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于歌眠聊完后,于歌燃回到了爸妈身边。
也没什么可做的,也没什么好说的,干脆睡了个午觉。
如果说,来到这里睡的第一晚是身体上的恢复,那么,现在就是精神上的圆满了。
爸妈还活着,他也还活着,真好。
自从那次校内运动会以后,日子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莫名其妙的一刀,突如其来的大冬季……就像一条直线前进着,简洁而流畅,忽然打成一个丑陋的结,让人感到扎眼和彷徨。
于歌燃梦到了他被刺伤后醒来的那天。
他躺在医院洁白的病床上,望着窗外的天,由红转蓝。梦里的他起身飞了出去,透过窗户,看着天际悄然亮起,路灯一排排熄灭。像一场宏大的开幕,与安宁的离别。
转瞬就开始下起雪,鹅毛大雪。伴着雪,来了风,风声像一场哀哭,吹得人睁不开双眼。他勉强找了个地方落下,在一个教堂前。下意识的,他知道再走几步就能到面馆。
于是他真的往前走了几步,手放到了面馆门上,推开。
空无一人。
供暖系统正常运行,但是那个阿婆不在这里。一瞬间,莫名笃定,是她的心上人回来,带她一起去向了远方。
醒来,已是暮色西沉。
于歌燃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梦到那个阿婆。他们只见过一次,甚至不知道彼此的姓名。
盯着精致的吊灯看了一会儿,于歌燃起身洗脸,漱口。
天色已晚,回去也来不及做饭了,于歌燃给林大洋发了消息,嘱咐他不要担心。
找杯子喝水的时候,发现桌子上放了一张纸条。
一面写着——
【有个人想采访你,自己决定接不接。
房间号:2601。】
另一面空白。
这风格,直(信)接(息)简(缺)洁(失),多半是妈妈留下的。
于歌燃笑了笑,把纸条折好,塞进口袋里。
是去看看呢?还是先去吃晚饭?于歌燃打开门。
一个靠在门边墙上的姑娘猛地弹起身站直了:“你好!”
于歌燃吃了一惊,看向眼前这人。
她******、打扮休闲,手里拿着一本本子。本子封面上夹着一支笔,她的手里还拿了一支笔。
“你……好。”于歌燃迟疑道。
“我叫许梦书,是一名写手,希望可以采访您。”
有点想拒绝,但是一想到对方在门外可能等了很久,一句话就先问出了口:“你的房间号是2601?”
“是的,我跟您的母亲见过面。”
有点骑虎难下了。
“我要先去吃晚饭。”
“我带你去。”
两人往电梯走去,于歌燃随口道:“你在写人物传记吗?”
“不是,我就一写小说的,只是喜欢收集名人的故事,越真实越好。”
“比如说,你收集过谁的故事?”
“这楼里有一半的人,我都采访过。比如说,我采访过于歌眠,再比如说,您的父亲。”
“我父亲?”
“是的,很传奇呢。”
“你确定他没有夸大吗?”于歌燃开玩笑道。
许梦书却答得严肃:“我找了当时的报纸和网络消息做佐证的。”
啊,又是一个收集信息的好手。
“你把他写进你的小说里了吗?”
“还没呢,总得找到适宜的机会才能加进去。”
晚餐就不是自助餐了,许梦书贴心地跟他打开哪个网页,介绍如何预约座位,如何在终端点餐。
一方面,于歌燃觉得上赶着不是买卖,怀疑她别有所图。
另一方面,站在门口等了不知多久,是否也可以算诚心诚意?
沉默了一顿晚饭,于歌燃答应了许梦书的采访。
“我只回答我能回答的问题。”
“那是当然,我不会乱问的。”
两人进入了2601号房间。
“邀请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男子进入房间,我觉得你不像一个这么大意的人。”于歌燃杵在门口。
“哈哈哈,我查过你资料的啦,而且,就算你真想做点什么,我也有防身的本事,”许梦书眨眨眼,摆手示意他进来坐,“不过,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一个大意的人呢?”
于歌燃坐下,笑而不语。
“好吧,看来我是没法听到你的夸奖了,我们进入正题吧。”
很正经的采访,一问一答,于歌燃挑着自己能回答的说了些。
“比起过去了的那么多年,这两个月好像更加跌宕起伏呢。”
“我想,对于没有经历过上一次大冬季的人来说,这两个月都必然是跌宕起伏的。”
“好的,采访就到这里结束吧,接下来我们随便聊聊。”
“你想聊什么?”
“你觉得刺伤是偶然吗?”许梦书认真道。
于歌燃扬眉:“如果按照你写小说的思路,这背后该有什么隐情呢?”
“比如说,南羽族高层从未来穿越回来,知道你是掌握神之力的高手,所以想要趁你幼小时干掉你。”
“真敢想,又比如说呢?”
