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当她撑开眸子,缓缓抬起,她以为是天堂。可是……天堂里也会有金纺高织绵床被?也会有雪花石吊灯?
“为什么要寻死呢?”冰凉无温的声音滴落进耳里,像乞力马扎罗的冰雪。
言玥灵魂都跟着一抖,抬眸的一瞬对上一张俊孑冷漠的脸。五官干净极致到一种非人的境界。
他的眉微拧,人长得很高,半弯着腰对视她,或者说观察更贴切。
语气冷冽如霜:“老天爷多不容易才给你一条命,让你做回人,有什么耻辱委屈讨不回来?”
“我自己的命,要不要关你什么事?”她反击抵抗。谁要他多管闲事救她?如果不是他也许此刻她已经可以和奶奶相聚重逢了。
傅觉冬骤然抬手扣起她下巴,黯黑如夜的眼细细审查她,那目光仿佛能望穿她骨髓灵魂。
“你自己的命已经被你放弃了。我今天救了你,从今天开始你的命就是我的。”
傅觉冬白洁的手摸上她细腻无比的脸蛋,像在摸着一件艺术品,像在验一件战利品,不错过一点一滴的纹路,然后滑进她宽大的睡袍,她倏地反抗后退瑟缩,却被他强劲的腕力用力扯着领口,再一用力,她已跌进他怀里。
磐石般的声音从头顶落下:“你是我的了,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
有时候言玥想,傅觉冬究竟是救了她还是在一寸一寸把她推进另一个深渊呢?
她像情窦初开的少女疯狂爱着他,一天比一天强烈。可是他呢?
他像水蛭一样,像毒蛇一样一滴一滴吸干她所有的血。
这一切她不会告诉祈愿,不会……
她需要在她面前保持天鹅的姿态。她需要在所有人眼里依旧是傅觉冬最爱最爱的女人。
天鹅?
她忆起那日两人鱼水之欢后,傅觉冬茕立于窗前的孤影,那垂落着的蜜色乔其纱锦缎被风吹着翻飞在他并世罕有的冷峻侧容前,他只是眺望着窗外的蓝天,喃喃道:“你知道么,伤寒和天鹅来自同一个地方。”
很多年后她才知道,那是《沉默的羔羊》中汉尼拔博士对克拉丽丝说的一句话。
邪恶和美丽。原来来自同一个国度。
她读懂他眼底的绝望,不是同样绝望的人不会读懂这种忧郁与哀伤。她知道他心里有秘密。一个很大很大,近乎让他濒死的秘密。直到她知道了那个秘密。
他爱她么?
也许是爱的吧!他把她当宠物养着。也许就如傅立夏说的,是习惯了吧!习惯了从她身上索取一切男人需要的东西。
他说他喜欢看她跳舞的样子,他说她是他的镜子,能让他看清很多东西。”
小满时节,作物的籽粒开始灌浆饱满,但还未成熟,只是有一些,他等不了弥月成长,已经被扼杀了。
祈愿如料被苏烟狠狠批斗了一番,疲劳轰炸一整天后,终于回到家,虽然这个家还不能算是她的,至少目前是她安憩的地方。
她以为总算可以睡个回笼觉。女佣小敏却煞有介事跑来通报:“先生说让您回来就去书房找他。”
祈愿一颗还没放平的心又一次被悬起。莫非他知道了什么?
“好,”她是行动派,雷厉风行便要上楼去找他。
“太太,等下。”小敏唤住她,从厨房端出一杯刚泡好的红茶:“傅先生让你顺便带上去的。”
“喝了几杯了?”
“呃……”小敏回头去看茶包,尴尬一笑:“5包!”
祈愿倒吸一口凉气。据她了解,傅觉冬这样没有节制上瘾的喝红茶只有两种可能:第一,他心情不好!
第二,他心情很不好!
她怀着颗战战兢兢的心,跑上二楼的书房。
穿过缅甸柚木门,她端着阿萨姆红茶,套着青花蜡染布拖鞋踩着黄油般柔滑的地板走进去。
傅觉冬果然在,低着头看文件。她礼貌小心的敲敲门。
“你坐会儿,等我下!”傅觉冬连头都没抬,仿佛只凭脚步就已经料定是她。
她识趣的放下茶,坐到他对面古银色皮质沙发上,他身后的玻璃橱柜里摆设着各种收藏精品。
傅觉冬正低眉细审着一篇签报文上。s。t。dupont金色笔杆握在他骨节分明的指间,熠彩烨辉。笔头是由18K金打造的俄罗斯圣巴西尔大教堂造型。这样有些奢华到俗气的金色捏在他手里竟是如此养眼。
天花板上隐隐射出淡淡橘色的暖光。
祈愿无聊的打量起他的书房。
右侧墙上挂着一幅《八骏图》,八匹骏马神采飘逸、栩栩如生。
蜜色桌上摆放着一只犀角山水百子图杯,高浮雕镂空。无数的童子攀高、戏狮、奏乐、采荷……
祈愿望着他伏案垂睫的认真劲,古怪的奇思兜上心头:也许在他签名的瞬间、也许在他谈判的时候,也许在他举殇谈笑的一霎,一个未成形的弥月胎儿,一个流着他血液、烙着他印迹的生命永远从这个世界消失了。他竟然都不知道。他如果知道会怎么样?
