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底,考完试学校开始放署假,凌青快一年没回家了,跟公司请了几天假准备回去,而徐然则要和老郭去外地出差。
回到家里的那天,下起了小雨,妈妈好像下乡卖货还没有回来,爸爸还是老样子,酒醉刚睡醒,看到她回来摇晃着起来,坐在饭桌旁跟她说话。其实爸爸心里还是很疼她的,小时候她生病,去县里的医院检查前,跟着老爸去吃饭,她清楚的记得,一笼包子全给了她,老爸只是喝了些她剩下的汤。
哥哥也是爸爸最爱的,从小到大从来都没有打过他,可不论爸爸怎么对他们好,他们之间终究有着一道怎么也化解不开的阴影。
那年的事情,是他们整个家庭的噩梦,时直今日,凌青仍旧会从噩梦中醒来。
父亲生意失败,性情大变。债主把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搬走了,连村里卖馒头的也不再赊账给他们。为了生存,妈妈从娘家顶着压力跟白眼带回了几袋粮食,家里才勉强有饭吃,后来妈妈包了六亩地,开始做起小生意,而爸爸却整天整夜的喝酒闹事,农地里收割他从来不管,妈妈摆摊他喝醉了酒就闹事掀翻,妈妈带着他们在痛苦中艰难度日,凌青十岁就跟着妈妈下地干活,夏天割麦子,她严重中暑,脖子后面晒掉了一层皮,秋收玉米,她和哥哥跟着妈妈吃睡都在地里,妈妈进货上坡,她在后面推车,力量不及时被冲击下来,碰得鼻青脸肿,牙齿流血。做饭,洗衣,上课,帮妈妈看摊,其他女孩都在呵护中长大时,她却过早的承担家庭的压力。
凌青记得那一年他们把6亩地的麦子种上的那天晚上,妈妈欢欢喜喜的做好饭,爸爸醉生梦死了好几天,躺在床上根本就叫不醒。他们也已经习惯了他这样子,妈妈跟他打也打过了,闹也闹过了,最后发现没有任何用,看着两个孩子。她终是咬着牙承担着一个家庭的所有生计。连续多日的劳累,那天晚上凌青早早的就睡下了,迷迷糊糊间,一道刀影闪过,伴随而来的是妈妈一声惨叫,她猛地睁开眼睛,妈妈混身是血挣扎着要夺下爸爸手上的刀,她脸色苍白的翻身下来,拿起旁边的凳子本能的朝着他砸去,爸爸从萎靡恍惚中醒来,惊恐的看着自己手上的那把刀,不敢相信自己会做出这种事情。她扶着妈妈去乡镇医院,可是那里晚上只有护士,等待医生的过程中她浑身发抖,妈妈身上的血一直流,她怎么也擦不干,她看着她害怕的连眼泪都不敢流。
两天后,爸爸在邻里乡亲一众人的指责下,在自己的绝望悔恨下,在一个没人在身边的早上,拿起短刀叉在了离心脏很近的肋下。凌青早自习回来,她看见乱作一团的家人,听见邻居董婶婶说:“小青啊,你爸爸自杀啦!”,她低下头没有吭声,默默的放下书包开始做饭,然后把饭装到盒子里给妈妈送去。面对家庭这么重大的变故,她觉得自己是那样的无助弱小,父母是她的依靠,现在依靠都倒下了,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有些事情的走向超出她年龄承受的范围,无奈、痛苦、难过、自卑、恐惧,害怕、所有人生的种种。她在小学三年级就已经全部尝了个遍。
抢救过来的爸爸精神失常起来,他会突然拿起打火机对着床单天真的说:“青,你说它会不会着起来”。凌青在那段时间里,精神极度崩溃。她痛哭着求爸爸,求他能让这个家好起来。后来,爸爸被送到了县里的精神病院,一个星期后奶奶实在受不了哭着回来,没有人照顾爸爸了,凌青听三叔说,他一直在睡觉,吃饭康复都没有办法得到照顾,奶奶和三叔都在求妈妈,求她为了这个家为了孩子们,能去照顾他。妈妈泪眼蒙蒙的看着她和哥哥,几天后妈妈去了爸爸治疗的精神病医院,凌青不希望她去,很不希望。可是不去,好像她们这个家就更没有希望。于是她和哥哥自立更生,没有人照顾不说还要受尽邻居的指指点点。到了星期天,三叔就带着他们兄妹俩去看望爸爸,她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医院里的场景,她去厕所迷了路,误走进了精神病的重症区,打人声,咒骂声,狂笑声,唱戏声,忽然,一个脸色苍白的女人抓住她哭喊着:“我的女儿,妈妈想死你啦,你回来就好,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不会死的”,她一下被吓哭,结果那女人眼神突变凶狠:“不准哭,再哭就把你丢进井里”。她喘着大气颤抖着看着她那张慢慢扭曲的脸,这时医生和护士进来给了她一针,那女人瞬间倒下昏迷。
“这里怎么有个小孩,哪个病房的”那医生扯着嗓子喊;
“不是不是,我不是精神病,啊。。。。妈妈”从没有经历过这种场景的她哇的一下哭了起来;最后三叔再三解释才算把她领了回去。
再后来,爸爸病好出院,可她总是不敢看他,连说话都不敢,直到爸爸开始帮妈妈干活做事,摆摊赚钱,她才正常起来。而那道刀影、妈妈满身的血还有那次精神病院的经历却成为了她后来成长中的阴影噩梦,那场景一次次交替的出现在她的梦境里,始终无法驱散。而她也一次次的哭喊着醒来,怎么都没有办法摆脱消除。
蹦!酒瓶开启的声音,他又在喝酒了,他就好了那么两年,酒瘾又开始犯,谁都没有办法劝阻,妈妈无数次的因为爸爸嗜酒而跟他吵架打架,时至今日,家里面最多的就是酒瓶子,而她经常被爸妈的争吵和酒瓶摔碎的声音吵醒。
“闺女今天回来,我高兴,嘿嘿嘿,少喝两口”陆忠闻闻酒味,把一满杯白酒一饮而尽。
凌青心里极不是滋味,在不正常的家庭下成长的孩子要么早熟要么自闭,被压抑惯了的她很少发脾气,因为发脾气也改变不了局面,有爸爸的例子她更要认认真真的活,努力奋斗不让人生像老爸一样,浑浑噩噩的这么过一辈子,她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人在一次的失败和打击面前能颓废自我放弃到这种程度。
“您要这么喝到什么时候?爸,醉了十几年了,该醒醒了!”
