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1年4月,由于军中派系斗争复杂,工作不开心,时任粤军第2军参谋长的蒋介石滞留在浙江奉化县溪口老家,照顾病中的母亲王采玉,并以此表示自己对粤军内斗的不满。
溪口是奉化县的一个小镇,在宁波西南39公里,有公路可以直达。沿着剡溪北岸,有一条长街,约有六七百户人家,低房浅屋居多,没有像样的商店,只有几家小杂货店、酱油店、米行、面店、小饭馆、茶馆。其中有一家盐店,囤放着食盐,叫做玉泰盐铺,就是蒋家开的。这是蒋介石的祖传家业。
蒋介石滞留在老家,大有去玉泰盐铺当小老板的势头。然而,广州方面却函电交加,催促他去工作。
早在4月7日,与北方政府相对抗的国会非常会议在广州召开,拥护孙中山的议员们一致通过《中华民国政府组织大纲》,选举孙中山为非常大总统。孙中山就职后,决定以广东为根据地进行北伐,讨伐胡作非为的北京政府。为解除后顾之忧,他准备先消灭在广东的陆荣廷桂系残余势力,兵分三路讨伐桂军。革命事业万端,亟待用人,蒋介石却置身事外,于是国民党元老胡汉民、廖仲恺等人函电交驰,催请蒋介石速速返回广州,准备北伐作战。
但蒋介石一再以家母有病推脱。最后,与蒋介石有隙的粤军总司令陈炯明也不得不放下架子,来电催促,并在电报中委任蒋介石为援桂中路军总指挥。
这样,蒋介石才赶去广州。
然而,在随后召开的平定广西作战军事会议上,陈炯明与粤军第2军军长许崇智为进攻地点又吵得一塌糊涂。蒋介石手中无一兵一卒,面对两位大佬吵架,在枪杆子就是话语权的时代,丝毫说不上话。恼怒之余,他又离开广州,回了奉化老家。
之后,孙中山亲自打电报给蒋介石,说出征广西关系重要,盼他速来粤筹划。蒋介石还是没有理睬。
4月21日,孙中山再次给他打电报,说出征广西已下动员令,许崇智病未痊愈,军事紧急,盼蒋介石接电速来。蒋介石还是带着二儿子蒋纬国去游天童山了。
蒋介石为什么迟迟不肯去广州帮助孙中山筹划平定广西大业呢?
在“有枪就是王”的军阀混战年代,无兵之痛一直是蒋介石的难言之隐。
1911年武昌首义爆发时,蒋介石正在日本振武学校学习军事。陈其美一纸电报,他和十几名学生丢掉学籍,跑回上海,热血追随陈其美进行推翻清朝的武装起义。蒋介石受命去杭州运动新军举事,亲率敢死队攻打浙江杭州巡抚署。光复杭州后,他返回上海,担任沪军第5团团长。虽然第5团只是在上海维持治安,蒋介石却开始带兵了。而不到三个月,因为刺杀陈其美的敌手陶成章,蒋介石不得不亡命日本,丢了军职。以后打打杀杀,起义,造反,暗杀,攻打炮台,夺取兵舰,甚至还去中华革命军东北军当过区区13日的参谋长,蒋介石折腾来折腾去,一直手上没有一兵一卒。1918年3月,蒋介石已沦落在上海证券所炒股时,孙中山召他去广东,出任援闽粤军总司令部作战科主任。谁知粤军人事关系复杂,蒋介石浑身是劲儿却施展不开,以后辞职,就任新职,再辞职,再任职,再回老家,反反复复,“打拼”好几年,在派系严重的粤军中,他仍然毫无势力。
革命十几年,青春全奉献了,蒋介石也已过而立之年,眼看快35岁,可手上不仅没一兵一卒,甚至连随从护兵都没有,革命革到这分上,他心不平,气不顺,满腹怨言。为此,他曾对孙中山说:“我不愿带着别人的兵去打仗,愿在后方练兵,准备于半年之内,练成一支劲旅。”
