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献王封地青阜城。
城内的好地段近来新开了一家十分与众不同的青楼楚馆——三千居。
三千居接待的人只有三种,有钱,有势,或有钱有势。老板芳名凤三千,素日轻纱覆面,只在台上表演,偶尔陪贵客饮几杯酒,从不请宾入幕的。传闻她是这三千居幕后主人的禁脔。至于主人是谁,几乎无人知晓,知情者亦不敢议论。
华灯初上,三千居内已热闹非凡。
前厅舞台之上,一名容貌绝佳的素衣女子在台上翩翩起舞,两边台脚处又分立两位蒙面粉衣佳人轻声合唱。
“今天是白钗姑娘的场子,两边的紫苏和红钿姑娘助场,因而蒙面。这是三千居的规矩,每个晚上十位头牌只有一位请宾,其他几位只会献艺敬酒。”老熟客低声给自己带来的新客解释着,视线却一刻也不曾离开台上的佳人。
只见场中的白钗姑娘手执一方茜纱作舞,那茜纱在她手上时而如轻烟绕体,时而若疾风盘转,将白钗的线条衬得愈发温婉动人。
众人正如痴如醉,眼前忽见一袭玄色自上空落入台中,一个英姿飒爽的人影稳稳立在白钗身边,将她拉入怀中,白钗如受惊小雀一般逃离,奈何手中茜纱被那人扯住,又被拉了回来。两人便这般在场中演绎着一场缠绵悱恻的爱舞。
台下众人初时被这场面骇了一跳,待看清那人,眼中忽而迸发出惊喜和狂热。
虽然那人身着男装,又玄纱覆面,但掩不住那凹凸有致的婀娜。
“凤老板!是凤老板!”早有人认出那玄衣女子的身份,场下瞬时沸腾。
但这一切似乎都与场上的两人无关,她们一刚一柔的舞蹈竟真让人有郎情妾意之感。
一曲将终,两人相互依偎,缓缓卧于台上,而白钗手中的茜纱也轻轻飘起后,恰恰覆盖住那两道爱意浓浓的身影,引人无限遐想。
这无疑点燃了场下的男人们极大的热情。但凤三千把场子交还白钗便翩然退下了,全然不关注白钗今夜能赚得如何身价。
她回后院换了轻便衣衫,带上面纱就匆匆赶往密室。
“属下拜见王爷。”凤三千恭敬行礼。
“凤儿,免礼。过来坐。”那声音于威严中透出些许温柔。
这时凤三千才敢起身就坐,悄然打量身边的男子,献王爷。
三十多岁年纪,一双丹凤眼配上英俊刚毅的面庞,平添了贵气。而这双眼睛,此时正深情凝望着她。
凤三千自然地移开视线,心中有些彷徨。
“凤儿,竹羊和绢兔服侍你可好?”献王柔声道。
“很好,谢王爷挂怀。”凤三千语气很是恭敬。
“也快一年了,辛苦你了。”对于凤三千刻意的疏离,献王并不在意。
“属下能有今日,皆是王爷之恩,自当为王爷分忧。”
“凤儿,将来我必让你成为最尊贵的女子!”说着,献王便要倾身握住凤三千的手。
凤三千轻盈起身躲开,顺势行礼,“多谢王爷看重!”
“凤儿,别怕,我答应过你,绝不强迫你做不愿之事。但,我终有一日要光明正大迎你入王府,”不等凤三千回答,“这次的任务在桌上,万事小心。”于是起身,离开了。
这凤三千自不必说,便是三年前云兰古城的烟雪儿。自三年前她与其他八位师姐妹被赎身,一直跟随女盗洛眉学习盗术。那女盗洛眉便是当年献王身边的娇小女子。她多年来一直为献王盗取各地宝物,变卖出去,为献王赚下一笔庞大财富。然而随着年龄增长,她渐渐力不从心,于是便有了三年前赎下烟雪儿等九人之事。三年的时间,让九个天赋卓绝的小姑娘成长为出色的女盗。她们九人现下分布在各地为献王搜罗财富,凤三千作为献王最器重的人,被留在他的封地青阜,周边的富商高官,都是凤三千下手的目标。
这次的任务是十里之外的阜外县首富刘家,献王给了凤三千一份详尽的地图,凤三千研究过后,便回了自己的房间。
竹羊和绢兔两个侍女见到凤三千躬身行礼,便开始为她宽衣。
脱去外衫后,凤三千的胸臀处铠甲一般的垫衣也被两人仔细解下,凤三千立刻感到身体轻快不少,而此时她身形看起来只是个十五六的纤瘦少女。
其实,凤三千已有十九岁,但洛眉有一套特殊的功法,名叫“裁衣”,能让女子身体渐渐平坦纤细,以便于行窃之时能轻松钻过狭窄之处。
然而,凤三千对外宣称的年龄已是二十有五,是以不得不用特制的衣物将身形垫得凹凸有致,再加上她从小就习得的媚功和化妆术,瞒天过海倒也不是难事。但她还是要忍受厚重紧身的垫衣,尤其是炎炎夏日,更是难熬。因此,每天此时是她最舒适放松的时刻。
她换了宽大的袍子,走到镜匣前,轻轻按了几下镜匣背后花纹处的一个不起眼的突起,镜匣中便弹出一个小小的暗格。她自暗格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盒子,打开来看,里面码着几排银针。每根银针根部还连着一根红色圆形的鸟羽,类似孔雀尾羽,却通体赤红,仔细看才知道是丝线编织而成。银针做工精致,一看便是高手所制。
“羊儿,凤尾针不多了,明日联络方公子。”
“是,姑娘!”
