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呼啸,雪屑冰棱拼命往口鼻里钻,伴当好不容易把事情说明白,话音未落就剧烈地咳嗽起来。
忒勒临崖心往下沉,经提醒已经记起那片沼泽,距离这里顶多不过二十几里路。
马群急速狂奔,半个时辰便到,到时候狼群轻轻一压,便是全军覆没的局面。
更要命的是那片沼泽规模不小,平铺着横在前方,按照目前的速度,很难绕过。
激灵灵打了一个寒颤,这群狼果然是有预谋、有计划的攻击,把马群赶到沼泽地,等到体重巨大的战马深陷泥沼,被白毛风生生吹成冰棍,然后他们在回过头来去拖尸体……
远方的沼泽此刻仿佛化作一个冒着凶狂气焰的巨大狼头,张开血盆大口,静待猎物上门。
忒勒临崖作出疯狂决定,他抽出战刀,狠狠扎在马屁股上,身下坐骑吃痛,一时忘记黑暗和恐惧,放蹄狂奔,完全凭本能判断所处位置和风向。
一人一马速度快速提升,很快扎进狼群中。
伴当们见到少主人亡命冲杀,一个个都血灌瞳仁,学着样子用战刀猛扎战马屁股。
顾不上深陷包围,顾不上奔行的白狼随时可能撕咬战马,顾不上可能马失前蹄摔到这饥饿的狼群中去,骑兵队疯狂突进。
他们收起战刀,换上更加有效的套马索和木棍,像游船划水一样在战马两侧反复挥舞,不时便有一声惨嚎传来,妄图偷袭的白狼被密不透风的防御弹飞,翻滚落地。
马队十几个呼吸间便凿穿狼群,奇迹般没有一人掉队。
之后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发疯的骑兵们已经追上前方马群。
口哨声响起,还有猛鹘人习惯性的吼叫,“噢哦……噢噢哦……”
熟悉的指令传到,在极度恐惧和黑暗中亡命奔逃的马群一下子找到主心骨,情绪迅速稳定。
忒勒临崖的马跑在队伍最前方,成为头马,熟悉的军阵队形快速形成。
头马发出一声口令长嘶,正在疯跑的马群开始降速,还有五里地便是沼泽,他们必须提前刹住脚步。
速度慢下来的马群还没来得及喘息,后方一阵骚动。
所有人都被辛苦得来的暂时胜利冲昏头脑,忘记后方还有一群饿狼。
忒勒临崖此时已经冷静下来,扬鞭在空中舞动,鞭哨清脆的声音响起,本来被追及、有些慌乱的马群迅速向头马快速集中,阵型收缩,肩并肩,肚靠肚,不留任何空隙。
一百多只巨大马蹄不约而同地加重力度,踩、跺、踢、尥、蹬,将全身力量灌注到身下。
于此同时,外围骑兵开始挽弓向后盲射。
狼群猝不及防,几头追得最紧的大狼被栅栏一样的马腿前后左右密密圈住,脱不出,逃不掉,很快筋断骨折,被踏成肉泥,临死惨呼,凄厉瘆人。
而奔跑在它们身后的狼群则遭遇密集箭矢,此刻骑兵们已经处在上风位,箭借风势,劲力十足,很快身后便传来阵阵惨叫。
忒勒临崖胸中浊气稍减,游牧民族能记住奔跑过的地界,等风过天晴他就能回来剥狼皮,也算稍微回敬这些胆大包天的畜生。
离沼泽地越来越近,局势慢慢稳定,密集的战马军阵,又有猛鹘骑兵再外围狙击,狼群对这批战马已经无可奈何。
只要控制住头马,就可以把控方向,最终在沼泽边上迂回过去。
就在忒勒临崖心中暗暗放松的时候,异变突生。
始终护在马群外侧的两名骑兵忽然齐声惨呼,“噗通!噗通!”坠落马下。
紧跟着就是一阵凄厉惨呼,伴随着狼群嗜血的吞咬声,噬人心魄。
马群立即意识到巨大的危险,齐齐长嘶,颤抖哀鸣,稳定的阵型再次出现散乱迹象。
“有敌人!”一个念头在忒勒临崖脑海中划过,注意力向左侧集中,果然听到有箭矢破空的声音。
寻声向黑暗中望去,隐约发现二十几个弯弓搭箭的身影就在一百五十步外的山坡上。
忒勒临崖睚眦尽裂,很想抽出战刀,向那个小山坡发起冲击,但左侧受袭后,整个马群只略微停顿一下,便开始集体转向右侧,顶着狂风往沼泽地冲去,他必须首先想办法解决眼下困境。
每匹马都瞪大眼睛,低头猛跑,鼻孔处的白雾一伸一缩,马嘶却全然不见,极端安静,气氛紧张、恐怖。
马群刚一转向,战局又变。
连续又有两人被暗箭射落马下,防御最弱的马群侧面立即暴露在顺风冲击的狼群面前,最具杀伤力的密集后蹄却被置于无用之地。
侧风变顶风,马群速度猛地一滞,就是这一个空档,狼群前锋刹那间狠狠插进马群肋部。
一个个嗜血的白影张着血盆大口,无数双眼冒着绿光的狼头出现在战马身侧,凌空扑击,仿佛幽灵现身,刚好被狂风刮到马背、马身或马颈上。