孙中山赞同他的想法,并打算设立一个督练公所由蒋介石去负责。谁知他不赞同,认为设督练公所是“因人设官”,他不图这个虚名,最实际的是要练出兵来;练兵时最好“不引起某部注意”,“招他人之疑忌”。但终因孙中山初返广州,百事待举,枪械与军饷无法解决,蒋介石这酸溜溜的练兵计划终成了泡影。唯一的出路就是继续在粤军中去混。但是,一方面,蒋介石不愿再去和日趋骄横、以粤军为私产、视广州为领地的陈炯明共事,为陈“做嫁衣裳”;另一方面,看着自己无一兵一卒,想做大事无力,蒋介石打算赴欧洲考察,去学习苏俄如何粉碎内外敌人的联合进攻而取得革命胜利的经验,随后,靠自己的力量去编练一支能够由自己掌握的军队。
蒋介石从天童山回来后,5月10日,勉强辞别患病的母亲,离开奉化,20日抵达广州。
来到广州后,蒋介石怎么想还是觉得在粤军中憋屈,又惦念母亲的病,于是决定设法脱身。5月25日,他对人说:“我必须回家乡探望母亲,昨夜做了一个梦,梦见雪满山原,一白无际,醒后身子寒意嗖嗖,默念此必母病凶兆。”在广州呆了四天,他又回家乡去了。
当蒋介石赶回溪口丰镐房时,母亲病情果然已经恶化。6月14日上午,蒋母王采玉因患心脏病去世,年仅57岁。
蒋介石与母亲感情很深。
这与王采玉的人生经历大有关系。王采玉是奉化邻县嵊县葛溪乡葛竹村人,父亲王有则贩卖土产为业。王采玉到了及笄之年时,凭媒妁之言嫁于奉化跸驻乡曹家田村俞某为妻,丈夫俞某务农,也做乡间的珠宝首饰生意,性情急躁,夫妻之间,几次因为小故引起争吵,甚至相打,王氏不免受到委曲,便回娘家去哭诉。过后俞某去接认错,经父母劝解,也就一同回来了。到19岁那年,王有则患病谢世,母老弟幼,娘家生活更为困难。不久,俞某也因时疫死去,年轻丧夫,俞家又无产业可守,于是回到娘家与母弟相依为命。她自悲身世,万念俱灰,萌发了出家为尼之想,在附近的金竹庵束发修行。
这时,正好溪口玉泰盐铺老板蒋肇聪接连丧偶,急欲再娶填房。
蒋肇聪是溪口蒋姓27代孙,曾读过四书五经,为人精明能干,绰号“埠头黄鳝”(做生意本领很高,别人不易占他便宜)。他继承父业,兼营酿酒、粮食、石灰等,生意更为兴隆。他的原配徐氏,生育一子一女,子名锡侯,又名介卿;女名瑞春。五六年前,徐氏因病死去,蒋肇聪时年42岁,正是中年丧偶,子女尚小,家中照料乏人,不久便娶肖王庙人孙琴风的姐姐为继室。不到两年,孙氏又死于时疫,并未生下子女。蒋肇聪两年之间连续丧妻,甚为苦恼。
这事引起了他的玉泰盐铺店内老伙计葛竹人王贤东的关心。王贤东是王采玉的堂兄。一天,他特地借故请假回家,路过金竹庵,进去看望带发修行的堂妹王采玉,试探有无再嫁之意。事也凑巧,不久前,一看相的见着王采玉说:“我是看相的,见你有福相,日后可生一贵子,晚年将光耀无比。你走几步看看。”王采玉听了,也不回答,转身进厨房去了,那人边走边回过头说:“你年纪轻轻的,还是听我奉劝,早些嫁人吧!”这话使得迷信的王采玉动心了。
两堂兄妹相晤,先是互叙家常,接着,王贤东就谈起了溪口东家的情况,随后用关心的口吻劝道:“采玉,你如此年轻,要想在此出家终老,漫长的岁月,殊非容易……”王采玉想起了看相人的那番话,但是或嫁或守,还是拿不定主意,只好说道:“此事还得与母亲仔细商量商量再说。”