翌日,春睡迟。
凤三千正倚在榻上小憩,就听绢兔在旁轻声道:“姑娘,方公子来了。”
“这么早啊?今早上羊儿不是才去传话的吗?”凤三千说着懒懒起身,绢兔帮她穿了罗袜。她独自待着时,喜欢光着一双玉足。
此时一个修长的青衣身影缓步踱入房中,“我想着你最近应是该用了,便早就制好,只等你说我便送来的。”那声音如林间清泉般好听,略略带点羞涩。
方怀澈,青阜城中现下有名的首饰工匠,一双巧手打出的样式极受城中闺秀推崇。一年前在城东开的“方记”,到现在已由当时一个小小的铺面改建成一座二层小楼了。最近的名门诗会之类的闺秀聚会,名媛们都要以佩戴他定制的首饰为荣的。
但眼前的这个男子,很难和那个方记老板联系起来。本生得眼若桃花唇若柳叶,很是勾人,可偏偏眼神纯净,笑容腼腆,使得已然二十四岁的他看起来就像个懵懂少年一般。
“怀澈哥哥有心了。”凤三千说着便引着方怀澈到矮几上坐了下来,并亲手烹茶以待。
注意到方怀澈在观察自己烹茶的手法,凤三千眼神柔媚地说:“怀澈哥哥一准是想喝我的茶了,才急匆匆跑来。”说着将茶递过去,还不忘屈指轻弹一下方怀澈修长的手指。
这一个小小的动作瞬时间让方怀澈俊脸通红,险些将茶水洒在身上,逗得凤三千咯咯直笑。这世上她唯一敢调戏的,就是眼前这个连她的话都不敢接的男人了。
“你要是再这样,我以后叫小厮来给你送首饰罢了。”方怀澈气恼。
“真的吗?”凤三千戏谑地看着方怀澈。
方怀澈只管气哼哼不说话。
“好了好了,不闹你了,对了,你这人忒不讲信用了,不是说时而去趟馥园吗?怎的去了一次就不去了?我的那些心肝宝贝还在等方先生教她们抚琴呢。可是想要些酬劳吗?只要你开口,多少都行。”边说着边挨近了方怀澈。
方怀澈吓得立马跳了起来,逃离了凤三千的房间。他可没有忘记上次进馥园帮凤三千教姑娘们抚琴时,那些女子的狂放大胆,简直要将他生吞活剥。
凤三千自然知道方怀澈逃离的原因,望着他的背影调侃道:“怀澈哥哥,都怨你生得这般好看!”
凤三千吃吃笑着,突然想起自己的三千居到现在还没有像样的乐师,渐渐也笑不出来了,开始轻声叹气。
“羊儿,去,再去给我招乐师来,那些小妮子我是一天都不想亲自去教了。”
三
月黑风高,阜外县刘家。
院落里一片宁静。除了值夜的家丁来回走动,也只有虫鸣不绝于耳。
忽然,一道娇小身影划过夜空,轻飘飘落在一处院落屋顶。若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什么夜鸟蝙蝠飞了过去。
凤三千一袭黑衣,背着一个扁扁的口袋,将房顶两片松动的瓦片掀开,轻巧地钻了进去。两片瓦的大小就能由她进退自如,除了控制身形的秘法,洛眉传授的缩骨功也是极出神入化的。
她悄悄进入了刘家的库房,没有一丝声音。扫视四周后,她开始搜寻合适的财物。便于携带、没有明显的标识、出手方便的宝贝是最好的选择。一般的富户她都会连偷三次,前两次都是拿不易被察觉的珠宝等,最后一次多是拿金银,然后由王府底下的人连夜化掉,打上王府的标记。
今日已是第三次“光顾”刘家,熟门熟路,她没费多少力气就搜出金银装好。准备离开时,她突然停了一下,没有原路返回,反而从墙上的通气口钻了出去。
果然,她爬出通气口俯身查探,果然看到一群家丁手持弩箭,紧张地盯着屋顶的位置。
凤三千轻哼一声,向腰间摸去,几枚银针在月下散发出冷冽的光......
近两日,街头巷尾。
“哎,听说了吗?红鸾女侠又现身了,这次是阜外刘家那个铁公鸡。真是活该,一逢天灾人祸,需要富户施粥舍银,他家就大门紧闭,一干女眷全都回娘家去躲着。”
“咳!那哪是听说啊?我们隔壁那家记得吗?孤儿寡母的,好像收到了红鸾女侠的接济。”
“真是好样的啊,劫富济贫哪!”
同时,茶楼酒馆。
“说这当今世上,哪个敢称巾帼?非女侠盗红鸾莫属!古往今来,劫富济贫的大侠不在少数,然唯此女子称奇哉!只盗财物不伤性命,此其一曰仁;只盗富而不仁之人,此其二曰义;只盗其半而不空库,此其三曰礼;来去自如无人可阻,此其四曰智;每户只走三遭,此其五曰信!”那说书先生摇头晃脑,一副自得之色。
“好!好!”听众倒也捧场。
而边上,一身男装,唇边粘着小胡子的凤三千,差点一口茶水喷出来。
“这这......生搬硬套地竟然将一个梁上君子活活说成了一个谦谦君子。果然,民心是最好收买的。”拿一点点银钱造个劫富济贫的名声,这是自己真正的主人在得知献王的意图后对自己的吩咐。回想起来,那人,真的是最懂人心的。
说书先生下面精彩的故事,凤三千没有再听下去,她扔下茶钱,便从容离去了。无论如何,自己握住了人心,就算有人要擒她,都没那么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