“醒?你怎么知道我没醒过?醒着的人也是醉的,我这样吃点儿喝点儿吸个烟卷儿,再喝上几杯,挺好啊,看看你们多成才,该上的大学不都让你们上了么?醉酒烦恼自消失,哪不管人间糟心事,呵呵呵”说着又抿上一口。
“你不管,却把所有的生活负担给了一个女人”。
“你说你妈啊?她乐意,人啊,就是要各司其职,我要不这样,你妈能这么伟大么”陆忠抓上一颗女儿刚炒好的花生嚼起来。
凌青气到无语,她突然转过身来盯着爸爸说:“那如果你女儿儿子也觉得你这生活不错,每天醉生梦死呢?”
陆忠大笑起来,“你们?你们是达不到我这个境界的,儿孙自有儿孙福。管不了你们那么多!”
完全没有办法沟通,凌青不再说话,做好饭后洗衣服,洗完衣服打扫卫生,收拾完以后,她那位神仙爸爸已经再度喝醉躺下呼呼大睡。
妈妈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凌青帮着把没有卖完的货卸下来,搬到仓库,把饭盛上,两个人在老爸的呼噜声中吃完。唠了会儿家常,跟妈妈说了学校的情况还有打工的事情,让她宽心不要有压力,谷丽珍红着眼睛说:“是妈妈没有能力,让你们受苦了”
“妈,你看你,我们长大成人有了本事你应该高兴才对,一点都不苦,你不知道大学期间积累的工作经验,对毕业后找工作有多重要,好多同学都羡慕我呢”凌青笑着安慰道。
谷丽珍欣慰的点点头。
“妈,今年下半年学校的助学贷款就批下来了,到时候我就能贷款上学了,生活费,你也不用给,我有奖学金,也能打工挣不少钱,而且学校还有国家奖学金,到时候,不但不用家里出钱,我还能给你们挣钱呢!”
“嗯嗯,小青从小就很厉害,妈妈相信你”她拉起女儿的手夸赞道。
“我们家不会再像以前那样了,我们会越来越好的,妈妈”凌青抱着妈妈坚定的说。
哥哥暑假要打工,没有回来,她跟妈妈把刚晒好的麦子一袋袋的搬上三轮车,一车车的拉去卖掉,然后把钱存起来。临走的时候她跟醉醺醺的爸爸告别,拉着妈妈的手努力不让自己梗咽。
“妈,你在家好好的,别跟他吵架了,他改不了了,你只能更生气,我们会努力加油,给你争气,这次回去,估计要等好久才能再回家,妈,我们不能帮你分担,你自己摆摊进货的时候一定要小心。”
“放心吧,家里有我呢,孩子,出门在外要多照顾自己,受委屈了就跟妈妈讲”谷丽珍心里觉得很对不起这两个孩子,他们一走连个帮衬的人都没有,势单力薄,有时候拉货的车掉沟里了都没有人帮助,无助难为的自己只能坐在路边上哭,那时就非常想念她的孩子。他们要是在一定会笑着说:“不是多大的事儿啊,这也能难得了咱们!”
妈妈把熬夜做的糖糕放她包里,“过两天是你的生日,这是你最爱吃的,就当是妈妈给你的生日祝福”。
她欢喜的接过来好生放在背包里,从小到大,她的生日几乎都是以包饺子、吃糖糕、蒸鸡蛋的庆祝方式度过,生日蛋糕、礼物从没有买过也没人送过。糖糕里是妈妈做的味道,她觉得这就是世界上最好的生日礼物。车已经开出几米,老妈还在原地望着她。眼泪控制不住的流,内心倔强的发誓一定要努力让家里富裕起来,一定不让妈妈再吃苦受累,永远不要再受人怜悯的活着,一定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