听话听音,王贤东觉得已有几分把握,就匆匆告别回家,到了村口,恰好遇见堂弟王贤甲从稻田回来。王贤甲是王采玉嫡堂哥哥。王采玉丧夫回娘家后,曾屡屡劝她改嫁,反对为尼。他为人能干,兼做竹木柴炭生意,运销宁波,过往溪口,与蒋家素有交情,常住宿在玉泰盐铺。堂兄弟两人边走边谈,于是约定吃过晚饭,同去看望伯母姚氏。姚氏当初不许女儿剃去头发,就是为了要她以后还俗再嫁。听了两个侄儿一唱一和,正合自己的心意,非常高兴,只是觉得年纪相差太多,不知女儿心意如何,便说:“还得明天去问问采玉。”
就这样1886年6月,23岁的带发尼姑王采玉还俗再醮,作了45岁的溪口玉泰盐铺蒋肇聪的继室,当了老板娘。第二年10月30日(农历九月十五日),蒋介石就出生了。过两年,王采玉又生一女,名瑞莲;又过两年,生次女瑞菊,几个月后夭折,两年再生一子,名瑞青。
1895年7月,在蒋介石8岁时,蒋肇聪因病去世。同父异母的长兄蒋介卿立即提出分家,玉泰盐铺归了自己,王采玉带着蒋介石、瑞莲和不满周岁的瑞青分得三间楼房、30亩田地和一片竹林,相依为命。瑞青养到3岁时又死了,蒋介石和妹妹、母亲相依为命,受尽了长兄等人的欺负和凌辱。王采玉把希望全寄托在蒋介石身上,对他百依百顺,送他读书,在他14岁时还为他娶了本县岩头村毛祥丰南货店老板之女毛福梅为妻。蒋介石在外读书,1906年4月,他拿着老母和妻子节省的钱去日本留学,由于到日本学军事需要清政府陆军部保荐,蒋介石呆了几个月只好回来,唯一的成果是结识了革命党陈其美。第二年,他考入通国陆军速成学堂(保定军校前身),年底再次到日本留学。
蒋介石“有了出息”之后,对大自己五岁的毛福梅没什么感情,对老娘却孝敬有加,唯命是从。王采玉去世后,蒋介石摒弃世事,在家守灵。
此刻蒋介石在溪口乡里已颇有名气。一日,几位乡老来到蒋家吊丧。在谈话时,他们问起了蒋介石的军职,说:“瑞元(蒋介石的乳名)你在外面当大官,从来没介绍,到底是担任什么军职呀?”
蒋介石说:“原来是粤军第2军参谋长,刚刚被孙总理任命为援桂中路军总指挥。”
孙中山当过民国临时大总统,可谓是家喻户晓,但这援桂中路军总指挥到底是多大的官,乡老们弄不清楚,又问道:“这总指挥是多大的官?”
蒋介石不识字的原配毛福梅路过,说:“和戏文里的包公差不多。”
昨晚灵堂唱了包公的《打龙袍》。事实上,毛福梅也不知蒋介石是什么官职,此刻路过听见乡人问,随口撂下这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答话。
其实,蒋介石的援桂中路军总指挥与包公的开封府尹,哪里可以比拟?乡老们也不明白,接着又问道:“包公出门,都有王朝马汉护驾。七品县太爷出门都鸣锣开道,喽啰一堆,你咋连个卫兵都没呢?”
这话问得蒋介石脸红了老大半天。
其实,蒋介石是有一个勤务兵的,叫王良鹤。他就是王贤东的儿子。王良鹤本是个铜匠,由葛竹迁入溪口。而他并非如名字那样,是一“良鹤”,平时为人蛮横,外地农民挑柴到溪口街上出售,他要索取回佣;乡人在溪口捕鱼,他也要强取一份。因为他的父亲与王采玉系堂姐弟关系,又是她和蒋肇聪的牵线人,在蒋介石参加二次反袁斗争时,时常遭到通缉,王采玉不放心,死活要他带上高大蛮横的王良鹤当护身,兼做勤务。
王良鹤比蒋介石大几十岁,跟着堂弟打拼,在六七年中先后当过他的贴身轿班、马夫、勤务兵。而蒋介石也不管什么亲戚不亲戚的,欺负他没文化,喊他为“老鹤头”。溪口的老乡们不知王良鹤的勤务兵身份,还以为他跟着蒋介石在外当官呢!
