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名字叫顾湘生,今年是我和林蓝相识的第五年,也是她离开这个世界的第二年。我想,如果林蓝还在世的话,她一定不会同意此刻我站在林素的面前来说穿这一切。她是个宁愿自己被人记恨一辈子,也不想别人为她心怀一丝愧疚的人。
五年前的青年作家聚会上,我和她一见如故。真的很难想象,一个写乡土文学的人居然会和一个写青春文学的人走到了一起。当时是怎样破口说爱的,我已经记不大清了。好像是在一个秋夜,南安街的梧桐树叶掉了一地。那天我们喝了很多酒,大家都有了几分醉意之后,她告诉我,那是她第一次喝酒,也是她如此放肆地跟一个男生逗留到半夜,不是家里管得严,而是她不愿让家里人担心。
后来我才知道,她有个妹妹叫林素,跟她同在一个学校。很多次我到学校去接林蓝,都见到过她,是个很傲慢的女孩。那种傲慢让人觉得她就像个刺猬,任何人都要与之保持一定的距离。后来的几次,我还发现她的身边老是跟着一个男孩,我听见她叫他“苏冬瓜”,我也看得出,其实那个姓苏的男孩是喜欢她的。
其实林蓝很少和我谈起她家里的事情,除了她的妹妹林素。她说林素喜欢读一些悲伤的小故事,于是她就给自己取一个叫年生的笔名,开始乐此不疲地写;她说林素喜欢马蹄莲,她就用每期MOOK发过来的稿费给她买,每天早早地就送到学校去;她还说林素很讨厌她,而原因是她夺走了父母对林素的爱,其实不是父母不爱林素,只是他们更爱自己而已。
当时我很想告诉她,其实不是林素没有得到爱,是她不懂得什么是爱,父母给她的,林蓝给她的,她完全视而不见,只觉得满世界的人都亏欠她。
可是,有些话就这么一推再推,最后就连开口的机会都没了。两年前的今天,她在南安街出了车祸。
其实当时我就站在那个露天咖啡馆的对面,我看着林蓝牵着林素刚要过马路,林蓝突然跑到一边的书店里买了新的一期MOOK递给林素。我听不清两人说了些什么,只看到那个陡坡上一辆黑色的轿车滑下来,速度越来越快,刚到林素面前的时候,我看到她伸手一推,林蓝就被那辆轿车撞出了几米开外。那天,林蓝就那么安静地倒在血泊之中,脸上还残留着笑容。
林蓝走后,我将她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到一起,在家里空出了一间屋子。在我的电脑上还存在她很多的稿件,其中有个中篇小说叫《步过韶光》,我一字不落地读了一遍,那完全就是在写她和林素之间的故事。
我没有拆穿林素,一是因为当时在场的也只有我一个人,说了也不见得会有人相信;二是就算我说出来警察相信了,这样也只会增加她对林蓝的恨。
平日里一有空我就会乘坐南安街的那路公车去紫云山看望林蓝,虽然她表面上是个很安静的女孩,可我知道,她对孤独的恐惧有时候会超过死亡。后来,我还把林蓝存下来的稿子一期一期地往MOOK上投,用赚来的稿费像林蓝一样买马蹄莲送给林素。
如今,我投去了林蓝最后的那个中篇小说,我知道一切都瞒不了多久了,所以,我决定将真相说出来。
时隔两年,我终于有勇气去仔细地回忆那个夏日午后里所发生的一切了。他说得没错,当时我的确伸手狠狠地推了林蓝一把,甚至可以这么说,林蓝的死就是我一手造成的。当时的我恨她,恨她夺走了我的爱,有了她,所有人都会觉得我是多余的。
我只是没想到,原来林蓝就是年生。那个为我写那些百转千回的故事的人和每天送我马蹄莲的人都是她。
“没错,这整件都是我一个人一手安排的。”我望着碑头林蓝的照片,终于说出了那句在心里憋了整整两年的话。
顾湘生静静地望着林蓝的墓,没有说话。
“不对!”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我回头一看,原来是提着祭品的父母。
父亲说:“那个肇事司机你认识吧。”
我有些慌神了,连忙摇头说:“我不认识,当时我就看到一辆车开过来,就把她推了出去。”
父亲叹了口气,说:“这两个孩子真是傻到一块去了。”
“莫非叔叔知道当年的肇事死机是谁?!”顾湘生问道。
父亲点了点头,说:“就是苏家那个傻小子,他已经去自首了,还主动揽下了所有的责任。”
那一刻我注意到几个人的眼中都泛起了泪花,我的心里也有如刀绞一般。父亲说得没错,两年前正是我硬拉着苏佳楠帮我的,因为当时能够自己开车出来又让我信得过的人就只有他一个了。我只是没想到,在我十八岁生日的第二天他就到公安局自首了,并且揽下了所有的罪名,或许,这两年来他比我过得更艰难。
“傻丫头,一开始你就错了,你觉得我和你父亲不疼你,对林蓝比对你亲,其实不然。”母亲擦了擦眼角的泪花说,“其实林蓝并不是我们的亲生女儿,她是我和你父亲一个至交的女儿。她的父亲在她七岁那年跑了,母亲也因此变得精神失常,我和你父亲见她可怜将她带回来收养。我们之所以待她好过你,那是因为你才是我们真正亲生的。”
我听完这些话的时候,紫云山上的风大了一些,把我额前的刘海撩得老高。我突然想起了林蓝在《步过韶光》里的那句话:惊天动地只因我爱你,这种爱超于爱情,超于亲情,她是愧疚和感恩的果实,完美得让我心无旁骛地去为之付出,即使拱手江山也将永无悔意。
我转身对着照片上的林蓝说:“姐姐,等到下辈子我们还做姐妹,不过我们应该互换一下角色,那个可怜的姐姐还是让我来扮演吧……”
三江城今年的秋天来得特别早,渐渐刺骨的风把满街的梧桐染成了淡黄色,轻轻一旋,便坠得满目浅黄。
小沫站在学校对面的奶茶店外,一边狠狠地吸着捧在手里的奶茶,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周文洛板着的脸。
“你是个男人,大度一点好不好?!”
