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茂把孙小建带去一家叫“春江客栈”的中国风旅店。这里地方不大,但装潢别具一格,很有档次的样子,一看就不是孙小建理想的那种廉价店。他端起柜台上的立牌瞅了瞅,标价果然不含糊:一个普通单间一晚380元,还有3880元一晚的尊享套房。因为付茂跟前台小姐姐很熟络的缘故,孙小建没好意思直接pass掉这家旅店。趁着一名客服小姐姐领着他们去三楼看房的时机,孙小建在楼梯转角处故意拖住付茂走慢几步,悄悄说出自己的烦恼。
“380元一晚,太贵了!”
“我可以帮你要个八折。”
八折也是三百出头,这样的优惠对孙小建没有一点吸引力。但是见付茂一片热忱,他不好意思多说什么,打算咬咬牙奢侈一晚。
房间特别雅致,空气很清晰,还带着淡淡檀香味,完全能够匹配380元一晚的身价。
付茂站在窗口,指着对面的小区,跟客服聊起天,说:“原来我住的小区跟这里就隔着一条街,推开窗就能看到我住的那一栋楼。来来去去这么多回,还是第一次注意到。”
客服笑着说:“如果安排对面的房间,那里开窗对着公园,环境更好。”
付茂问孙小建:“要不要住对面的房间?”
听说这个房间可以看到付茂住的地方,他才舍不得换成其他房间。他也走到窗口处,望了望街对面的小区。
“你家就住这一栋?”他指向最近的那一栋。
“嗯。”付茂点点头。
“确实很近,我吼大声一点你在家里都能听到我的声音。”
付茂一本正经地问:“你不会真做这样的事吧?”
“别那么认真,随便打个比方。”孙小建笑着说,“嘿嘿,你看我的样子像个二百五吗?”
付茂瞥了他一眼,没忍心打击他。
孙小建又问:“你家是哪一层,能看到吗?”
“要不要我回去以后给你闪一组三长两短的信号灯?”
“这个主意不错,什么时候,十点整怎么样?”
付茂一个不经意的玩笑让孙小建兴味盎然。
“你大概是外星球物种吧,真够幼稚!”
房间就这么定了下来。付茂也该回家了。孙小建很舍不得,但是找不到留她多待一阵的理由,总不好意思叫她一起看卡通片吧?
孙小建去浴室洗了个痛痛快快,然后回来四仰八叉躺在床上,对着电视机,脑子全是付茂。他很亢奋,在床上打了几个滚,然后翻起来趴在窗口,痴痴地望着对面的大楼。那里还有几户没有亮灯,其中一户一定就是付茂家。但是如果时间没有掐准,她已经先一步到家了呢?他很后悔,不该去冲凉,一直趴在窗口盯着多好。过后,等了很长一段时间,那几户没有亮灯的人家一直没有亮灯,原先亮着灯的住户又有四户熄了灯,要找付茂的家,完全无迹可寻。
晚上十点已经临近,虽然理智告诉孙小建那组三长两短的信号灯不可能出现,但他依旧痴痴守望着。等待总会有个结果,要么出现一个奇迹,要么收获一场失望,他现在最不缺的便是时间。
他不禁想起大学时种种往事,像今夜的守望一样傻缺。
记不清有多少次,他顾不得吃晚饭便去空位难求的图书室自习室占好位子。每每看到她因为惊喜而绽放绽放美丽笑颜,那便是他的幸福。
也记不清多少个夜晚,他藏在她永远看不见的地方,从图书馆一路护送她回到女生宿舍。她那迷人的背影、小径上的芬芳(初夏的栀子、中秋的金桂)都是他的幸福。
十点钟,没有信号灯。
十一点钟,依然没有信号灯。
午夜十二点过后,对面那栋楼最后一户人也熄灯睡觉了。
……
付茂在市文联上班。新的一周开始,她居然迟到了十分钟,有史以来第一次。然而这仅有的一次却很幸运的被领导发现了。周一上午有个例会,除了通报本周四单位要委派某位同志去省外出差,参与一场为期两天的文学艺术交流会,再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内容。会议结束后,马主席单独把她留下来。她猜想单位定下出差的那个人是她,这种代表单位形象的工作自打她来到单位,从没有旁落他人。结果马主席根本没有提到这件事,只是意味深长地批评:“小付啊,今天迟到了十分钟,不应该啊!”
她小脸一红,感谢领导提醒。
背过领导,她跟同一个办公室的同事江芸吐槽。
“马主席早上吃撑了吧,迟到十分钟也要单独留下来批评教育。三年时间,我这才第一次迟到。隔三差五迟到早退的多了去,也不见他多说半句。”
“谁叫你长得那么显眼呢!如果你长我这样,估计每天迟到十分钟再早退十分钟也没人注意。”
江芸跟付茂年岁相仿,相貌平平,腮宽头发短,前不凸后不翘,长相打扮都比较中性化。在单位上,付茂跟江芸相处时间最长,也最谈得来。
“可是,你为什么会迟到?完全不符合你做事严谨的风格。”
“晚上睡不着,白天醒不了,哎!”付茂叹口气,“你瞅我,明显没睡好,熊猫眼都出来了。”
江芸认真瞅了瞅,很想在这张嫉妒死女生的又白又嫩的俊脸上挑点毛病,但是最后,她只得出的结论:“美女就是矫情!”
“你为什么睡不着?”
“因为一个人。”
“送这支花的帅哥?”
江芸把办公桌上插着一支红玫瑰的花瓶捧到付茂跟前。花是李俊飞送的,每天一支,雷打不动,早上九点,花店的人准时送来。
“假如一个男生为你动手打了人,因此断送了前途,你该怎么做?”
“争风吃醋吗?”
“算是仗义出手。”
“那要看那男生长什么样子,长得好看就以身相许,长得难看就说声谢谢,后会有期。”江芸拍拍付茂的肩膀,又说,“别说姐不提醒你,红颜祸水,这辈子,情债你是还不清的,心狠一些、看开一些吧!”
江芸的话有几分道理,既然不是自己让孙小建打人,那么他今天的遭遇便是咎由自取,与人无尤,她无需为此背负更多道德包袱。
尽管白天如此这般安慰着自己,当天晚上付茂依然因为孙小建失眠了。她穿着睡衣走去阳台,没有开灯,窝在吊椅里。她养的小狗被惊醒了,从狗屋里钻出来,舔了舔她的脚趾头,然后趴在她的脚下睡觉。
自从周六晚上离开春江客栈,她跟孙小建没有联系过,彼此之间也没有留存电话。她相信他已经从客栈离去,每天三百块,他一定不会多留一天。她有些后悔,出于什么目的才逆着他的意思将他带进春江客栈?非但没有帮到他,反而让一个穷困潦倒的人更加困难。
她想起那晚说的信号灯。时间已经过去两天,现在也不是十点,百分之百他已经离开春江客栈,但是她还是在阳台上发出三长两短的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