老鹤头年近50岁了,鞍前马后,干久了,财也没发大,却干烦了。他家刚刚在溪口街上开设一爿咸货店,同蒋家老宅丰镐房贴邻。眼看自己年近50岁了,不愿意在外颠簸闯荡,一心想经营这爿店务。因此,上次与蒋介石回到溪口后,就趁机提出过“辞职”,并推荐儿子王世和续职。
王世和,原名忠淼,并非王良鹤亲生,是他哥哥之子。王良鹤因为没有儿子,于是收王世和为养子,并视王世和如同己出。
王世和也长得高高大大,没读过书,一直在家里混,虽然在毛天生咸货行当几日秤手,但没干多久就撂挑子了。王采玉见着,说:“东一榔头,西一棒子,这怎么行?!”于是,把他叫在玉泰盐铺当学徒店员,顺便在蒋家听候差遣。蒋介石元配毛福梅既要侍候婆婆,又要帮忙照管盐铺生意,忙进忙出,遇有杂务时,也常常吩咐王世和代为操办。王世和年纪虽轻,总能巨细操办,成为蒋家得力助手,甚得欢心。
其实,王良鹤推荐王世和来子承父业,倒是一个合适不过的人选。但蒋介石长年不在家,对下一辈也不关心,对王世和并不熟悉,起初未曾表示可否。
这次蒋介石被老乡们说起没一个护兵,倒是触动了心弦。但是葬母事情繁杂,他还是没顾上这事儿。
几个月过去,王采玉已经下葬。眼看守制期满,孙中山又催促蒋介石“墨绖从公,来粤助战”。蒋介石深感粤军将领矛盾甚深,自己再去广州,也难免不会卷入其中,而自己无一兵一卒,一旦粤军对自己采取不利行动,却毫无反抗之力。蒋介石思考再三,想起老乡们的问话,于是决定挑选几名忠贞可靠的家乡壮丁,组织一支小规模近身侍卫队,作贴身保卫,严防不测。
选谁去呢?老鹤头不想干了,就看看王世和吧。
这些年蒋介石在外闯荡,官没做大,倒是学了不少的仕途之术,养成一个观察人的习惯,先要看看人的相貌和动作有无可取之处,才确定其是否是可用之才。一日,他对王良鹤说:“让你儿子送几样黄鱼、带鱼之类的咸货来,每种要十斤。”
过了一天,王世和照单送来咸货。蒋介石细细盘问他咸货的品种、斤两、价格,共要多少钱。王世和逐一取给蒋介石看,回答他的询问,随后用蒲包把咸鱼逐一包扎好,再拿一条凳子垫脚,整齐地悬在横梁铁钩上,把事情做妥贴之后,才恭敬地向蒋介石行礼退去。
蒋介石见王世和年轻力壮,身材魁伟,办事也很利索,心头窃喜,于是对老鹤头说:“叫世和同我去广州吧。让他先学一学,以后有机会学点军事,你暂时还是随我担任卫士,等世和可以了,你再回乡。”
王良鹤见蒋介石答应收留儿子了,十分高兴,连声说:“我们尽力侍从!”
这王氏父子兵当护兵,自然还不成气候。蒋介石又通过邻里乡党关系援引,挑选了蒋恒祥、蒋瑞昌、蒋甫元三名蒋姓宗亲侄辈,担任近身侍卫,组成四名成员的侍卫小组。其中,蒋恒祥按辈分是蒋介石的族孙。当年蒋介石出生在玉泰盐铺楼上后,王采玉奶水不足,大哭大叫,于是请蒋肇性之妻单氏为奶妈。蒋介石对奶妈感情很深,眼看自己就要发达了,为报哺乳之恩,于是带上其孙子蒋恒祥(后来把其兄蒋恒德也带去了)。王世和时年23岁,较其他蒋姓侄辈年长,蒋介石遂命王世和为首,侍卫均听从他调度指挥。
蒋介石在溪口乡里早已颇有名气,但除带王良鹤服侍自己外,从没从家乡带出过任何子弟。这次挑选四人,震动四方。临行之日,乡亲戚党送行者甚众。
王世和等四人紧紧跟随蒋介石,从溪口离乡,一路步行护送,到达宁波后,改搭新江天轮船航向上海。到达上海之后,蒋介石与刚刚订婚的小妾陈洁如会合(蒋介石在参加革命后,在陈洁如之前,还在上海纳妾姚冶诚),住在上海新亚旅社。王世和等人没地方住,被蒋介石安排借住在陈其美之侄陈果夫的寓所,等候前往广东的轮船。
12月5日,蒋介石和陈洁如在永安大楼大东旅馆举行婚礼。陈洁如是张静江的小妾张逸民的同学,一次蒋介石在结拜兄弟张静江那里见着她就“爱”上了,随后死缠烂打地追,但是才13岁的陈洁如拒绝了。恰好不久前,陈洁如的父亲突然去世了,蒋介石闻讯,竟然亲自披麻戴孝守灵,在弱肉强食的上海滩,孤儿寡母眼看生活受到威胁,在感动之余,便赞同了蒋介石的求婚。蒋介石为母亲守孝期满,便举行新的婚礼。在婚礼上,张静江证婚,另一盟兄戴季陶和陈洁如的母亲吴氏主婚。
王世和及蒋恒祥、蒋瑞昌、蒋甫元“三蒋”一到上海,就见证了蒋介石的新婚,惊讶得久久合不拢嘴巴。不知情的蒋恒祥说:“想不到大上海这么开放、风流,叔公一来,半天时间就能找个老婆,还能当天结婚!”
王世和却为老家的原配毛福梅抱着不平,可也没什么办法。
几日之后,从广州来的轮船进港,他们扛着装着蒋介石和陈洁如衣物等日常生活用品的几只大箱子跟随着蒋介石和如夫人前往广东了。
12月12日,蒋介石到达广州后,王良鹤也从老家急急赶来,对王世和等几人进行传、帮、带。