不知道是不是小沫的话太得寸进尺了,周文洛再不似以往那般温柔,对着她白了一眼,然后道:“你自己也看见了,刚才我对她是一忍再忍,难道你不觉得她处处都在针对我吗?”
小沫刚要开口辩驳,却被周文洛抢了先:“反正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小沫把剩了一半的奶茶狠狠地砸到地上,再没跟他多费半点口舌,转身往街角拐去。
秋日的三江城,入夜很早,天色渐渐暗去,街上的行人也不多,风刮在脸上竟有了针刺的感觉。她把脑袋埋进竖起来的衣领里,眼眶涨得鼓鼓的。
在小沫的印象中,周文洛其实一直都是一个谦和的人,虽然身上没有什么特别耀眼的光芒,却踏实肯干,总是为她鞍前马后。其实以前小沫也是正奔着他这个优点,与他奋不顾身地跳下早恋的火坑的。不过她不明白,为什么在林悦出现后就变了。
林悦是小沫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可是在她们一起上高中那年,林悦父母的工作调动,她也离开了这个城市。之后,小沫变得沉默了不少,好在她又遇到了周文洛。可令小沫始料未及的是,居然在她上大学后,又与林悦在一起的时候,周文洛却和林悦像是仇人见面一样。刚开始的时候,两人还没什么,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变成只要一见面就会吵得面红耳赤的,这让夹在中间的小沫很是为难。就比如刚才,两人就在一个朋友的生日宴会上大闹了一番。
想着,小沫不知不觉拐进了一条巷子,脚小的石板路越来越窄,最后走到无路可走的时候,小沫才愤然抬起头来。这时她才发现,这条巷子她从来都没有来过,两边的石墙成V字型,越到里面越窄小,上面长满了青苔,或许由于空气太潮湿,还挂着黏黏的液体。
小沫忍不住浑身一颤,回头一看,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得很深了。巷子出口的地方只能隐约看到点隐约的灯光。
“该死的,居然不追过来!”她狠狠地骂了周文洛一句,然后把包扔在了地上,转身朝巷口走了一段距离,身后突然出来一阵奇怪的声音。
嗤嗤嗤……
小沫定神一听,那声音很慢,像一条缓缓爬来的毒蛇,一点点盘住她的脖子。小沫硬着头皮回过头去,由于已经走出了一段,巷子里变得黑漆漆的。她迟疑了一下,还是提着步子迈了进去。
嗤嗤嗤……
那声音明显了大一些,小沫印象中,那应该是收音机之类才会发出的声音,而这巷子里是封闭的,不可能会有人能越过她直接进到里面。
这样想着,她又走回了巷子的尽头。那声音还在耳边回响,她眯起眼睛找了半天,终于在两块红砖的缝隙之间找到了声源。小沫掏出兜里的手机,借着微弱的光线,她朝里面看了看。
果然是一个收音机!小沫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她一边嘲笑着自己的胆小,一边朝着巷口走。可还没走出两步,那个收音机又发出了声音:白小沫,你好!
小沫的脑子突然就炸开了,原来那个收音机还能发出声音,而且对方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
“我同病相怜的朋友,请不要害怕,我是来帮助你的,请你向我说出你的愿望。”
那是个清亮的女声,不过声音有些疲软,让人听来浑身不自在。小沫甚至觉得,那是个垂死的人发出的声音。
小沫想了想,将信将疑地说:“那你让该死的周文洛回来找我。”
小沫的话音刚落,那个收音机的声音也停下来。她小心翼翼地将它从墙缝中取出来,原来它是个录音机,黑色的盒子状,不过奇怪的是,里面既没有磁带也没有电池。
小沫正疑惑着,巷口突然传来周文洛的声音。她也没想那么多,慌忙地将那个录音机塞进了兜里,迈步刚走到巷口的时候,她注意到巷口右手边的墙面上挂着一个旧木牌子,上面写了三个字:断魂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