“又比如说......西羽族有人发现你是一位不出世的天才,在他们的意料之外,所以想干掉你。”
“为什么是西羽族?”
“这......就要从为什么北羽族一直很少有人能掌握神之力说起了。”
“为什么?”
“有阴谋论猜测,是西羽族趁大冬季毁去了北羽族离开前保留的资料。”
“这阴谋论又是怎么来的?”
“西羽族是唯一一个不用担心恶灵的种族,对了,你知道什么是恶灵吗?让我想想,好像你们那边把它们称为幽影。”
“吃灵魂的怪物?”于歌燃想起当初透过终端看到的画面,随口猜道。
“没错,”许梦书点点头,“只有掌握神之力的人才能抗衡。”
“神之力?真的可以做到吗?具体该怎么办呢?”
“当然可以,不过这就说来话长了。包括西羽族为什么不怕恶灵,都是比较复杂的事情。建议你去中央图书馆找书看,这些又复杂又机密的事情,只有那边能看到。”
“但是你知道。”
“是的,我知道。”
“真好奇你是哪个家族的。”
“不,我不是任何家族的。”
“普通老百姓?”
“是的,了不起吧?”
“是很了不起,居然能参加这种家族参加的会议,并且采访到那么多人。”
“因为我加入了中央呀,”许梦书笑道,“当然也因为一些幸运吧。”
“一些幸运?”
“嗯,刚刚你进门的时候我不是说,我有防身的本事吗?”
“介意说来听听吗?”
“这有什么好介意的,我就等着你问呢,”许梦书又是大笑,“我是神之力的掌握者,十五岁就掌握了百分之四十。”
“现在呢?”
“无限逼近百分之五十了。”
“那可真是疯狂。”
“还好,”许梦书靠在椅背上,出了一口气,松散地坐着,“我给你讲讲我家庭的故事吧。”
“我父母呢,就像是言情小说里的男女主角,还很不巧,是虐文里的男女主角。”
“原本恩恩爱爱的,结果母亲生下我没两年就跟别的男人好上了,跑了。然后父亲就崩溃了,从一个大好青年,变得酗酒、懒惰、邋遢、赖账、家暴……当然他有时候还是个好父亲,会教我读书认字。”
“越颓越丧日子就越差,我父亲的脾气和身体也越差,然后他就生病了,查出来胃癌晚期。”
“这个时候,我母亲那边的亲戚跑过来告诉他,当年母亲并没有背叛他,而是得了绝症,花很多钱也治不好的那种。为了不让我父亲余生为她伤心,干脆假装出轨,实际一个人去死了。”
“于是我父亲在满足中带着对她的思念离世了。”
“然而我呢?”
“小的时候被骂母亲,长大一点被骂父亲,后来可好,他们都死了,我被送进了孤儿院,又被骂克亲。”
“那真是一段很糟糕的日子,那时候,我什么想法都有。最大的想法是变强,让那些人都闭嘴,其次是改写我们家庭的结局——虽然我知道不可能。”
“我永远没法回到过去,改写谁的结局。就算我回去了,去到的也是平行时空,改写的是另外一家同名同姓的人的结局。”
“我变强了,但另一个愿望只能写在小说里,却发现,美满的结局也不是那么好写的呢。”
“比如说如果让我现在给自己写一篇自传式小说,那么最好的结局,也就是隐居深山,无人能知。而最现实的结局是,失控死掉。最坏的结局么,应该是一事无成地死掉。”
于歌燃倾听着:“那你为什么不克制自己的掌握速度呢?”
“采访不同的人,本身就是一种克制。当我了解他们的经历,他们的性格,我就可以把自己短暂地假想成他们,从而减缓被侵蚀的速度。”
“嗯,这就是我的另一个想法了。我常常觉得不是我们掌握了神之力,而是神之力挑中了不那么幸福的我们,它在侵蚀我们。”
“很有趣的想法。”
“是的,感情上非常适合写进小说里呢,但理智上,如果写进小说,我就无法在中央任职了,”许梦书笑道,“所以你就当我是瞎说吧。”
南羽族以神之力为尊,许梦书这些思想自然是不能散布的。
于歌燃克制着对许梦书身世的同情,冷静道:“明明是你在采访我,却对我告知了这么多关于你的事情呐。”
“一直很想找个不熟的人聊聊,刚好你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反正,最多两年你就回北羽族了,不是吗?”
许梦书垂下头,收起手中的记录稿:“也许我们今生只有一次见面的机会,不如多聊一点吧,比方说......为什么你觉得我不是一个大意的人呢?”
“因为你多拿了一支笔作为备用啊,而我只在考试才这么做。”
于歌燃起身,与她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