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一部分让别人送到了这儿,一部分还在那边的仓库堆着,还有一部分已经分批寄走了,现在应该在提奥的家里或者他的办公室吧。我在信里也和他说,他可以帮我整理整理,找找买家,实在不满意的就可以扔掉。”
“提奥让我看过你最近的画,觉得你和原来相比有很大的进步,色彩和怎么构图都明亮简洁了很多,可能也是在向印象派画家看齐吧,但也能看出你有你自己的想法。这样吧,你以后画的画可以放在我这儿,我可以帮助你收藏或者如果遇到喜欢你画的人,我可以帮你卖掉,这毕竟也是一条宣传途径嘛。”
西涅克友好的提议让梵高感动不已,他看着西涅克的画,郑重地点了点头。
“你和修拉在点彩上还真算志同道合啊。我和他也见过面,是在印象派画展展出他的《大碗岛》那儿。”
“是啊,那是他的成名作,我们两个确实私交也不错,艺术见解恰好也一致,所以走得近一点。”
“我曾经向修拉学习过你们的点彩法,很容易操作,用彩笔棒描出绘画的轮廓,然后再不断描画这些圆点,并在圆点周围不断铺上相近的色点,打造成彩色毛玻璃的效果,颜色艳丽而且让人能明显能认识到颜色的差异。”
“那你没继续追寻这种绘画技巧,一定是觉得有什么缺陷吧?”
“缺陷倒不至于,你们在点彩法上的成就也不错啊。我只是觉得自己并不是心思细腻的人,你看我所有的画,笔触都是很粗糙的。我画画速度也很快,有的时候一幅画十几分钟就画完了,没有那个时间去细细描摹,实在不适合这种技巧。”
“嗯,条条大路通罗马,只要找到自己适合的风格就好了。”
“亲爱的梵高,和我一起到卡西斯去吧。在那儿,你不用担心住宿和饮食,周围的人不认识你,也不会打扰你的创造。最重要的是,咱们可以在一起创作,画下卡西斯的美景和内心感受。我们相互学习借鉴,这是多么棒的事情啊!”
梵高内心淌过一丝悸动,去年这时的自己不正是抱着像保罗现在的热情和期盼来到这儿,装饰黄屋、绘画不辍、努力和高更一起生活,以求建立一个先锋艺术家的联盟,把南方打造成一个新兴艺术中心吗?可是,一年过去了,自己沦落到什么地步了呢?身体残缺不全,精神病时常发作,逼走了自己的绘画挚友,连周围邻居看自己都是一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姿态。
如今,保罗愿意接受自己,实在让梵高感动,不过他现在对自己日渐怀疑,不敢再去冒一次险了。所以,他不无伤感地握住保罗的手:“谢谢你,亲爱的保罗。你描述的生活我非常向往,不过这一年的生活让我对自己怀疑不已。也许等我们生活在一起,你会厌倦我、讨厌我,和我争执或打斗,就像高更和我一样。到时候不仅拖累了你,还毁了咱们的友情。还有,我现在是个精神残缺的人了,我可以肯定那些精神波动还会发作,我还是到专业的地方让他们照看我吧。”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身为朋友,当然要互相包容。你有缺点,高更有缺点,我也有。我们只需相互磨合就好了。你真的要长期住在疗养院里吗?那你不画画了?”
“嗯,这几次的发作把我也吓得不轻,等我神志清楚时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也害怕还会有什么更糟糕的后果。所以,疗养院是个比较好的选择。”梵高的眼神异常冷静,仿佛“去精神病院”是在叙述与他不相关的人的故事,“至于绘画,它是我的生命,我不会中断的。只是,最近有点疲惫,还是需要歇息一段时间。”
“那么,好朋友,保重吧。”保罗重重地握了握梵高的手,踏上了回家的路,只是他不知道这次离别竟成为两人的永别。
另一个让梵高喜出望外的来访者是邮差鲁林。他绕过看守的层层审查和怀疑,给梵高带来了一瓶酒和来自远方的问候。“鲁林,你终于来了!我好想念你啊。”
“是啊,好久不见了。自从搬到马赛后,咱们就没见过了。这一段我很忙到现在才有时间看你,真是苦了你了,很抱歉。”
“没事的,我知道你到那边的生活也很忙。你在马赛还好吗?凯、安和艾莉他们都还好吗?”
“也谈不上什么好,还是有很多的负担。我这份新工作是在海港上巡逻。收入不高,而且政府为了促进财政,也计划着要削减人手,很有可能再次失业呢。安和凯也到了该上学的年龄,艾莉的身体也不好,所以每个月也是有很沉重的经济负担呢。”
“鲁林,我听到这些也很遗憾。要是我是你估计早就被压垮了,哪有你现在这种精神头?”
“是啊,那是因为我想得很开,我对生活的要求又不高,我的家人也很理解和支持我,只要一家人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地在一起,我就没有其他的奢望了。而且生活中也有很多很有意思的事情啊,比如说和一些好朋友重逢,比如说只需在一个地方巡逻不要东奔西走地漂泊,这样一想,我们这个人生也没有那么艰辛啦!”
“真羡慕你的这种心态,如果我能像你这样拥有半点,我也不至于像现在活得那么累。”梵高边和鲁林一起喝着他带来的酒,一起交流着人生体悟。
“你和我又不一样,你在绘画上面有天赋、有兴趣,成为一个有名的画家是你的梦想,那干吗不趁有生之年去试一把?”
“对了,你说我现在应该怎么办?他们要把我阿尔勒的房子卖掉或租给其他人。你也知道那个破房子以前什么样,如果不是因为我辛辛苦苦地改造,到现在它肯定还是没有暖气、破旧不堪的旧房子呢!可是我刚刚有事情离开,他们就要把它租给或拍卖给其他人,这样想着我就觉得我的财产被人家拿走了。”
“别这样想吧,你在阿尔勒是一个过客,那儿就不是你的归宿,不投入那么多感情就不会受到那么多的伤害。再说,房子是他们的,我们也没有权利去管主人对房子怎么处置。只是下次再租房子的时候注意点,不要再出这样的问题就好了。”
“好的。哎,不知道为什么,当时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咱们还相安无事,我的绘画灵感很高涨,以为终于找到了适合自己的画法和作画的地方,你们一家在这儿活得也十分安逸。不然为什么这一切会突然发生,我就这样被送进了疯人院,而你因为失业流离到了马赛。”
“其实,这个世界上各个地方都是这样的。现在经济不景气,很多产品卖不出去,很多人都面临着失业的风险和生活压力,人们除了把这些压力发泄给他的家人和朋友别无他法,这也就导致人际关系和市场环境恶化的恶性循环。其实换个角度想想,你来到这儿也许能够找到新的创作灵感,我在马赛现在也很开心,突来的改变未必是个坏事。只要我们自己做好分内的事情,保持心情愉悦和关系的和谐就好了,所以,每当你不愉快心情不好的时候,你要知道我都在你的身边。”和鲁林在一起时,梵高的心情总是特别愉悦,因为他总能从鲁林身上找到一种大智若愚、无微不至的父亲的感觉。他十分庆幸也很感恩,在父亲过世之后还能有个人为自己带来类似父爱的那种温暖。
在接受了自己有病的现实后,梵高转到了离阿尔勒很近的圣雷米修道院,在那儿接受精神病治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