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四月京城天气,白天气温炎热,晚上还是有一些凉意。
深夜时分,月色笼罩下的皇宫里大庆宫偏殿书房内,不时传来一阵阵咳嗽声,站在边上的李边成抬眼偷偷看了看坐在御案前的顺元帝。
这个曾经高大魁梧,充满信心,生机活力的男子,如今变成满脸皱纹,瘦削身体,花白头发,一副久病老人的模样。
自前年端午节大病后,就击垮了这位,惜日叱咤战场上的大将军。
顺元帝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今年过年不慎感染风寒后,身体更是每况日下,风寒过后又染上咳嗽。
徐院判与太医院众人,为这病想尽一切办法,效果很是不好。
李边成知道顺元帝这是心病,他是失去了活下去的动力。太医只能治病,不能治心。
他知道顺元帝夜里常常睡不着觉,经常平夜一个人身披外袍,立在窗下,抬头望着南方,想着心事。
上月某个晚上,徐院判看着顺元帝这样,哭着跪在地上说:“圣上!放不下,我们就去江南吧!去找到她,好好地活下去吧!其它的我们都不要了,随他们争去。”
顺元帝痛苦地大声道:“现在已经迟了,回不去了。我现在这个样子还能去见她,还能保护她,我悔不当初啊!”
顺元帝伤心流泪道:“徐太医,我那件事不是为了她,我每天勤勤恳恳处理朝务就是证明给她看,我也是可以的,我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只能站在太子身后惶恐不安的小孩了,我也是有能力保护她,照顾她的,她为何这么狠心,就这样对待我。”
这么多年来,李边成肯定的是,顺元帝是将宋娘子爱在心里处的。
顺元帝平常甚少踏进后宫,这次病后更是从未踏进过后宫,也没有见过任何一个妃嫔。
顺元帝除了初登基那一年为了朝中稳固,选了几个朝中重臣家的女儿进宫为妃,之后再也没有新人进宫,外面都在传圣上洁身自好,他知道顺元帝是为谁守着。宫中后位长期空置着,李边成也知道顺元帝是给宋娘子留着的,现在看来后位唯有继续空下去了。
现已是将更凌晨,又是一个不眠之夜,李边成抬头望向门外日渐灰白的宫殿。
李边成回头再看了看顺元帝。
低头默默地看着御案上,摆放着彩虹丸子的顺元帝,突然道:“李公公,你喜欢吃彩虹丸子吗?”
李边成立马跪下叩头道:“回,圣上!奴才还没机会能吃上彩虹丸子。奴才想彩虹丸子是非常美味的。”
顺元帝微微笑道:“彩虹丸子一点都不美味,它只有一点点甜,一点点甜也很不错哟!”
李边成回道:“圣上!说的是。一点点甜也非常好吃。”
顺元帝喃喃道:“一点点甜也会很开心哟!小孩子不能吃太多甜哟!对牙齿不好哟!”
李边成心想:圣上,又想着小时候的宋娘子了。这几月以来,顺元帝每天晚上都是这样,想着想着又是一夜过去了。
顺元帝忽然站起来,道:“李公公,夜了,安睡吧!”
李边成连忙道:“是!”飞快从地上爬起来,随着顺元帝向寝殿走去。
顺元帝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道:“小孩不能熬夜哟!要早睡才会长高哟!”
李边成扶着顺元帝躺好盖好被子,转身正想往外走。
龙床上的顺元帝,突然道:“李公公,你回去睡吧!今晚不用守着了,明天叫张德全来就可以了,你好好休息一下吧,这段时间你辛苦了。”
李边成立刻跪下叩头道:“奴才不辛苦。”
顺元帝闭上眼道:“回去吧,明天早上安排张德全就可以了。”
李边成回道:“是。”
时间。又过去了一个多月,端午节的前一天。
大央宫的清香亭内,顺元帝头折平式幞头,身着暗紫紬绫窄袖紧身翻领长袍配金玉钩腰带,下着青灰素纱长裤,黑色六合长筒靴,神采奕奕地站在亭口中。
顺元帝今天宣召了宣平侯宋建明进宫,他今天特意打扮成年轻时期的样子,在清香亭内摆放着他们喜爱的酒菜。
边上的张德全看了一眼亭内桌子上的菜,依然是那几样:清蒸鲈鱼、碳烧羊肉串、蒸南瓜、清炒山药木耳、清炒菠菜,水果是荔枝、西瓜。自从宋娘子离开了京城,这些年来,顺元帝每天中、晚的菜都是这几样,还每天都会全部吃完。
就因为这样每到了冬天,御膳房的膳厨们都为食材想尽了办法。后来徐院判就在宫外设定了一个农庄,有专业人员养植鲈鱼和种植南瓜、菠菜、山药等,每天一早就由马车将食物送进宫中。农庄内有个大暖棚是用来冬天养鱼和种菜的,只有荔枝冬天怎样都种不出来。徐院判禀告了顺元帝,顺元帝道:“英儿冬天喜欢吃葡萄和水蜜桃。”之后,冬天水果就是葡萄和水蜜桃了。
张德全偷偷地看了看顺元帝,顺元帝神情紧张地站在亭边时不时地向外张望,双脚不停地在原地踏步。
这时传来李边成的声音:“宣平侯到!”
