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调进的这个监室,管房的姓张,叫什么名字,实在想不起来,当时很少称呼他的名字。这里,就暂且管他叫张三。我进监门时,李警交代说,刘小小是大学生,要重用。因此,我在这个监室里,没受什么委屈。
张三把我叫到风场,我正要蹲下说话。他说不必,既然管教交代,就免了这些。当时我心想,知识分子受到尊重,证明这鸟地方,还算开化。
这个房,没那么些****规矩。但有一点,张三说,房里有杀人犯,得多长心眼,少去搭理。听他说这话时,我当时有点紧张,我当然不想去搭理什么杀人犯。
张三说的杀人犯,叫孙伟。当时他正在通铺上压灯泡,白白净净,眼珠子乌溜溜,年纪并不大,头顶冒出不少白头发。张三说,孙伟就要开庭,结果还不知道。张三不让别人去搭理他,给他添了神秘色彩。
孙伟开庭那天,人还没回来。李警开门进监。在风场里训话说,今天孙伟接判决,是坏消息,明白吗?一干人等蹲在地上,说明白。李警说,等人回来,嘴巴闭上,不该说的,屁都不要放一个。有趁机闹事的,张三,往死里打。
下午的时候,孙伟弯腰攥着脚镣,从走廊里蹚过来。孙伟紧攥脚镣,那东西还是哗啦啦响。李警和两个小劳改,跟在后面。进门后,挪到风场拐角,靠墙坐下,脸涨得通红,一声不吭,嘴里恨恨咬牙。李警掏出一包烟,弯下腰拍他肩膀,孙伟,硬梆点,懂吗?孙伟不搭理。李警说,张三,安排个人,好生待他。
张三调整了晚上值班时间,每小时轮班一次。安排孙伟睡在他和刘汉青中间,伺候孙伟的事,落在刘汗青身上。刘汗青手脚麻利,另外,也是因为,刘汗青有戴脚镣的经验。
刘汗青进所时,所里正串彩灯泡,任务一天八斤。一般情况,正常人紧绷神经,要串九个小时。开小差或者懒散的,加班到夜12点,是常有的事。刘汗青仅一个上午可以串六斤,中午大咧咧睡到2点,再悠悠磨蹭。
刘汗青说,他串灯泡的时候可以闭上眼睛,全靠感觉把铜线串进灯泡孔。仔细看他干活,会感觉他的手指在跳舞,动作精准,气定神闲。串好的灯泡,答答落在脚下的纸盒里,均匀有声。
这天,刘汗青在风场做工。正说笑着,端起塑料碗,装满小灯泡,走近厕所,哗啦一声全倒进蹲坑。然后,蹲下来拉了一泡屎,小灯泡堵在出水口。水冲下不去,涌到坑外,厕所里到处污秽。刘汗青只好下手掏,憋得满脸大汗。收拾干净后,刘汗青坐回原来的地方,剔脚指甲淤肉。
红马褂打扫卫生时,见粪坑出水口有小灯泡,上报给警察。李警立刻赶到风场顶,吼道,都他娘站好。于是,张三就喊,稍息立正警官好。李警喊,哪个倒的,站出来。刘汗青朝前大跨步,跨出去的脚,踩在物料袋上,身子踉跄,象不倒翁摇了一下,身形滑稽。
李警提着警棍,打开监门,进到风场,在刘汗青后屁股猛踢一脚。刘汗青哎呦一声叫,捏着腔,声音拐出一个漫长形象的弯,人也跟着弹跳出去。那一脚只擦着屁股边。李警再要踢第二脚,被这声逗乐,嘴里笑骂,你妈的,跟我走。
刘汗青回来,自然戴着脚镣,原因是,他破坏生产,当然,破坏生产秩序也可以。刘汗青说,什么****破坏,我就是抑郁了。
关于抑郁这个词,先前他曾请教过我。脚镣生的别致,镣中间焊根钢筋,一米多长,镣环松紧可调。
李警说,这镣环跟法律一样,有弹性。你恶劣,我就把镣环拧死。刘汗青公开罢工,糟蹋原料,当然比较恶劣,加上那哎呦一声叫唤,简直是调戏,所以镣环几乎贴着脚皮,磨着皮肉生疼。刘汗青走路时,手里不停给镣环松劲,步法像极日本国粹相扑手,赛前抬腿踏脚。
刘汗青进到风场里,众人都笑。刘汗青也笑,这算个屁!大学生,你来。我问怎么了。他说,拾掇个地方,我给大家表演一个。我把他周围清理干净。风场里的,都盯他看。
刘汉清沉下几口气,一声大吼,只听轰地一声,凭空倒了一个后空翻,边上的直鼓掌。刘汗青脚上的直镣很重,而且大咧着腿,站立不稳,这样能翻跟头,就有点来头。我瞄见刘汉清裤脚血红一片,镣环已经蹭破皮肉,但他没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