利爪狠狠插入,锋利獠牙迅猛撕扯可以触及的要害部位,一击得手,立刻逃遁,由后方同类补位。
此起彼伏的狼群向巨浪撞击礁石,瞬间就有几匹战马连带三名措不及防的骑兵被狼潮淹没。
寂静良久,马群猛然发出凄厉长嘶,鲜血喷溅,皮肉横飞,血淋淋的屠杀彻底拉开帷幕。
血腥让狼群异常亢奋,变得残忍而变态,它们甚至不屑吞吃嘴边的鲜活血肉,忘乎所以地沉醉在无尽的撕咬、杀伤之中。
伤马越来越多,骑兵们在混战中失去阵列,各自为战,减员严重,十三名猛鹘骑兵,转眼就有一半葬身狼腹,面对狼群,这么严重的损失即便在部落历史中也很少见。
忒勒临崖只觉得头昏脑涨,再也顾不上混乱的场面,嘶吼着高举战刀,向汹涌波涛般翻翻滚滚的狼群冲去。
“嗡!”十三再次放出连珠箭,没有瞄准,只是对着狼马混战所在的方向盲射,他身后站着十七和十六七名弓箭手,外围有十几名刀盾兵保护,他们的目标很简单,火上浇油。
所有人手中的射击动作都慢慢僵硬下来,被远处的厮杀震撼,茫然不知所措:狼群的攻击此起彼伏,没有任何衰竭迹象,领头的大狼更是疯狂残暴,它们上蹿下跳,寻机咬住马皮马肉,利用身体重量和马匹的挣扎轻易撕开豁口,紧跟着疯狂掏空对方内脏。
看着那些高大神骏的战马痛苦地抽搐,倒地,长长的狼脸上会显出诡异的表情,鼻子紧缩,嘴角上翘,仿佛在笑,传递死神的微笑。
战阵彻底被冲散,伤痕累累,鲜血淋淋。
血腥刚铺满雪地,便被大雪覆盖,再次染红,再次变白,不断往复。
仿佛荒神正瞪着邪异的眼睛,注视眼前吞噬无数鲜活生灵的残酷场面。
他饶有兴趣,对着战场轻轻吹气,一呼一吸间寒风肆虐,便有残酷的血印烙刻在冰冷的大地上。
狼群彻底摆脱饥饿的束缚,它们肆意享受着屠杀的乐趣。
猛鹘人欲哭无泪,尽管心如刀绞但仍在竭力控制情绪,能救一匹是一匹,每匹逃出升天的都战马都是部落的财富。
十三似乎能够感受到猛鹘人的心情,他和家人站在农田里刚刚播下种子就遇到突降大雪时,也是这般无助。
穹神创世,带来和煦的阳光,绵绵细雨,让爱和笑脸布满人间……娘每一次讲到这里,棕木都要问,为什么这里的天地永远属于荒神
猛鹘人的真正对手并不是隐藏在黑暗中偷偷射箭的他们,他们充其量不过是推波助澜。
从狼群反复压着马群往沼泽方向跑,就可以猜出那是一头经验丰富、老谋深算的狼王,它不仅嗜血,而且始终清醒:即便嗜血的狂欢已经开始,但原定计划始终没有被打乱,它仍在觊觎全歼对手,这顿美餐足够它们享用一个月。
最后一击,无疑便是那片泥塘,而马群的前锋已经在惶恐中一头扎了进去。
泥浆随着温度降低变得粘稠,绊腿阻身。
马群为了逃命,疯狂地往烂泥深处挤。爬、刨、拱,每向前挪动一步,都能离嗜血的尖牙利爪更远,但也夹带着雪屑、泥沙和冷风,搅拌得泥水更加黏稠。
冲在前面的马背部还裸露之外,身后马群有的四条腿全部陷没,有的肚皮刚刚贴着泥浆,走不动,也陷不下去。
在后队也跟着凝固住后,马群终于精疲力竭,彻底失去活动能力。
那一刻,远远观望的十三等人也不自觉打起寒战,天地便是刑场,曾经鲜活的生命被冷酷的现实捆得结结实实。
马群哀伤绝望,欲哭无泪,欲死不得,白茫茫的哈气从口鼻中喷出,平白又给惨烈的画面罩上一层丧装。
那不是战场,战场让人热血沸腾,那是刑场……让一切生命无助战栗。
狼群已经停止行动,远远地站在沼泽外延五十步开外的地方,喘息、低吼、眼神依旧嗜血,但每一头白狼都严格地遵守着种群的纪律。
天地重归平静,只有几个残存的猛鹘骑兵还在拼命尝试挽救深陷泥沼的马群。
他们用力地勒着马,小心翼翼地靠近烂泥,马蹄一踏到泥冰,身下战马立刻惊恐退后,不断打着响鼻。
曾经的同伴就在前方不远处,但它们比人类更清楚那里已经是荒神的地盘,雷池不可逾越半步。
骑兵们急得用马靴后跟猛磕马肚,逼着战马再往前走。
以服从为天职的战马们奓着胆子向前挪动,刚挨过烂泥,便有踏破冰壳的声音传出,立刻惊得它们拔腿后跳,任凭骑兵们死命吆喝也不理不顾,一直逃到另外一面岸边的实地才站住。
骑兵们想尽办法,可惜,即便用皮鞭狠狠抽打,战马也死活再不肯挪步。
“他们也许该考虑下马?”十三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