终于他看完签报文件,幽幽抬头,倒叫她做贼心虚一个心跳漏拍,浑身一颤。
傅觉冬从右边上锁的抽屉里拿出一本支票。
祈愿双眼不争气越凑越紧。
他喝了口红茶,提笔横洒流飞的签名,然后干练的撕下递给她。
“立夏这些日子比较忙,没功夫打钱到你户头,所以让我直接把这个月支票给你!”
“哦!”她不客气的接过,喜上心头。“她想的真周到!”她还不要脸的狗腿一句。小心捏着那张薄纸,心花怒放转身朝门外而去。
他叫住她,“还有件事。”
“啊?”还有事?她满脸讶异。
傅觉冬握拳唇畔轻咳,“怎么说我们结婚也快半年了,是不是有必要稍许交流沟通下?”
祈愿不得已,只得折返回到座位。她心里自是极不乐意的,只是收人钱财也该听人差遣。
她觉得这是傅觉冬的职业病犯了,平时隔三差五找那些地区主管、经理没事找事述职稽核啊,审查考评啊,把他给惯出这毛病了。
只是她还没坐稳,他还没开口,他的黑莓手机乍然响了起来,祈愿倒是被徒然一怔。傅觉冬仿佛已经见怪不怪,神情自若的摁了扬声器。
秘书林珞清脆的声音清晰而来:“傅总,晚上的小满迎雨晚宴已经开始了。”小心谨慎地催驾。
“嗯,知道了。”他默然一应。起身披起外套。祈愿欣喜逃过一劫,然而,“你跟我一起去吧,我们车上谈。”
“啊?”她欲哭无泪了。
夜幕降临时分,司机田师傅稳健的驾驶着奥迪S5扫过繁华的南京西路。恒隆广场、中信泰富、梅龙镇一一浮光略惊,祈愿没有浓妆艳抹,盛装华服。她只是见缝插针在他去晚宴的路上挤入一点交流时间。她随性扎着两个麻花辫,卷卷的发梢垂在胸口。身上只一件白色T恤,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明月剪就,夏水裁成。
此刻正经过吴江路小吃街,那人声鼎沸,摊位“遍地开花”。
小杨生煎、甜蜜蜜、特色肠粉、玫瑰烤翅无一例外都排着长龙,蔚为壮观。小贩个个在门口吆喝着揽生意,盆丰钵满。
“停车!”傅觉冬突然一声冷令。
祈愿和田师傅两人皆是一愣。
“你饿不饿?”他回眸问祈愿。
她机械般摇摇头。
可是他还是固执己见,“我倒有点饿。”言罢推开车把手,长身而出。
田师傅迅速先临时泊了车,和祈愿两人尾随龙驾走进吴江路小吃一条街。
先吊个胃口,大家要看冷面傅少的温柔一面,且听下回分解吧
大周一的,玫瑰祝大家工作愉快,万事如意!
此刻已是小满时节,天气开始渐炎闷热。傅觉冬扯着领带,洒然解开西装衣扣,脱下外套,递给一侧伫立的田师傅。“替我放到车里,你也随便先去吃点东西。等我电话。”
“好的。”虽然诧异,田师傅还是遵从地接过衣服,转身离去。
祈愿只有咋舌发愣的份儿。
“你你那个活动不去了么?”
傅觉冬垂眸卷起衣袖,“傻瓜们的聚会,少去一次不会损失什么。”
说着他迈步向前,竟是跨步走进一家经久未修的烧烤王店。祈愿惊骇地尾随着他。
他深瞳荡出缱绻的笑痕,“好久没来了。”
“你来过这里?”祈愿满脸惊疑。
“怎么,不像么?”他修眸一斜,此刻身上只一件山本耀司白色衬衣。
即使在如此市井喧嚣的环境,他修姿长身依旧如张大千登峰造极的泼墨泼彩般赫然出挑。仿佛微服私访下江南的翩翩佳公子,举手投足皆是贵气。
“不可能!”她不信,他那样臻求完美、一丝不苟的人,细致到不允许鞋面上有一丁点儿尘粒的人,怎么可能容忍这满是油烟气息,油腻腻的柏油马路?