顺元帝快步走下去,笑着道:“建明,来了,快快进去。”
顺元帝伸手拉起刚下跪的宣平侯,道:“免礼,快进去,菜要凉了。”接着携着宋建明走进亭内,双手按住宋建明坐在桌旁的凳子上,自己转身坐在对面。
宋建明下地跪下叩头,道:“圣上!万福!”
顺元帝站起来双手拉起宋建明,道:“今天我们不讲君臣之礼,只论兄弟情谊。”
宋建明等顺元帝坐好,就在对面坐了下来。
两人见着桌上的酒菜,都没说话,两人默默地将桌上的酒菜全吃完。
张德全收拾干净,上了茶,退出亭子,和李边成在远处守着。
顺元帝左手端起了茶杯,喝了一口道:“建明,我的右手已经废了,两年前就废了。我现在已是废人一个了,再也拿不起刀去杀敌了,再也保护不了英儿了。”
顺元帝叹息道:“以后英儿就拜托你去照顾了。”接着又道:“我已经派了追一他们去江南守着她,不过你我都了解她,她再也不会相信我了。
京城要乱了,我知道以你庄子上的人马,能够保护好你们一家,你送去边疆的家人,我已经将他们的消息!全磨灭掉,不会有人知道了。
这之后,你带着家人都搬去城外,不要回京。
我麻烦你一件事,去信通知英儿,有事一定要发消息给追一他们,无论发生什么事情,追一他们一定能护她平安的。
还有,英儿,我对不起她,知道她这辈子不会原谅我的。
与英儿说,我先走一步,来世我一定会好好珍惜她的。
另外,舅舅家承恩公府,我会安排好他们,你不要再去操心。”
宋建明听后,脸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低咽叫了一句:“阿彪!”
顺元帝笑着,眼眶含泪道:“听了你这声,我足够了。”
顺元帝伸手抓着宋建明的手,道:“来世我们再做兄弟,我们四人再在一起。”
又是一天得到来。
今天是端午节,徐院判一大早来到大庆宫,整个大庆宫都笼罩在晨曦的灰雾中寂静无声。
徐院判心里倏地一声,他快步向大庆宫正殿走,来到了正殿门前,只见暗漆红的大门紧紧关闭,周围寂静一片。他伸手正准备用力推门,身后传来低低的声音,他向后看了看,李边成从偏殿匆匆走来。
李边成喘着气,低声道:“徐院判,且慢。圣上,还在睡未起来,徐院判随奴才到偏殿稍候片刻。”
徐院判闻之愕然,小心道:“李公公,圣上!这是?”
俩人来到了偏殿坐下,李边成为徐院判倒了杯茶,道:“圣上,昨晚上亥时三刻睡下,刚才奴才进去了,未叫起来。”
李边成抬眼看了看徐院判,摇了摇头。
徐院判低头看着茶杯,道:“真的,这么难放下!”
李边成,嘀咕道:“以后奴才和张公公去皇陵那里守着圣上”。
徐院判悲痛道:“不可以这样,还未到这样。”
传来旁边李边成的呜咽声。
午时未,大庆宫正殿内左右两侧,摆着巨大的龙纹兽形铜制的冰鉴,冰鉴内徐徐往外冒着冷气,赶走了室内闷热的空气,悠悠透着清凉。
徐院判跪在正殿中央光亮黑漆的地板上,头伏在地上,满眼眶泪水道:“圣上!不可啊!要守着等宋娘子回来啊!”
身体向后靠着椅背,闭着眼睛的顺元帝道:“不会,有我在京城一日,英儿就不会回来了。”
徐院判伏在地上抽泣,道:“圣上!臣明天就和圣上去江南,京城的事我们全都不去管,全都不理会。”
顺元帝继续闭着眼睛,道:“这样做,我们没到江南追兵就来到了,我不可以带危险给英儿”。
顺元帝又道:“祭坛,已经建好了,明天和我一起过去看看吧!”
又道:“派人去漠北守好长阳,永远不许她走出漠北半步,有违反“杀”。
其他的,就随他三人去争斗,争赢的那个,才能真正做好一国国君。“”
顺元帝问道:“老大,没动静?真的安分守在边疆?”
徐院判回道:“据斥候回来的消息,成亲王现在还在边疆,军营中没有异动,一切都非常平静”。
顺元帝道:“这次,如果他真的能忍的住,这个位置交给他,我也放心了。”
顺元帝又道:“徐院判,你的家人都安排去边疆,和宋家人一起,你也一起去吧”!
徐院判道:“臣留在宫中,这些年来都是臣守着的,臣放不下。”
顺元帝道:“他们的主要目标是我,我在,他们没有再多的手来对付你,你可以安心离开。”
徐院判抬头悠悠,道:“我这么大岁数了,也没几年活了,就陪着圣上有个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