,究竟发生了什么?”
吴笙眼神中闪出一丝惊恐,又连忙用微笑掩盖,她轻轻拉起妹妹,将她拉着坐下,又摆手让程豫坐下。
程豫连忙扶住吴笙,让她坐着,这才自行坐下。
于是,在有些阴暗的椰林间,在老渔夫的土堆前,吴月鹿一边哭着,一边向程豫讲诉了昨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