“是真的。”傅觉冬微微一笑,解毒凉血般叫她舒心而渐消怀疑。已经挑了空位坐下。
“读高中的时候常来。”
祈愿在他对面坐下,瞠目惊问:“你常来?”
傅觉冬从塑料镂空篮里抽出两双筷子,一双递给她,笑起来:“小时候我可没现在那么严肃。”
她还是觉得不可思议。此刻伙计已经将烤炉端上,点点火光开始燃起。
傅觉冬端望菜单,很认真点了些招牌风味。他竟是一点不挑食,荤素葱蒜全都不介。
祈愿觉得像做梦。这种事居然发生在傅觉冬身上。
他的洁癖、他的强迫症此刻竟然弥散而尽,只这样隔桌而望,他竟也并不那么高不可攀,竟也是和她一样正常的。
“小姐,要不要加点普洱茶?”一阵吆喝拉回她遐想,只见一个套着黄马甲的外地小伙子,手持一只长嘴铁壶,一脸嬉皮笑脸的讨好。
“普洱茶?”她怀疑地瞥过男孩,立马精明机警起来,“要不要钱?”
男孩儿果然一脸被识破的傻笑,无力的指指壶游说:“是上等普洱,吃烧烤绝对解热。”可她已经一脸逐客闭门羹表情。
傅觉冬浅浅一笑:“这顿不用你掏腰包,那么好的机会也不狠狠宰我一顿?”
祈愿这才恍然,对啊,她怎么就没想到?干嘛替傅觉冬省钱?正欲反悔,那小伙子已经悻悻而去。真是后悔莫及啊。
一盘盘、一串串烧烤被服务员端上桌:鸡翅、鲳鱼、八爪鱼、鹌鹑、脆骨……
祈愿顿觉胃口大开。
支着炉架,狼烟四起。熏得她一挨近就透不过气。
祈愿正准备开始大快朵颐,却还是难掩心中疑虑,抬头再一次确认:“你真的吃得惯?”
他真的不会嫌不卫生或太廉价么?他可是傅觉冬!
他笑笑,不置可否。低头提起一串鸡翅,刷着油,慢条斯理烤起来。然后道:“高中的时候,有次赢了全国篮球锦标赛冠军,兄弟几个高兴,我就做东带着他们集体翘课跑到这儿来胡侃海喝。”
“你?带头?翘课?真的?”祈愿瞪大眼睛,一连发出四个疑问。着实不相信他傅觉冬也会做出这么出轨疯狂的事儿。她一直觉得他是循规蹈矩的三好模范生。老师、家长都挑不出丝毫瑕疵的好孩子。可没想到他竟也有这么叛逆不羁的时候。
傅觉冬笑笑不语,托起茶盏喝了口。继续烤着。
“那后来呢?回去有没有挨骂受罚?”她关心起下文。
“唉,”他仿佛想起惨痛的回忆,苦笑,“自然是被我爸高压政策收拾了。”
“他揍你了?”祈愿不知不觉整个身体向他贴去。
“那倒没,我爸还不至于那么法西斯,不过一代儒商总有点孔二风范,痛心疾首训斥我大逆不道,不懂父慈子孝!”他微笑垂目。然后提起那串鸡翅审视了翻,“唔,好了!”瞬时香飘四溢,傅觉冬竖手将“成品”递到祈愿面前,“尝尝!这是他们家的招牌。”
“给我?”祈愿大喜过望,幸福的接过,那串鸡翅被他烤得皮肉油滑,受热均匀无比。她太过贪心,一口咬下去,却不慎被烫。
傅觉冬看着她痛苦的表情竟是笑起来,“小心点!”
祈愿没话反击,抵不了诱惑,这回她小心谨慎一点点试温接近。终于找到突破口悠悠咬下去,果然美味无比,齿颊留香。
她津津有味地啃着,又继续发问:“那你爸罚你,你有没有反抗?”实在很难想象傅觉冬会安分守己的乖乖受罚。
“有,”他优雅一哂,陷入回忆道:“我当时就顶撞他说,只有父慈才能子孝!父不慈,子不孝天经地义!”
“哇,你胆子真大,你爸一定气炸了吧!”
“嗯,是气得够呛。若不是我奶奶最后求情,他非大义灭亲了不可!”
“那从此以后,你一定学乖了吧!两眼不望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祈愿夸张地摇头晃脑,抑扬顿挫吟道。
傅觉冬点点头,“嗯,是学乖了,”蕴笑夹起一片竹笋塞进嘴里,慢慢嚼起来,继续道:“经过那次教训,我知道要想骗人,就得骗得天衣无缝,骗得滴水不漏。做好一切可能发生的意外准备。”
祈愿被他这番话说得一愣一愣的。果然本性难移,本来说说童年记忆多欢快?他一下峰回路转又把她拉回尔虞我诈的商业斗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